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墨眯了眯眼收起手机,没有马上进去,站在阳台上从兜里摸了一根烟抽完之后,又等了一会儿才推开推拉门进去。
走到床边看着蜷成一团犹自睡得安稳的人,那静默的模样,竟让自己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倒流到六年前,在医院第一次看见她的那个下午。
那天他从国外回来到医院找靳文旭,谁知他刚到医院,靳文旭就接了个电话要去开会,不得已他只能坐在他的办公室等他,他百无聊赖的走到窗口往外看,然后就看到了她。
当时靳文旭的办公室在二楼,窗外就是医院的广场,当时广场上的人并不多,她躺在广场的长椅上看着像是在睡觉,只是旁边当时还站着一个看起来像是看护的人。
那人一会儿站着一会儿蹲着冲着她不知道在说什么嘴一直都没停,而她从始至终闭着眼睛没曾睁开。
约莫过了五六分钟,另外一个年纪稍微大点的女人走过去,应该是叫了她一声,她睁开眼睛坐起来,而刚才那个类似看护的人打了声招呼,随即走了。
她坐起来的方向正好面对他,距离不算远,他能清楚的看清她的面容,老实说,小女孩长的很好看,像个瓷娃娃一样,皮肤白皙,明眸皓齿,只是一张脸面无表情。
她看起来和小雅差不多大,但性子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他还以为像她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像江云雅那丫头一样,说好听点是天真活泼,难听点就是调皮捣蛋,经常弄的他一个头两个大。
那个年纪大点的女人坐到她身边,不知道跟她说了什么,她才露出一个特别浅特别浅的笑,说是笑都有点夸张,就像是只嘴角往上提了一点点一样,要不是他的眼睛好,又因为好奇一直盯着她看,估计也发现不了。
下一秒,他看见她抬手对着女人不太熟练的比划着什么,而女人过后会耐心的指导她,那一瞬间,他才明白,她是个哑巴,不会说话。
他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直到靳文旭回来走到他旁边拍了一下他肩膀。
问了靳文旭他才知道,她叫柳惜言,柳氏集团的二千金,是个高二的学生,这次住院是因为出了车祸小腿骨折。
江墨那才注意到她左小腿上还打着石膏,长椅旁还有一把轮椅。
靳文旭还说,听说她之前在学校是个全能才女,钢琴,跳舞,唱歌,演讲都不在话下,拿了不少奖,结果前不久不知道被谁下了药,喝了什么东西嗓子毁了,不能说话。现在腿又骨折了,怕是以后连舞都跳不了了。
当时作为一个旁观者听着都觉得世道不公,更别说作为亲历者的她,所以不难理解她的脸上为什么会一直面无表情,这种事情放在谁身上谁都没法笑得出来吧?更何况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靳文旭当时说完,还调侃他万年冰川怎么突然对一个小姑娘有兴趣了,还是未成年的,其实当时江墨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心思,就只是单纯的觉得有点同情她的遭遇,虽然那所谓的同情心在自己的印象里好像也是第一次出现。
第二次再见到她,是两个月后的出国前一天,他去找靳文旭,往他办公室走的楼道里又碰到了她,她旁边有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小姑娘,她一手拄着拐杖一手被另一个小姑娘搀着,那个小姑娘不知道给她说了什么,像是在问什么东西真的决定好了,等到他走过去她们身边,就听见她说了四个字:「嗯,决定了。」
声音特别小,有些沙哑,但绝对是她说出来的,并不是他听错了,可是,她不是哑巴吗?
