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他话音一顿,侧过头来看宁愿,和她的目光对上,满眼认真,“原则之外,绝对偏爱。”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很清晰。
这八个字伴着沈佑一清冽的声音直直从宁愿心尖砸进心底,泛起阵阵涟漪。
这世界仿佛忽然间就静了下来,每一秒都被拉得无限长。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而目光所及,唯有沈佑一。
大脑停止了思考,而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她的手准确无误地扣住了沈佑一的腕,将人拉起,迅速逃离。
奔跑时带起的风,送来了身后众人此起彼伏的起哄声。
“我日,他这是犯规吧?”
“牛啊,兄弟!”
“真的好会啊,我的妈呀……”
“救命……竟然还能有这个答题角度!”
等宁愿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跑在路边的人行道上,沈佑一的手腕还在她的掌心,可她不敢松手,更不敢停下脚步。
一时头脑发热就跑了,最要命的是竟然还拉上了沈佑一。
现在怎么办?
把哪里当作终点比较合适?
停下来之后要和他说些什么?
一连串问题争先恐后的钻进宁愿脑海,她一个也答不上来,尴尬又绝望地闭了闭眼。
恰巧此时,宁愿的足尖踢到了一块人行道上翘起的砖块,猝不及防间,抓住沈佑一的那只手也下意识松开,整个人都向前扑去。
眼看着就要在沈佑一面前摔成个五体投地的姿势,但宁愿的内心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宁静。
甚至隐隐还有些解脱。
手松开的时机很合理,爬起来还能将这件事当成个岔开话题的开场白,万一要是实在摔得太重直接爬不起来了,那也不错——沈佑一总不至于追着一个伤患问她刚刚究竟为什么突然拉着他狂奔吧。
一秒不到的时间里,宁愿已经与即将到来的摔跤彻底达成了和解。
除了姿势大概会有点尴尬。
但现在这种情况又还能尴尬到哪里去!
预期中的疼痛半分没来,她腰间一紧,是沈佑一的手臂,稳稳止住了她的去势。
下一秒,头顶传来沈佑一淡然地声音:“要摔跤了怎么还松手,得抓得更紧啊。”
没摔成。
宁愿有些失落地想着:终究是苍天无眼,不肯放过她。
她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建设,才将身体转向沈佑一,而他也跟着松开了手臂。
宁愿抬起头,快速竖起食指封住了沈佑一的嘴,先发制人地开了口:“你的想法我已经明白了,但是我觉得这会时机还不太成熟……”
后面的话没来得及说便被紧急刹车止住了,因为宁愿看见沈佑一眼里的光渐渐暗了下来。
她忘记了陈述自己慌乱拼凑出的原因,看着他黯然失色的脸,下意识地脱口道:“但我不是在拒绝你,我只是……”
“我知道。”沈佑一轻轻捉住并挪开了她竖在他唇边的手,蓦然打断了她的话。
松开她的手后,沈佑一的食指和中指的骨节先后在她额头上弹了下,然后率先迈开步子往前走去:“走了,送你回宿舍。”
宁愿的目光紧紧跟着他,逐渐变得疑惑不解起来。
他连自己心里的‘天之骄子沈佑一的爱情怎么可以是靠感动她人才得到’这种想法都知道?
这事感觉不太对啊。
宁愿三两步追了上去,凑在他旁边追着说:“我觉得你还是不知道,你听我讲完……”
沈佑一止住了步子,轻轻叹了一口气,再次打断了她:“宁愿。”
宁愿懵懵地抬头看着他。
“其实,这样对我来说就足够了。”他眸色漆黑,声音平和,“你没有拒绝我,而我愿意去等那个你说的合适的时机。”
……这话真是越听越不对了。
“诶,你等等。”宁愿满脸问号地打断他,“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东西啊……”
沈佑一面色一怔。
“你为什么把自己放在这么卑微的位置上啊?我只是想也对你也更好一点,然后再去挑明关系,我就是怕你也像我爸爸对我妈妈那样无限纵容、完全不求回报。”宁愿说着,眉头越皱越深,“沈佑一,你给我听好了,爱情不是那样的,只有一个人单方面的付出,就算你再怎么甘之如饴,对方被感动得痛哭流涕,那也不能质变为爱。爱情是相互的,是你来我往的,是有所回应的!”
宁愿抬起手,扳正了他的脸,严肃地说:“是我也想给你最好的。”
这一瞬间,沈佑一漆黑的眼瞳里闪过了许多情绪。
他定定地看了她好久,喉结滚了滚,轻声问:“那能抱你一下吗?”
“啊?”
