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着,余光一瞟,瞧见池时已经做了冲过来的样子,脸上带着腾腾的杀气,却是一怔,在她的衣袖里,尖锐的匕首闪着寒光……
池瑛愣了愣,瞬间恍然大悟起来。
虽然看起来很像儿戏,旁人瞧了会觉得幼稚无比,可因为池时认真的入了戏,所有周羡也……
池瑛想着,心情突然复杂了起来。
虽然此时不是想这个事情的时候,可他还是忍不住要想,想着阿时何其有幸遇到了同他在一个世界的人,他以为自己个会感到酸涩无比,可是,这时候心头涌上的,却是一股子油然而生的如释重负。
因为怕血,妹妹一个小娘子,从出生起就要扮成儿郎。小姑娘在涂脂抹粉的时候,她在验尸;出去游玩的时候,她在捡尸;别人的针是用来绣花的,可是她的针呢?是用来缝尸体的。
这一切,都是他这个做哥哥的造成的,他把本来该属于自己的责任,扔给了自己的妹妹。
虽然她一直说自己就喜欢这个,可是,从她尚在襁褓里的时候,这一切已经被别人给决定好了,根本就没有给她选择的机会。
如果可以选,他的阿时,是不是也可以像其他的小娘子一样,开心的过一生,嫁给一个中意她的人,白头偕老。
可到了现在,即便是恢复了女儿身。可也错过了许多,那些闲言碎语,他几乎都可以预想得到。说她一个女人抛头露面,说她同尸体打交道,是一个晦气的人……
虽然很俗套,虽然知晓,阿时不在乎这些,可他还是觉得,自己欠了阿时一个人生选择。
阿时就是他的责任。
他拼命的挑灯夜读,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向上走的机会,生怕自己不够聪明,不够强大,日后东窗事发的那一日,没有办法护住自己的妹妹。
阿时就是他一辈子需要弥补的亏欠。
第四八八章 狼人传说
在考中状元之后,他同阿时也有一次兄妹之间的谈话。
池瑛想着,思绪转得飞快,过往的一切,都像是走马灯一样,在他的脑海中转了起来。
有他背着小小的阿时,走在祐海林间的山路上。那是父亲头一次让阿时一个人去乱葬岗捡尸,他从书院放学回来,气得简直就疯了,一路狂奔着上了山。
南方山上,经常雾气蒙蒙的,一靠近他便闻到了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他害怕极了,可还是强忍着,朝前走去,他都害怕,何况阿时呢!阿时再怎么早慧,再怎么异于常人,她也不过是一个小女孩罢了。
万幸的是,他还没有进山,阿时便已经出来了,手中还拿着一个小小的木雕。那是她雕得第一个虚目,小小的,是她童年最喜爱的玩具。
他比阿时虚长了几岁,可那会儿也还是个孩子。小小的女童,背在他的背上,像是一座大山似的,从那一刻起,他发誓,这一辈子,都不会将阿时放下来。
他池瑛的这一辈子,都是要赔给池时的。
画面一转,又到了种李院里。那棵老李子树,被他砍过一次,因为阿时闻不得花。可离开京城这么多年,老树发了新芽,它又生出来了。
高中之后,站在李子树下。
他对阿时说要展宏图伟业,阿时说要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以为那种执拗,已经消失了不见了。可找了再多的借口,他一个怕血的人,还是选择了兵部,因为兵部升得最快。
在去兵部报道的那一日,他便知晓,不管阿时有多厉害,不管他池瑛飞得有多高,他心中第一个想到的人,永远都是池时。
他就是想要,成为池时的靠山,让她为所欲为,让她永远都不会没有钱花,让她永远都不会被人欺辱,让这个世上没有人敢笑话她。
可是,他再怎么努力,也没有办法,替阿时找到一个,懂她的,能够像他一样,把她摆在第一位,同阿时共度一生的人。
那个人,便是因为他毁掉的,阿时生为女郎而应该得到的最好的选择。
她可以不要,可她不能没得选。
只有她得到了,他才可以真正释然。
池瑛才可以作为池瑛,而不是池时的哥哥而活。
他还是池时的哥哥,可他也是池瑛。
……
“哥哥!阿时已经捅死我八遍了,你怎么还不晕?”
