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拍了拍池时的肩膀,“我以前,曾经见过你曾祖父断案,只能说神乎其技。后来池家没落了,人人都说,你们池家不过就是走了狗屎运,出了一个神人。”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莫名的就觉得,这种神奇,像是刻在骨子里一般,代代相传。因为后来,我又见识了你父亲的本事,再后来,又见到了你。”
“池祝的儿子,怎么差得了呢?”曹推官说着,自嘲的笑了笑,“苏仵作这一辈子,都因为他闺女的死,愧疚于心。我同你说这么些,兴许也是妄想,希望你就是那从天而降的神明,来救救那个可怜的人。”
“他救了很多人,帮很多人洗刷了冤屈,可是他救不了自己。”
池时看了看自己被曹推官拍过的地方,“神又如何?没什么大不了的,池时不是神,也不愿意当神,池时就只是池时而已。”
第一零六章 杀人签(二)
在那醉仙楼一通耽搁,池时到楚王府门前的时候,已经快要日上三竿了。
“九爷,你可算来了,我这眼睛珠子都快要望穿了。殿下更是,不知道问了多少回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等人上门提亲呢!”
常康唤池时,花样百出,今日想来是真的等了久了,九爷都出来了。
池时对着他点了点头,看了一眼久乐,久乐忙从罐罐身上,摘下来一个锦盒,递给了常康。
常康一瞧,顿时大喜,“这莫不是给小人的见面礼?”
他说着,拿在手中摇了摇,“九爷,这里头装的是什么?”
“不知道,我哥哥装的。”池时理直气壮的说到,径直的进了门。
那楚王府门房一听,差点儿没有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哈哈,我猜就是。哥哥给殿下准备了吗?若是没有,把我这个给殿下,不然的话,殿下该恼了。”
池时询问的看向了久乐,久乐无奈的点了点头,你们两个缺心眼的玩意儿,是怎么可以继续这种对话的!
“哦,久乐说准备了,这个你就自己留着吧。常康,你救过楚王的命吗?”
常康一愣,停住了脚步,他惊呼出声,“九爷你这个都能算吗?所以你其实不是仵作,是算命的大仙儿吧?小时候,我们殿下遇刺,我护着他,被人捅了八刀。”
“陛下说我命硬,这样都捅不死,还活蹦乱跳的,便让我一直守着殿下了。”
池时并不意外,“嗯,可能那八刀,割掉了你脑子里的一根筋。”
常康闻言,哈哈笑了起来,“我也这么觉得。”
池时脚步一顿,一时有些语塞,她抬起手来,指了指北面的一个三层小楼。这小楼极其显眼,周围毫无遮挡之物,且通体漆黑,太阳光一照,像极了绿头苍蝇,隐隐约约发着一股子不祥的绿光。
尤其是,那上头,还冒着黑漆漆的烟,仔细嗅嗅,这空气中,仿佛还有一股子诡异的味道。
常康闻言,猛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白色的小瓷瓶,递给了池时,“九爷,我给忘记了。我们楚王府的人,每个月都会服用一颗净毒丸,不然的话,在这里待得久了,怕不是要中毒的。”
“那小楼,是大药师沈观澜的住所,他日日在那里炼药。平日里,也没有这么黑。只不过最近几日,他惯用的那个药童,回家给祖母过生辰去了。”
“沈药师要自己炼药,这不就烟大了点。”
池时无语,这是烟大么?这都要赶上黑山老妖出场了。
“沈药师平日里住在楚王府?”
常康点了点头,并不隐瞒,“嗯,沈药师家中显贵,不然让做药师,他同家中大吵一架,搬来同我们王爷一起住。”
“说来也是奇事一桩,我们殿下十四岁的时候,陛下给建了这楚王府。本来要分出来住的,但是陛下舍不得,又留我们殿下多住了一年。这楚王府啊,头一个住进来的,不是楚王,而是沈药师。”
池时看了那小楼一眼,没有再问。常康倒是健谈,一路上见到什么,都叽叽喳喳的同池时说。
“我们楚王府办案,也就是汪仵作,沈药师,然后殿下,还有我四个人。汪仵作已经家去,不怎么来了。殿下在东面,建了个清白堂,不出门的时候,清白印就供奉在那里。”
“各种卷宗,还有仵作验尸的地方,都在清白堂里”,他说着,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池时,“其实我们楚王府,一般情况下,也不怎么接案子。”
“京城拢共这么一点儿地方,案子一发生,京兆府,刑部,大理寺,都能接手,那叫一个僧多肉少。以前汪仵作年纪大了,每次跑得都没有他们快,咱们统共也没有抢到几个案子。”
池时并不意外,她虽然对旁的事情不关心,但是对于这四个衙门的事情,也不是全无所知。
“因为案子少,殿下平日里偶尔要去上朝,陛下会给他一些国事处理。殿下已经交代了,说池仵作来了之后,我就带你去看卷宗。你若是有想翻的案子,就寻出来,等他回来了,再看。”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殿下对案子的了解,不如池仵作,是以这清白堂的事情,日后便交给池仵作了。对了,沈药师平时除了试毒,就是炼药。”
“若是您有一日走在路上,瞧见了他跟个尸体似的躺在那里,也不会管他。只有在遇到的案子中,涉及毒物的时候,再去小楼寻他。”
池时点了点头,先前他在佑海的时候,还对沈观澜很有兴趣。不过现在,一个沈观澜,哪里比得过杀人签案?