激动的情绪渐渐平复,宁愿这才终于察觉到此时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有些过于靠近,她眨了眨眼,松开了捧着他脸的手,有些不自在地舔了下嘴唇,说:“不行。”
“骗子。”沈佑一再次迈开腿,声音里却是压抑不住的欢喜。
“欸,这不是得循序渐进嘛,那不得先确立关系再拥抱啊?喂,你走这么快干什么?等等我啊……”
室友们还没回来,沈佑一回到宿舍后,对着一室漆黑,保持着开门的姿势站在门口发呆。
铺天盖地的不真实感将他彻底笼罩,脑袋空空一片,彻底丧失了行为能力。
直到身后路过的同学问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奇地问道:“嘿,你站在这干嘛呢?”
沈佑一这才像是回了魂一般。
他回头对着那个同学笑了笑,随口找了个理由,在同学不解的目光里关上了门。
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两秒,沈佑一蓦然笑了起来。
是那种抑制不住的欢喜。
他用双手在脸上抹了把,手指不断地搓揉着眼皮,嘴角还是掩不住的笑意。
这样下去不行,脑海里残存的一点理智提醒他此刻得去做些什么,不然一会项荣他们回来了,肯定会看见他一个人坐在这里傻笑。
沈佑一简单地收拾了下东西,打算去洗个澡清醒一下。
十分钟后,沈佑一只穿了条半裤,顶着一头湿发从浴室跑出来,着急忙慌地去摸手机,给宁愿打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宁愿大约是在刷牙,声音很是含糊不清:“干嘛?”
“没。”他大概是病入膏肓了,听见她的声音嘴角就忍不住翘起,“就,确认一下是不是梦。”
“嗯哼卟哼哦莫嘭?”
这样讲实在是讲不清,宁愿漱了个口,再次重复:“你是不是有毛病?”
“我平时是这么对你的吗?”发梢上有水滴落下,沈佑一微微晃了晃脑袋,甩了甩没来得及擦干的头发,慢条斯理地问,“你不是也要给我最好的吗?”
宁愿:“……”
第40章
结束和沈佑一的通话之后,宁愿收拾了一下洗漱用品,进了浴室。
狭小的空间很快被蒸腾的水雾填满,光线在氤氲的雾气里变得朦胧,淋在身上的水温也很舒适,宁愿彻底放松了下来。
“原则之外,绝对偏爱。”
耳边再次响起了这句话。
记忆还是崭新的,这八个字,连带着沈佑一说时的神情,一齐被大脑翻出来循环播放。
片刻后,不知道是大脑中哪根神经厌烦了这样单调的循环,忽然捣起了乱,回忆被往后拉了拉,停在了沈佑一克制地问‘那能抱你一下吗?’的那一瞬。
两秒后,宁愿猛然蹲下身子,将头埋进了臂弯之中,发出一声压抑的尖叫声。
——真是要了命了。
虽然确实也没过多久,但她怎么就对这个场景记得这样清晰,甚至连沈佑一的喉结尖儿是如何滚动的,都一清二楚地浮现在眼前。
整张脸快要熟透了,宁愿匆匆洗好,从浴室出来。
宿舍里还是安安静静的,宁愿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很快关灯爬上了床,缩进了还带着凉意的被子里。
这丝凉意让宁愿逐渐冷静下来,她仰头看着天花板,窗外不算强烈的光线照进室内,留下半明半昧的光与影。
这场景让她忽然想起高中的时候,她曾独自忍耐着渡过了无数个类似眼前这般,寂静到只剩下光影的不眠夜。
宁愿从小便是以一种近乎没心没肺的开朗状态长大,就连本该变得敏感的青春期她也依旧比别人神经大条一些。
所以,当意识到‘母亲从未爱父亲,并且疑似出轨’这件事后,她整个人如同被当头棒喝,原本熟悉的世界骤然崩塌,扭曲成了一个随时能将她吞噬的怪物形状。
那些日子里,她将自己视为妈妈带给爸爸伤害的最直接证据,不知该如何面对重伤未愈却被出轨的妻子抛在原地的父亲。
自幼便睡得香甜的宁愿开始变得浅眠、惊梦,甚至一次又一次尝到了失眠到天明的味道。
就好像,每一个万籁俱静的黑夜里,她的枕边都藏了只不讲道理又贪婪梦魇,有时候,明明她还没有睡着,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一寸寸吸走自己心里的鲜活气,最终只剩下皱皱巴巴的干瘪残痕。
而每一次,宣告那些藏在黑暗里的内心折磨与埋在枕头里的眼泪的结束标志,都是沈佑一的声音。
——每天五点半,沈佑一都会在她窗外的小院里轻声晨读。
那声音不大,大多数时候读的是英语文章,少部分时间里读的是课本里某篇必背的文言文。
每当他开始晨读,宁愿都会强迫自己跟上他的思绪,当他读英文的时候,她就当锻炼听力,努力去听他在读什么,当他读文言文的时候,她就努力跟着他一起背。
说来好笑,不知道是背书让人困倦还是沈佑一的声音里有助眠的功效,每次宁愿集中注意力在他的声音上没多久,就能顺利睡过去。
虽然,只能睡上一小会,但对那时的她来说,已经足够奢侈。
沈佑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