刚听到时,他脚步顿了一下,没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好像是也有所察觉,顿了下也回过头来,看着他的眼底一片清亮,只是没有温度。
然后他听见靳文旭叫他的名字,他收了眼神就走了。
那年他刚大学毕业在江门国外的公司实习了一年,第二年开始接管江门的一切事务,事情越来越忙,这段插曲,自然就被抛到了脑后。
直到两年前,江门旗下的艺术展览馆征集「镇馆典藏」艺术展示品,当把最终入选的艺术展示品拿到他面前时,吸引他的不是那个艺术品,而是放在展览玻璃箱里艺术品旁边的作者简介:青年雕塑家-柳惜言。
时隔四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名字自己会如此印象深刻,甚至为了确认是不是自己印象里的那个面孔,让助理找来了她的照片,事实证明,他没想错,真的是她。
他没想到她会成为一个雕塑家,照片里的她比四年前少了些稚嫩,但那张脸依然面无表情,眼神冷淡。
后来他找了私家侦探调查她,原来柳惜言是柳永林的私生女,柳惜言母亲未婚产女又大出血去世,柳惜言生下来就被外婆送到柳家,两家都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光彩事其实并没有闹的难看,调查显示柳永林还给了女方不小一笔封口费,柳惜言就被留在了柳家,当时柳永林的大女儿柳惜柔刚生下来不到一个月,索性就在外宣称其实是生了一对双胞胎。
调查报告还显示,柳惜柔的亲生母亲季眉虽然同意了这么做,但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每次看到她又都想到丈夫的背叛,虽然不至于虐待她,但到底是看不顺眼,所以待她异常冷淡,17岁之前她不知道这一切,还以为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因此,不论是功课还是课外活动,她向来刻苦用心,几乎样样都是佼佼者,直到17岁那年,也就是江墨遇见她的那一年,她才意外知道这一切,自然也知道了为什么自己比姐姐柳惜柔样样出色,却还是得不到父母的关爱。
而她在知道真相的没几天后因为意外先是嗓子被毁不能说话,没隔几个月又遭遇了车祸,小腿骨折。
其实她大学本身打算选择语言类专业的,结果因为意外不得不放弃,所以选了美术系。从大二开始参加各类比赛,依然获奖无数,大三那年也就是两年前,她因为作品「一座城」被封为国内最年轻的'青年雕塑家'。
之后的两年,每隔一段时间,侦探社都会报告给他她的最近的生活概况,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每次看着送来的报告,看着她日常的点点滴滴,即使是看着她没有什么表情的照片,他都觉得是一种享受。
直到一个月前,他看到报告上显示柳永林要联姻的消息,而她很有可能就是联姻人选时,想到今后她就要成为另一个男人的另一半,他的胃就一阵抽痛。
那一刻,他才知道,他喜欢上了她,虽然喜欢的莫名其妙,但他下意识的就是不想要她嫁给别人。
他父母的婚姻也是联姻,但是两人的感情却意外的好,用他父亲的话说,当年第一眼见到他母亲时,他就知道她是他这辈子想要相守的人,所以他父母之间的感情一直都是他所羡慕的,这一点,他跟他父亲差的有点远,因为他的反射弧居然长达六年!
不过,到底是不晚。
至少,她现在已经成为了他的妻子。
想到前几天侦探社拿给他的报告,她当年被毁的嗓子和当时的车祸,江墨舌尖抵了抵后槽牙,眼里闪过一丝戾气。
默了半刻钟,江墨掏出兜里的手机和烟盒放在床头,躺到床上,小心翼翼的搂她到怀里,怀里的人因为动静不安的嘤咛一声,江墨低头看她没醒才紧了紧手臂,在她额间印下一吻,闭上眼睛。
☆、第 5 章
柳惜言清醒的那一瞬间身体就僵硬起来,以前她对自己能够瞬间睡着瞬间清醒的事引以为傲,甚至每次看到姗姗睡醒犯迷糊她都觉得有些可笑。
可是,现在她真的宁愿可笑的是自己,这样她就可以假装“犯晕”的远离这个尴尬的处境。
她记得自己昨天是睡在床边的,为什么醒来之后会在床中间,而且还在他的怀里?自己的手还会在他的衣服里环着他的腰?最重要的是...下面顶着自己小腹的明显异物...她再单纯也不至于蠢到不知道那是什么吧?
可是,她睡相一直都很好的啊!
江墨其实在柳惜言睡醒之前就已经醒了,软玉在怀,而又是自己爱的女人,原谅他真的很难「柳下惠」。
察觉到她僵硬的身子,就知道她醒了,江墨下巴枕在她头顶,温热的呼吸声吹拂在她发梢,让她觉得头顶那块皮肤都是滚烫的。
“抱歉”,他闭着眼睛喃喃开口,“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先去冲个冷水澡”。
声音嘶哑,低沉,还带着一丝缱绢。
柳惜言:“......”
她默默地收回手,僵硬的转过身子背对他。
江墨隐隐叹口气,虽然是个不小的折磨,但他还是比较享受她在他怀里的感觉。
他深吸口气,坐起身往旁边她卧室里的卫生间走去。
柳惜言听见关门的声音才睁开眼睛,眼里有少有的窘迫,她抬手捏捏眉心,大早晨就觉得头痛!
又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她才拿起手机看了一下,06:43,该起床了。
她起身穿上拖鞋到浴室,刚挤了牙膏准备刷牙,就想起昨天晚上,她不由自主的抬起手看着手心的伤口,可能是昨天上了药的原因,伤口本身就不大,看着已经长住了,伤口处泛着浅浅的红,只有边还翻着一小点白皮。
柳惜言轻轻撇撇嘴,开始刷牙,刷完牙的时候,听见房门开开的声音,她没理会,把牙刷放到牙杯里,准备洗脸。
还没放到水龙头下面,手又被劫了去。
“......”
