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名落孙山,失落了好些天,方才去找梦晚……”
欧广翎说着,红了眼睛,“要是我早些去,指不定梦晚就不会……”
他说着,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我去打听,方才知晓,梦晚的舅父舅母,早就死了。她孤身一人,大病一场,被一个妈妈捡了去,已经坠了风尘了。”
“我心中愧疚,却由囊中羞涩,没有办法救梦晚于水深火热之中。这青楼之中,有两种姑娘,一种是靠卖艺为生的,妈妈们也由得她们矜持,好抬高价钱,有好些有钱的公子哥儿,就吃这种雅致。另外一种,以色侍人,不说也罢。”
“梦晚虽然会弹琴,但谱曲算不得出色。我便拿了自己的曲子给她,让她以才女的身份,立了足。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我不怪她,我也不想要出名,只要她想要,曲子都可以给她。”
欧广翎说着,上前一步,冲到了青潮居士的面前,“可是居士不一样!居士是听了醉秋风,惜才方才收了梦晚做弟子的。可是,明明醉秋风是我写的……”
“我可以不要名,不要利。可是我想拜到居士门下,我想要让自己的琴艺更高一筹,我想要写出更好听的曲子。”
青潮居士被他激动的模样吓了一跳,她往后退了一步,又觉得不甚礼貌,颤颤巍巍的上了前,很好,眼前这个人活蹦乱跳,能哭能笑,不像是楚王同池仵作克死的第二具尸体……
欧广翎伸出手来,像是知晓这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又把手缩了回来。
“我在晚月楼附近等着,见梦晚出来了,便拉了她去一个僻静的地方。她怕居士嫌弃她风尘做派,又怕她的丫鬟,就是那个小红,嘴快说错话,都是自己一个人去的。”
“我让梦晚对居士说,说醉秋风是我写的,这样我就能够拜在居士名下,之前她拿我的曲谱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对人说,醉秋风也不会收回。甚至日后,我还可以给她写……”
欧广翎说着,激动了起来,“可是她不肯!我们是产生过情愫,我甚至在给人写家书,想要攒钱给她赎身,我把我辛苦写的东西都给了她,她明知道,我一直想要拜在居士名下……”
“她变了,她不肯说。还说我把曲谱的原稿,全都给了她。我便是说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相信我的,而且,她拜在居士门下,学到了真本领,日后根本就不需要我了……”
“到时候她自己个可以写曲子,她就是真正的天才!成了居士的弟子,她的身份就会水涨船高,甚至可能被大家公子娶回家去,再不济,哄得居士开心,居士还能够给她赎身!”
青潮居士脸一黑,扭头一看,正好看到了周羡同池时亮晶晶的眼神。
他们分明就是在说,看,好大一头任人宰割的肥羊!
“我当时太生气了,梦晚要走,我便抓住了她的手,她一挣扎,我就划破了她的手。我见她受了伤,也不再忍心说她,甩手就走了。我又急又气,走在路上,有一个小姑娘过来。”
“说梦晚约我在品仙楼见,等她从紫竹园出来了,便同我一道儿用午食。我以为她是想通了,要向我赔礼道歉,在街上行了一会儿,便来了品仙楼。”
“我真的没有杀梦晚,若非池仵作你点破,我甚至到现在,都想要维护梦晚的名声,不会将醉秋风的事情,说出来的!这样的我,为什么要杀死她呢?”
池时皱了皱眉头,余光一瞟,瞟见了之前楼下用饭的那个陈慕白,见他欲言又止的,出言道,“你好似不赞同他的话。”
陈慕白挠了挠头,“如果醉秋风是你写的,那梦晚是挺虚伪的。别的事情,我不知道,不过,有一句话,你说得不对。你说梦晚洁身自好,还说她想要在居士那里做学生,然后嫁个高门……”
“可是,梦晚明明已经有了亲事呀!你不知道吗?晚月楼的妈妈已经把她定给许三公子做妾了。而且,许三公子,名叫许秋,那首醉秋风,传闻就是梦晚对许三公子述衷肠……”
第四六九章 罗生门
欧广翎先是一怔,随即又拼命地摆起手来,他低下头去,摇了摇自己的嘴唇,放下的手,捏了捏自己的衣角,“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要温书,又要写曲,还要赚钱给梦晚赎身……”
“我每天忙得天昏地暗的,很少过来这边的,我不知道,她要嫁人了……她这个骗子,她就是一个骗子……”
池时朝着窗外看了看,“你说梦晚是个骗子,那你岂不是一个更大的骗子。你明明同梦晚发生过争执,却说没有;明明知晓许三公子的存在,还非要睁眼说瞎话,说自己不知道。”
“你既然要撒谎,便先对着镜子练练,省得演技拙劣,让人看得辣眼睛。”
“你越是撒谎,便越容易被认定是凶手。毕竟你手握凶器,同死者纠缠不清有杀人动机,而且还被撞了个正着,关在了杀人凶手待过的地方。”
这欧广翎简直就是天然的凶手,跳进黄河里都洗不清。
池时说着,不管瑟瑟发抖的欧广翎,抬手指了指紫竹园的凉亭,“你看那个在凉亭前头哭的人,是不是许三公子?”