那清白堂,离楚王府大门不远,走不多时,便到了。
常康显然有任务在身,将池时引去了仵作待的地方,便匆匆地走掉了。
“公子,楚王殿下待您还真不错,这里的摆设,应该调整过了,该在墙上,挂了您最喜欢的大纸呢。”
池时点了点头,走到了挂着白纸的墙边,傻傻的出神。
久乐伺候她多年,岂能不知道她如今在思考案情,只笑着撸起了袖子,给池时煮起茶来。
池时皱着眉头,想着杀人书上,关于孟夫子案以及苏小娘子案的记载。
这两个案子,是所有案子中,相隔最近的一个。那日中午,孟夫子诡异的死在了树上,尸体运回京兆府之后,苏仵作就一直在验尸,夜里下了很大的暴雨,苏仵作索性就没有回去。
到了第二日早上的时候,苏仵作的娘子寻来了,告诉他说,苏小妹不见了,歹人将她绑走了,在茶壶底下,放着一个纸条儿。
孟夫子案,杀人书上是这般描述的。杀人者以无形之线,将人悬挂而起,其人藏于另外一处,猛拽绳索,人往上拽,然后剪短细绳之后,人朝下坠落,直接摔死。
藏在远处之人,可得人证明,从未去过死亡现场,继而脱身。
根据卷宗里的验尸结果,那孟夫子的腰间有一个很深的血痕,被细线所勒。他口中喊着一块布,所以没有办法呼救。最后的死因,乃是高空坠落,整个人砸在了树干上,所以才死的。
在那状元树不远地方,发现了他的轮椅,上头坐了一只打盹的猫儿。
第一零七章 杀人签(三)
根据卷宗里的记载,孟夫子案当即就破了。
因为就在发现了他的尸体之后不久,有学生发现了国子学教琴的夫子王闵,在琴楼自尽了。琴楼是相隔状元树最近的建筑,而且,曹推官还在窗棱上,发现了被细铁丝割出来的痕迹。
且在那王闵的屋子里,发现了一截断掉了的铁丝。
这一切都完全符合杀人书中的描述,王琴师便是杀害孟夫子的凶手。
甚至,根据后来林祭酒的供词,王琴师与孟夫子以前乃是同窗,旧有夙愿。两人曾经都心悦过同一个姑娘,并且约定,谁先中了进士,谁便去登门提亲。
结果可想而知。孟夫子瘫痪之后,性情有变,孟夫人日子难过;王琴师还警告过他好几次,学院里不少人,都瞧见了。
池时想着,皱了皱眉头,转身走到了案桌前,拿起了毛笔。
“怎么,你觉得孟夫子案,有问题?”
池时循声转过头去,就瞧见周羡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衫倚在门口,上头绣着黄白色的花纹。绣娘功力不凡,让人挪不开眼睛。
“听说你等候我多时了?我对于你的无所事事有预想,但没有想到,还是想得太少。”池时说着拿起了笔,在那白纸上,写了“桃子”两个字。
周羡清了清嗓子,在心中骂了一万遍常康,这厮当真是嘴上没有个把门的,什么鬼都往外说!小王爷的脸面,可懂?
“你看到我在孟夫子案上写的那个悬字了么?我也觉得这个案子有很多问题。只不过苏仵作同曹推官,对于杀人签的案子,实在是了解过于深刻,一旦案子发生,就很容易直接套用杀人书。”
“反倒是跳不出来,把他当做一个普通的案子来看。尤其是当时,苏小妹被抓走了,苏仵作同曹推官,心神大乱,根本就腾不出功夫来,重新审视此案。”
池时颇有兴致的挑了挑眉头,“哦,你说说看,你发现了什么问题?”
