屋子里头的人比她想象的要多,各种生面孔。从那些人身上的衣着能够看出来都是一些鲜卑贵族,她找到了慕容泫,走了过去。
“将军。”秦萱弯腰低声道。
慕容泫回首过来看到是她,微微一笑,“办好了?”
“已经办好了。人已经送到。”秦萱迟疑着要不要将他藏着的那个医者知道她身份的事说出来,她看了一眼那边的慕容兄弟。慕容奎这一系的几个除去年岁太小的之外,几乎全部都在这里了。
那边还坐着其他慕容奎的弟弟那几支。早前慕容奎把弟弟们整的只剩下小猫三两只,后来弟弟们倒是生出不少的儿子来,光是慕容家的小辈就坐了不少人。
秦萱垂下头去,准备退下。这样的场合,她这个外人不适合在场。
“你就我后面坐着吧。”慕容泫突然说了一句。
秦萱有些惊讶,而后垂下头来,“唯唯。”
那边慕容家的年轻人们也频频向慕容泫这里,慕容泫好男色的传闻在龙城中经常听人说起,而且喜欢的还是一个汉人。
这事并没有坐实,但还是抵挡不住众人的好奇心。
慕容泫面对诸多堂兄弟们好奇的目光,面上的表情不变半分,甚至还能和旁边的慕容捷说上几句话。
慕容明自然也看到了,他不好当着兄长的面,和他的心腹交头接耳,只能坐在那里干忍着。
过了好一会,慕容煦怒气冲冲走来,直接就到了慕容泫的面前,“三郎,你带来的那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世子?”慕容泫站起来,满脸惊讶。
“那个汉人说要给阿爷割去腐肉。”说到这里,慕容煦脸上的肉都抽动了两下,那些人寻来的疡医,没有一个赶在慕容奎的身上动刀子,说的都是改换药方,其中几味药添几分少几分,这个一来去看了几眼回来,就算要准备好刀子准备割去腐肉,这到底是在搞什么!
“医者在治伤治病上,知道的恐怕比我们都要多。”慕容泫听了慕容煦这话之后,面露惊讶,但除了这份惊讶之外,再也没有别的表示。
“你甚么意思?”慕容煦蹙眉。
“既然疡医这么说,那么试试又何妨?”慕容泫道,他一脸的坦坦荡荡,找不到一丝局促不安的蛛丝马迹。
“你说的轻巧,若是阿爷有万一,你担待的起吗?!”慕容煦露出冷笑,一双眼睛盯着慕容泫,那眼神不似看着自己的兄弟,而是看着杀父仇人一般。
慕容泫听了,沉默一会,他突然伸手摘下了头上戴着的步摇冠,步摇冠摘下,原先束缚住的几缕乌发立刻垂下。
“如果阿爷有事,我便随世子处置。”
“你哪里比得上阿爷?”慕容煦面上的冷笑半点不减,“到时候就算拿了你的命又怎么样?”
“世子,如今阿爷昏迷不醒,那些疡医束手无策,世子试试又何妨!”慕容泫任凭一头黑发披在肩头,他盯紧了慕容煦的双眼。
慕容翱一看就见着两个侄子这么一副对峙的模样。
秦萱在慕容泫身后,抬起了眼睛。
“世子,不妨试试。”慕容翱也觉得如今甚么办法都要试试,说不定就奏效了呢。
有了慕容翱这么一句,其他的部落大人也纷纷劝说其慕容煦起来,“没错,试试,那些汉人的把戏多,说不定就有作用了。试试总比干坐着强吧!”
这一句话立刻获得了其他人的认同。
“世子试试吧。”
“是啊,汉人还有句话叫做‘死马当作活马医’呢,万一有效呢?”
众多人说起话来,声量可不小。秦萱看着这个场面有些乐呵,她早知道鲜卑贵族不讲究什么规矩,但也没有想到这么多人凑在一堆和上千只鸭子似得,嘤嘤嗡嗡说个没完没了。
这么多人都说试一试,慕容煦脸上有些不好看,他抿紧了嘴唇,“好,试一试。但若是阿爷没有醒来,这其中的后果,全由你一人承担。”
慕容泫点头,“自然。”
慕容捷瞧着慕容煦怒气冲冲离开,回头看了一眼慕容泫不知道要说什么。过了好一会他才转过头去。
秦萱看了慕容泫一眼,心里没有着急。
慕容泫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没有一定的胜算,他是不会出手的。不过就算有事,大不了她杀开一条血路,扛着他跑就是。
☆、第108章 醒来
作者有话要说:
娇花哭泣咬着手帕:你怎么可以说那样的话!人家好伤心!