陈慕白一听,快步上前,走到了窗边,“还真是!刚刚我还在酒楼里撞见过他呢,我最近上火,我阿娘给我喝了好些败火的凉茶,整得我时不时的便要出恭。”
“先前一进雅室,我便出来想要出恭,正好撞见了许三公子上三楼。许三公子是英国公府的三公子,英国公喜欢喝这家酒楼的品仙酒。许三来给祖父买酒,站在院子里的时候,梦晚的帕子正好飞在了他的脸上,许三公子对梦晚一见倾心,乃是佳话一桩……”
池时一听,惊呼出声,“英国公府?”
周羡见她古古怪怪,走上前来问道,“怎么,你认识英国公府的人?”
池时摇了摇头,她是不认识,可她来京城之前,祖父还给了她一个信物。
说让她同英国公府的小姐还有婚约来着!
还再三叮嘱她,若是惹了祸,首先赖楚王,楚王是皇帝的弟弟,怎么背锅都压不死他的;实在是不好赖他,就赖英国公。
英国公府的小姐,自然不想嫁给她这个山坳坳里来的毫无前程的小仵作,既然如此,赖他们一赖怎么了?
她来京城这么久,早就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万万没有想到,竟然在这里,遇到英国公府的人。
她想着,放目看去,传说英国公府的人骨相奇差,五短身材。
只见那凉亭边上的许三公子嗷嗷哭了一阵子之后,然后站起了身来。
好家伙!池时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这家伙若是再矮上几分,怕不是土地公都要认他做小弟!
池时想着,无语的看了一眼陈慕白,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今日不管是疑犯还是证人统统都是大话精。
这哪里是什么才子美人一段佳话,分明是梦晚公主同她的一个小矮人!
周羡皱了皱眉头,拍了拍池时的肩膀,“去把许三公子带来。我们发现了死者之后,常康便立马过来了封锁了品仙楼,不让人自由的出入。”
“且我们来的时候,并没有对外大事声张,说梦晚死了。许三不但在常康来之前就走了,还直奔紫竹园,在梦晚跟前哭……那么,他是怎么知晓梦晚已经死了,而且死在紫竹园的凉亭里了呢?”
“我们从紫竹园过来的路上,也没有撞到他。这其中定是有古怪。”
常康慎重的说了一声诺字,然后猛的一跃,从这三楼的窗户直接飞了下去,翻墙进了紫竹园。
园子里的小奶狗见有人从天而降,都汪汪汪的叫了起来。常康二话不说,像是老鹰抓小鸡一般,一把抓起那许秋,又翻墙回来了。
那陈慕白瞧着,羡慕之情简直要从眼睛里流出来。
常康跳了进来,将那许秋往地上一扔,许秋却是原地跳起,不过没有打常康的膝盖。
而是指着欧广翎骂了起来,“就是你!一定是你杀了梦晚。梦晚同我说,你同她一起上京城,路上她一个弱女子,受了你的照顾,自然对你感激有加。”
“她见你识得谱,便把自己写的曲子给你看,可是你把这些,当成了她喜欢你。你偷偷的背下曲谱,反过来威胁她。说她若是不同你一道儿,你便到处说,说是她盗用了你的曲子。”
“你最近知晓,我阿娘终于松口,准许我给梦晚赎身,带她进英国公府,便变本加厉,时常骚扰她不说,还对她动手动脚的。今日你挠伤梦晚,要不是我赶走了你,你当时的模样,恨不得杀了她!”
许秋说着,眼睛红红的,看上去好似真的为梦晚的死十分悲恸一样,“我想陪她一起去紫竹园,但是梦晚担心居士不喜。我事事顺从她,没有跟进去,但是到底不放心。”
“因为知晓梦晚要在那凉亭里弹琴,我特意上了品仙楼,寻了一间雅室,在这里看着她。岂料……岂料眨眼的功夫,梦晚便倒在了血泊里!”
许秋说到这里,悲愤欲绝!
“那个小弩,那个小弩,我认得的,你时常把玩那支小弩,拿这个来威胁梦晚。我一看就知道凶手就是你!你这个杀人犯!若不是你!我同梦晚一定可以比翼双飞,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现在一切都被你这个杀人凶手给毁掉了!”
屋子里的听着面面相觑。
池时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许秋同欧广翎各执一词,说的事情完全相反,到底是他们其中有一个人在撒谎,还是两个人都在撒谎呢?
池时想着,打断了许秋的话,她走了过去,低头看向了许三公子,“有空得多读一些书,不是把所有你知晓的典故全都堆砌在一起,就显得你很厉害了。”
“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说得我还以为你够胆要娶梦晚为妻,那我倒是真要赞你一声有情有义!”