周羡站直了身子,走到了池时身边,他抬起手来,指了指桃子两个字,“张庆年的供词里说,他仰着头,想要去看孟夫子,这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
“强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然后有一个桃子落下来,砸到了他的鼻子。这很奇怪,我以前也去过国子学,见过那棵状元树。因为有很多年头了,那树冠简直是遮天蔽日,叶子层层叠叠的。”
“兴许那老树斑秃了,正好有那么一块会有阳光照射下来,但是,恰好照到脸上,这可能性,啧啧……张庆年应该去赌坊里,压个注,搞不好,就一生都衣食无忧了。”
池时点了点头,因为凶手直接畏罪自尽了,这个案子,了结得很快。能够在京兆府做推官和仵作的人,都不会是什么泛泛之辈。
可是因为各种原因,这些细小的疑点,都被忽略过去了。
“没错,看来周羡你虽然是个王爷,但也不是全蒙祖荫。”
周羡抬起拳头,对着池时的脑袋,虚锤了几下,“池九你这张嘴,当真是割下来下酒,都嫌太毒辣。”
池时并不恼,这么说她的人,多了去了,不痛不痒不掉毛,不必放在心上。
“有句老话说得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池时的话刚说了一半,就被周羡惊喜的打断了,他睁大了眼睛,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你可算是发现了。旁人同你无仇无怨的,你何必张嘴就噎死人?”
“那己所欲,可施于人?”
周羡看着池时跃跃欲试的样子,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这个人,是真的很希望别人来嘴他,然后他十倍秒杀回去吧……
好在池时没有继续,“在张庆年身上,还有桃子这个疑点。桃树寿命不长,且本身树干不大,也不是枝叶繁茂的树。是以,虽然我没有去过国子学,但也能推断,那棵状元树,肯定不是桃树。”
“既然不是桃树,那为何会从天而降一颗桃子,直接砸在了他的鼻子上呢?所以,我怀疑,当时在树上,还有另外一个,除了王琴师之外的第三人。”
周羡皱了皱眉头,“可是卷宗里说了。孟夫子爱吃桃,可能是从他的袖袋里,掉落出来的。”
池时仰起了头,“你也说了,强光直射,简直像是去赌坊,一直连胜。那么又是强光直射,又是兜中桃子掉落直接打中鼻子,那又是什么呢?”
“简直就像是苏仵作是我遗落在外的亲兄长一样……比起这种玄乎的巧合,我觉得,是人为的可能性更大。有人在树上,不想让张庆年瞧见他的脸,所以,逼退了他。”
“所以苏仵作是怎么得罪你了?”周羡看了看白纸上,池时写的桃子二字,“所以,你觉得,树上那个人,便是杀人签的幕后黑手?”
池时闻言摇了摇头,诚实的说道,“我不能确定。但是杀人签案,目前有两个突破口,第一个便是国子学孟夫子案,第二个便是上上签,若是我们之前,关于上中下签的推断,是正确的话。”
“人死了,死无对证。倘若跳出杀人签这个定势来看。孟夫子又不是什么大圣人,活菩萨,他的人生大起大落,又是耿直的君子,难不成就只有王琴师一个仇家?”
“这个案子,根本就没有决定性的证据,来证明王琴师是凶手。根据后面的查证,王琴师抽到了杀人签,他有杀人动机,毋庸置疑。”
“可是,他死了……现场若是有第三人……倘若是第三人杀死了王琴师,然后杀死了孟夫子,嫁祸在他的头上呢?”
周羡惊骇的睁大了双眼,连需要保持的微笑,都忘记了,“你这么说,相当的惊世骇俗,你是想说,苏仵作同曹推官,查错了案子?”
“便是阎罗殿的判官,都有断错的时候,更何况平平无奇的凡人?就是我池时,也不敢拍着自己的胸脯说,我所断的所有案子,全都没有任何遗漏。”
“我之所有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就在刚刚,曹推官告诉我说,孟夫子绑在手腕上的一根发带,莫名其妙的不见了。就在苏仵作去救她的女儿的间隙,有一件遗物,不见了。”
第一零八章 杀人签(四)
“这个在卷宗里可没有提过。我虽然不同你一般,断案如神。但既然执掌了清白印,也不能百事不通,那杀人签的卷宗,我也是详读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