池瑛的思绪,被周羡气呼呼的声音打断了。
他回过神来,笑了笑,“我都听不见你们两个人说话了,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这还不叫晕?”
池时闻言,哼了一声,“哥哥明明就是神游天外了,居然还耍赖皮!这一次一定要可以,不然的话,我就算没有捅破周羡的肚子,那也要把他昨夜吃的席给捅出来了!”
周羡一听,顿时惊呼出声,“阿时,我给你带的粉蒸肉粉蒸藕,还有蹄髈,又要重新再热过一次了!”
池时不耐烦的踹了他一脚,“所以还说怎么呢,快些捅第九次了!”
周羡清了清嗓子,瞬间变得柔顺扭捏起来,他站在池瑛旁边,又将先前的台词,重新说了一遍,“池大人,民妇……”
说时迟那时快,池时好像生怕这回池瑛又不在状态一般,不等周羡说完,便提着小刀捅了过来。
“鲜血现在溅到了你的脸上,你因为晕血,而倒在了地上,视线模糊,这个时候,你抓住了凶手的脚……哥哥,你看到了凶手的鞋子是什么样的?他穿的是布鞋,还是靴子?”
池瑛匍匐在地,他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世界好似变得朦胧起来,他伸出手,紧紧的抓住了池时的脚。
“不是布鞋,也不是靴子。是毛,毛乎乎的……我抓着一只毛乎乎的脚……”
池时的声音在池瑛的头顶上响起,“毛乎乎的,是什么毛?像我的兔子皮指套,还是像阿娘的狐裘,亦或者是……”
池瑛摇了摇头,“不是,是我老师书房里的那张狼皮的感觉,比兔子和狐裘,都要硬挺许多,灰扑扑的。没有错,灰扑扑的,一直包到了脚。”
池时皱了皱眉头,又接着弯下腰去,“凶手想要逃走,可他的脚被你死死的抓住了,这个时候,他弯下腰来,划破了你的手,在那一瞬间,你能够看到凶手的手,他的手上,可有什么明显的特征?”
“他有没有对你说什么话?”
池瑛猛的惊醒,他从地上挣扎着站了起身,“他的手也是毛乎乎的,怎么说呢,不像是一个人,准确的说,他是一个高大的男子,但是同寻常人不同,他的身上都是毛。”
“手上也有毛,灰扑扑的毛!”
他一说完,自己都呆住了,人的身上,怎么可能会长毛呢?
池时对着池瑛竖起了大拇指,“久乐,你扶哥哥出去歇着,我要给孙雪验尸。”
久乐闻言,快步的走了进来,扶着池瑛便去了外面抓药的地方,那里有煎药的炉子,虽然味道难闻了些,但到底有火,比较暖和。
周羡瞧着,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将自己的披风解了下来,走了出去,给池瑛盖上了。
“你可莫要着凉了,不然阿时要担心坏了。”
池瑛好笑的看着周羡,“怎么现在不叫哥哥了?刚刚不是叫得比阿时还响亮么?”
周羡清了清嗓子,正欲说话,却听得池瑛轻声说道,“谢谢你。”
周羡搓了搓自己的衣袖,往后跳了一步,“伤的明明是手臂啊,怎么性情大变!这么肉麻了!”