许秋一愣,像是见鬼一般看着池时,“你在说什么?我是国公府嫡出的公子,我阿娘怎么会让我娶一个烟花女子为妻?再说我已经有了妻室。”
池时挑了挑眉,“你看到梦晚死了,直接冲去紫竹园,那为何我们验完了尸体,来了品仙楼之后,你方才去了梦晚身边哭?紫竹园离这里,不过是几步路的距离,耽搁的时间,你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
第四七十章 虚情假意
池时说着,朝那许秋的手看了过去,他的右手食指指甲,看上去异常的焦黄。而且在左手的大拇指上,戴着一枚白玉扳指。那白玉扳指上头,也有点点焦黄。
许秋并没有注意到池时的眼神,他掏出一方帕子,擦了擦眼角,“我从未去过紫竹园。因为青潮居士乃是夫人独处,园子里一般是不许陌生男子进去的。”
“而且,我若是冒冒失失的冲过去,说里头死了人,怕不是要被人当作疯子。于是我便到处寻,寻了一个地方,想要翻墙过去。这才耽误了。”
池时听着他的话,看向了他的衣袍。
丝绸这种东西,金贵得很,若是翻墙,那势必是要被挂花的,而那许秋的衣角,果然被挂得毛毛躁躁的,而且上头还沾了许多白色的泥灰。
“紫竹园种了许多绿色植物,紫竹夫人独具匠心,喜好自然。因此围墙上头,会生又一些青苔绿蕨,你爬过去,衣衫上应该也沾有绿浆才是。”
许秋一愣,忙摇了摇头,“我想爬来着,可我不会功夫,爬不过去,被紫竹园的门房瞧见了。我说我是许三公子,没有想到,他也听说过醉秋风,知道那个秋字是我……”
“呜呜呜,梦晚真的很有才华,我们是知己来着!那个门房,便让我进去了!”
不等池时说话,那边的欧广翎立马冲了过来,对着许秋就是一个拳头打了过去,他愤怒的骂道,“你在说假话,你根本就不喜欢梦晚,你们这种无所事事的二世祖,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琴音!”
“你就是看中了梦晚的美貌,又想要借着她的名气,满足自己的附庸风雅。要我说,你才是杀死梦晚的凶手!是你拿小弩杀了梦晚,然后让人把我骗进这个房间,然后自己跑掉了。”
“现在,你倒是转过头来污蔑于我!一定是你发现梦晚喜欢的人是我,所以心生嫉恨,这才杀死了她,然后嫁祸于我!”
许秋被打了,猛地跳了起来,他抡起拳头,朝着许秋打了过去。
两人打作一团,在场的人,瞧见池时同周羡都没有动,都乐得看好戏,并不上前劝阻。
池时没有说话,她走到窗户边,仔细地看了看那窗棱上,然后转过身去,走到了那许秋同欧广翎跟前,一把将两个人撕开了。
“想要狗咬狗的话,到别的地方去咬便是。”
池时说着,先是看上了许秋,“你在撒谎。你同梦晚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情投意合,不是么?你不过是喜欢附庸风雅,醉秋风里头恰好有一个秋字,所以你到处大放厥词,说着是梦晚写给你的定情之歌。”
“嗯,这歌是欧广翎写的,你说述衷肠,那便述衷肠吧!”
许秋脸色一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同梦晚的事,大家都知道。”
池时摇了摇头,“你又不是他们的儿子,他们管你什么事?”
周围的人听到这里,都轻笑出声,尤其是那陈慕白,对着许秋挤眉弄眼起来。
“他们更加不知道,你对你所谓的知心爱人施虐。我在给梦晚验尸的时候,发现她的胳膊上,有六个烫伤,伤口圆圆的,像庙里大和尚受戒时候留下来的戒疤,且疤痕有新旧,并非一日之功。”
“先前我猜测,是欧广翎或者是晚风楼的老鸨烫的。可是欧广翎同梦晚并无肌肤之亲,而老鸨把梦晚同婉月当做摇钱树。像这种头牌姑娘,身上多半是无暇的,要不呢,就像南宝儿一样,生得好看的胭脂痣。”
“老鸨是有多傻,故意在她身上留下会影响价钱的伤痕。直到我看到了你的手,还有你的扳指。”
许秋一愣,低下头去,看向了自己的扳指,他突然脸色一变,不言语了。
池时勾了勾嘴角,“你也发现了对不对?拿香烫人是你的习惯,不光是梦晚,我敢肯定,你屋子里伺候的人,一定也被烫过。”
“你每次都等香快要烧到手了的时候,方才拿着香头,在自己的左手玉扳指上按灭,所以在白玉扳指上,方才会留下了痕迹。”
许秋注意到众人的视线,将双手往自己身后一收,“是又怎么样呢?这京城里能歌善舞会弹琴的姑娘多了去了。梦晚是怎么成为头牌娘子的?还不是靠我捧着?”
“她做得我的金丝雀,花着我的钱财,却还不乖乖的听话,同那个欧广翎过从甚密。贱人果然就是贱人,水性杨花的,我花了那么多钱,还要给她赎身,让她一个贱婢能够进国公府……”
“烫她一下又如何?烫了之后,她下回还不是得对我笑脸相迎,唤我一声许三公子?那曲子是谁写的,老子根本就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