秦萱:我这不是故意的么……
娇花:不管!正面上我来安慰我!
慕容奎的房内气氛凝的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所有人在外头等着,屋内的疡医看着那个头发已经半百的老人家在整理刀具。那些刀具是专门让人打造,刀刃薄如纸片,旁边的小童帮忙着整理东西。
突然外头进来一个人,在徐老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徐老眉头皱起,而后要人把一个炉子拿上来。炉子上放着一个铜壶,里头是烧烫的水,放在屏风外面,等到水烧滚之后,小童就把所需要的用到的刀具全部放在铜壶里开始煮。这会准备好了的麻沸散也被端了上来。
麻沸散传说是华佗所创,到了这会也有百年了。慕容奎躺在那里还没有完全清醒,但是谁也不能够保证,剐去腐肉的时候,这位大王不会中途醒来。若是晕过去也就罢了,如果清醒着,除非有足够忍耐力,恐怕到时候还得叫人按着手脚。到那会就没那么好下手了。
家人用酒让慕容奎把麻沸散服下,过了一段时间之后,那边小童从煮沸的水中将各种刀具捞上来。徐老也仔细的将双手洗干净,甚至指甲都剪的连个头都看不到。
等到一切就绪,开始动手了。
旁边的那些疡医,都听说过华佗当年让病患服下麻沸散之后,开膛破肚进行救治。不是没有人想过给慕容奎割去腐肉,但慕容奎的身份摆在那里,让他们踟蹰不前,不敢下手。给这类权贵治病,医者求的就是一个稳,任何治疗都不会没有风险,万一给治出个毛病了,全家老小的命要还是不要?
所以大家宁愿在药方上下功夫,也不敢动慕容奎半分。
徐老看起来有些年纪了,但是下手起来相当的利落。每一刀都没有半分的犹豫,慕容奎在战场上没有被敌人捅刀,回头却被自个的女人捅了一刀好的,这会还要被疡医割来割去,伤口流淌出来的血很快沾上了徐老的手。
旁边的疡医瞧着徐老爷子面不改色的割去腐肉,个个脸色惨白,有几个两股战战,差点两眼一翻晕过去。
里头人在忙着,外头也有人在等。
说句实话,这个节骨眼上,就算慕容奎死了,也能很快实现过渡。秦萱正坐在慕容泫身后,看着这一大家子心里想道。
慕容奎的儿子已经有四个长成了,不管哪一个都能挑起这个大梁。只不过慕容汉化已久,到慕容泫这里已经是第三代,对父母尽孝,虽然没有汉人那么深入骨髓,但也绝不可能对躺着的父亲不闻不问。
秦萱在那里坐着,想起慕容泫从来没有和她说起过府里头还有这么一个人。能够一眼看出她的性别……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历?
秦萱坐在那里百思不得其解,她可是装了这么多年,而且是在男人扎堆的军营里头,都没有被识破,倒是在一个老头子面前被揭穿,这到哪个人的身上都有些郁闷。
不过眼下人太多,她也不好直接问慕容泫,只能等到回去之后再说。
慕容明时不时就看慕容泫身后的人一眼,慕容泫看过去,“四郎不舒服吗?”
慕容明只顾着看秦萱呢,慕容泫这边突然冒出的一句话,差点把他的魂给吓脱。对着这个兄长,慕容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
“没有。”慕容明转过头答道。
“那就好,我看四郎一个劲的脖子抽动,还以为你身体不适。若是身体不适,让他们给你看看也好。”慕容泫说这话的时候,当真是一个关心弟弟的好哥哥模样。可是听到慕容明的耳朵里头就不像那么回事了。
慕容捷闻言瞥了一眼慕容明,方才他一心都在那边的父亲身上,也没有察觉到这个弟弟在作甚么,“四郎?”