江墨抓着她的手,翻着她的手心看,已经结痂了。
他低头看着她,“今天几点去工作室?”
柳惜言皱着眉看着他没反应。
“你要把时间浪费在跟我较劲上吗?”江墨看着她挑挑眉。
“......”
她抬手比了个9。
江墨点点头,从毛巾架上拿了个毛巾,用温水湿了湿,拧个半干然后往她的脸上伸过来,柳惜言黑着脸后退一步,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拒绝的味道,为什么他老是把她当残废!
江墨拿着毛巾缓缓开口:“你手上的伤今天不沾水,明天就能好,沾水了还得两三天,你觉得呢?”看她还是没松动,“除非,你想让我多给你洗几天。”
柳惜言:“......”
江墨看她眼神晃了晃,上前一步,一手抵在她颈后,另一只拿着毛巾的手就直接「上脸」,她僵硬着身子,到底是没动,闭着眼睛,实行她的――眼不见心不烦。
她昨天才发现,他前一个月的好形象应该都是装出来的,什么鬼道理,都是不存在的。
刚开始江墨真的只是单纯的想给她擦脸来着,但是擦着擦着,看着她被灯光映照的更加白净的小脸,闭着的双眼眼睫轻颤,小巧而挺直的鼻,微微泛着粉色光泽的唇,稍稍扬起的天鹅颈下方锁骨处还有自己昨天留下的印记,只是颜色淡了一些。
他瞳孔微缩,喉咙不觉上下吞咽一下,她看起来,着实有点可口。
江墨的手越来越缓,眼睛定在她微张的唇上怎么也移不开来,柳惜言意识到在自己脸上的毛巾停止不动了,以为江墨已经把脸擦好了,睁开眼却看见他盯着自己,眼神和昨天那个吻之前如出一辙。
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漆黑的眸染着隐隐的墨蓝色,深幽,难耐。
柳惜言:“......”
她下意识后退,可他的左手还在自己后脑勺抵着,根本退无可退,她抿着嘴巴看着他没再动。
江墨眼睛移到她的眼睛上,看着她,瞳色幽深。
那炙热的眼神让柳惜言的背脊莫名的窜出一股苏麻感,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禁捏紧了裤缝边缘。
然后...他垂下眼,收回手,把毛巾洗了洗,拧干挂到毛巾架上。
自然的像是刚才的那一切不过都是她的错觉罢了。
柳惜言的拇指和食指不自觉的轻搓一下,想止消一下刚才的那种发麻的感觉。
却没想江墨挂好毛巾,顺手牵起她的手,拉着她走出了浴室。
他拉着她到床头柜那俯身在抽屉里翻找着什么,一会儿,拿了个剪指甲刀站起身,然后按着她肩膀到床边坐下,自己再坐在她旁边。
抓着她的手,给她剪指甲。
柳惜言:“......”
“我以为你们这些靠手吃饭的人,对手都会好一点。”他剪着指甲,用眼尾扫了她一眼,没什么感情起伏的对着她道。
靠手吃饭的人确实会对自己的手好一点,但那是指在平常的情况下,在没有遇见讨厌的人,没碰到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时候。
这些,柳惜言自然不会跟江墨说。
江墨给她剪完指甲,又上了药,这次只在伤口处贴了几个小的创可贴,刚好盖住伤口,不影响她工作时候的「正常使用」。
吃完饭,柳惜言到卧室换了衣服,拿好包包下楼,在玄关换好鞋子准备开门出去被江墨叫住,她下意识回头,却被一股黑暗拢住,提着包包的指尖不由得紧了紧,她抬眼看他,他背对着客厅,两手插着口袋,面容有些昏暗,只眼睛晶亮的在昏暗的阴影里,闪着细碎的光。
“今天下午四点雕刻时光是不是约了你专访?”江墨站在玄关处的台阶上,低头问她,眼角微挑。
柳惜言手搭在门把上,看着他点点头,雕刻时光是江门旗下的杂志社,也不奇怪他会知道。
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问?
但是她马上就知道了答案。
“专访完,我去接你。”
柳惜言:“......”
???
他不怕曝光了吗?这一个月她基本都见他在家里办公,很少才会出去,而且,这么多年为了不露脸,估计就算去公司,也是有专门的直梯吧。
虽然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把自己保护的这么「好」...
知道她在想什么。
江墨垂眸看她,并未说其他的,只轻启薄唇:“开车小心。”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下午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