他总觉得,这句谢谢你,好似饱含着什么不得了的深意,实在是让人受之有愧。
“我先进去了,不让给阿时打下手的活,就要叫久乐抢走了!”周羡说着,快步的跑了进去。
池瑛瞧着,伸出手来,在那炉子上烤了烤,勾了勾嘴角。
……
“死者孙雪,不是被寻常匕首开了膛。我们听到被捅了这几个字,先入为主的便以为是匕首所伤。但其实是,这是一种利爪,十分的锋利。”
“凶手将这种能够轻易划开人肚皮的利器,装在了自己的手上,然后像动物一样,直接用爪子划开了猎物的肚子。”
池时说着,目光炯炯的看向了一脸兴味的米郎中,“你是个郎中,陶大哥说你最擅长得打损伤。又在军中做过郎中,没有道理,看到这样明显的伤口,连凶器是什么,都分不清楚。”
“而你却一直故意的说,说他们是被匕首捅死的。显然,你隐瞒了很多事。”
那米郎中听这,啪啪啪的鼓起了掌,“池仵作果然好本事!既然如此,得奖励你一个线索。你听说过狼人吗?时雨,瓜婶还有孙雪,都是去过雪狼洞寻宝的人……”
第四八九章 公开的秘密
周羡听着,手中的鹅毛扇朝着那米郎中的脖子划去,米郎中连退数步,背撞在墙上生疼。
“敢把我同池时当猴耍的人,还没有出生。这是三条活生生的人命,我没有那个心情,也没有那个耐心,同你玩什么你猜我猜的游戏。”
周羡说着,手微微一使劲,先前看起来无害的鹅毛扇子,不知道触碰到了哪里的机关,竟然露出了一排整齐的利刃,寒光闪闪。
仿佛那鹅毛的梗突然朝前延伸了一些,直指米郎中的喉咙。
米郎中骇然的睁大了双瞳,他是上过战场的人,曾经在边关,身为一个郎中,见过漫天的血腥同无边的尸海。他以为自己会无所畏惧了,可是眼前的人……
明明查案的主导一直都是池时,楚王周羡只是一个听话的耙耳朵,甚至池时叫他演可笑的女人,他都毫无自尊心的接受了。
“殿下……”
周羡摇了摇头,目光锐利,“我没有什么耐心,也不相信这个世上有什么狼人。就算真的有,那也是在深山老林里,京城周边若是有这玩意,早被人抓了去夜市里表演耍狼人了。”
“还会让他有机会光天化之下,跑出来杀人?”
简直可笑。
京城是什么地方?达官贵人以猎奇为乐,每年打猎不知道要射杀多少财狼虎豹,他们见到了狼人,不但不会害怕,反倒会兴奋得像是看到了闪闪发光的金子,奇货可居啊!
米郎中咽了咽口水,死不可怕,可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让他浑身都战栗起来。看周羡的眼睛他就知晓,池仵作是听死人说话的人,而周羡是会让人生不如死的人。
“先前我说的,字字句句都是真的。之所以前头死了人都没有告官,乃是因为,大家都知道,是狼人出来杀人了。这是整个蝉鸣三巷公开的秘密。”
“我来到这里的时候,这个地方已经被叫做蝉鸣三巷了,住在这里的人,多数都是有故事的人。可能背着什么深仇大恨,成日里磨刀霍霍准备奋起杀人;”
“也可能是走投无路,没有了户籍,像个地沟里的老鼠一般,有今日无明日的人;当然也有像我这样,因为眼睁睁的看着身边所有的同袍,全都被杀死,侥幸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
周羡皱了皱眉头,松开了自己的手。
大梁已经很多年没有战事了,更不用说像这种团灭的惨烈战役。
“你以前在李将军麾下?”
米郎中点了点头,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没有摸到血迹,轻轻地松了一口气,“殿下,我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根本不配说在谁的账下当兵。”
他说着,看向了池时,“蝉鸣三巷的人,多半都走投无路,生计困难。但是人活下去,总要有一个希望。而我们的希望,便是雪狼传说。”
“蝉鸣三巷的最里头有一面影壁,那个影壁平时看不出什么东西,可在冬日天寒地冻的时候,便会冻出一些裂纹来,那些裂纹,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威风凛凛的雪狼。”
“众人都知晓,四神兽乃是青龙白虎玄武还有朱雀。传闻当年雪狼,是第五只神兽。他天性慈悲,最是喜欢劫富济贫,帮扶穷苦百姓。神怎么能有人性?”
“雪狼因为救人,犯下大错,被罚下天庭。他在京城附近的北陵山上,造了一处洞穴,便在那里修行。审判恶人,将那些不义之财全都堆积在自己的洞穴里。”
“绝望而又幸运的人,若是去了雪狼洞里,便能够幸运的寻到宝藏,获得希望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