“我没事。”慕容明有些心烦气躁。
“那就好,好好坐着。”慕容捷吩咐了弟弟一句。
慕容翱时不时看了一眼那边的漏壶。漏壶是汉人用来计时的用具,这玩意儿在宇文部里头看不到,他到了这会还有些用不惯这个东西。还要问一问儿子,才知道具体过去了多少时间。
慕容文兄弟从小就没见过这个玩意儿,但是年轻人对于新鲜事物的接受总是很快的。
过了许久,那边终于传来消息:已经好了。
原本枯坐着的慕容煦终于从茵蓐上起来,他眼角瞥见慕容泫过来,装作没有看见这个弟弟,直接大步向慕容奎的院子里头走去。
两兄弟才吵了一架,而且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好面子的慕容煦自然觉得被兄弟下了面子。
慕容明瞧见鼻子里头轻哼了一声。
徐老将手上的鲜血清洗干净,那边一群疡医有一半的人已经支撑不住了。哪怕看过各种伤口,遇上这种又割又缝的,也不是人人都能扛得住。
擦拭完手上的水,他一出门就见着迎面而来的慕容煦。
慕容家的男人,容貌好,身材也十分的魁梧。慕容煦生生的要高出徐老一个脑袋,站在那里都能把阳光给遮了一半。
“大王如何?”慕容煦对着这个慕容泫送来的疡医没有半点好脸色。
徐老倒也笑呵呵的,“回禀世子,大王一切无恙。”
“如此最好,若是大王有个万一,我唯你是问!”说着他乜了一眼身后的慕容泫。大步向里头走去,慕容泫对着身后众人苦笑一下。
有两个叔父还甚是理解的在他肩上拍了两下。
秦萱觉得要是慕容煦看见这幕,指不定要内伤。这好人都让慕容泫给做了,现在别人看慕容煦,还不知道怎么看。
徐老站在那里,穿着便于行动的窄袖胡服,年纪大了,又才劳神了一场。但是看起来精神还不错。
慕容煦到了屋内,看了一回慕容奎,见着慕容奎面上没有半点异样,伤口也已经包扎好,就是他打算走的时候,一个疡医噗通一头栽倒。
“拖下去。”慕容煦甩了甩袖子。
过了一会让疾医来看,慕容奎脉象平和,看不出凶险的模样,这样才把慕容泫给放了回去。当然他带来的那个疡医还是要在燕王府里头待一段时间。
慕容泫对慕容煦的安排没有说一句话,带着秦萱就回到府邸里头。
这一来一去,加上等待的时间,等到回到府中,天都快黑了。
秦萱一肚子的话想要问慕容泫,但是看见慕容泫面露疲意,她也不好直接就这么问,犹豫了一会就要告退。
“你还是和我说说话吧。”慕容泫道,“这一天不听你的声音,总觉的少了些甚么。”
秦萱脸上抽动两下,要是这话以前能够听到那么一两句,她都能从话语里头品尝出那么一丝半点的甜蜜来,但是眼下天天听,天天和慕容泫说话。他哪怕说上一箩筐,她都不觉得有什么了。
这家伙脸皮是扔在地上的,到了这会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情话。秦萱也从羞涩到完全没感觉了。
她不是那种靠着男人说情话就能混过去的女人。
“今日我去请那个疡医的时候。”秦萱迟疑一下,还是说了,“他一眼就看出我是女人了。”秦萱说这话的时候,一张脸几乎都要扭曲起来。她都装了这么多年的男人,不管是军营里头的那群童子鸡,还是慕容泫这边的老司机,都没有几个看出她的真实身份来。
如今被个老先生一眼看出来,秦萱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和过去变化太大,还是老先生火眼金睛。
“这也没甚么。”慕容泫摇摇头,“徐先生是个聪明人,甚么话当讲,甚么话不当讲,心里明明白白,何况他全家老小都还在我手里。哪里会随意乱说。”
“你把他一家都给扣下了?”秦萱要瞪出来。
“也不应该说扣下。”慕容泫瞧见秦萱一脸惊诧,不得不为自己解释了一句,“他家人都在辽东,我派人盯着。”
“……”秦萱嘴角诡异的扯了扯,“我家,你没有派人盯着吧?”这话几乎没有经过思考,直接把这话说出了口。
慕容泫原本闲适的靠在凭几上,听到她这话,面色变了变,抬起头来,“你——这是不信我?”
秦萱那话是下意识说出来的,她知道慕容泫多疑,平常也不太当做一回事。毕竟多疑几乎是上位者的通病,也没甚么好说的。只是她瞧着他养个人在家中,全家都要被盯着,不禁有些发寒。
无关对错,只是她突然想起了自身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