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王总管的脸上却是一丝笑意也没有,整张脸皮都僵僵的,仿佛打了蜡。他点了点头,话音急促地说:“公主殿下、驸马爷,快随咱家进宫吧,陛下等着呢。”说着他拂尘一甩,转身走了两步,复又回首感慨了一声:“出大事了……”
夏侯宣原就觉得有些不对,闻言脚步一顿、心下一凛,反问道:“什么大事?”他脑子转得很快,立时就有了种种不妙的猜测,下意识地捏紧了齐靖安的手。
王总管神色复杂地停顿了片刻,才唉唉叹道:“是四殿下出了事,就在昨儿夜里……四殿下暴毙了!”
“……!”
马车辚辚,载着面色沉沉的公主和驸马往皇宫急赶而去。
“昨天你的五个兄弟把我拽到南苑一聚,最初的时候大家都有点儿放不开,太子大哥便唤了戏子伶人来表演,我们边看戏边聊天,气氛就逐渐热络了起来。之后大家开始吃吃喝喝、谈天说地,吃饱了以后就猜谜、投壶、作诗唱词、互相灌酒,最主要的活动就是拿我开涮,还说了些荤段子……一直闹到二更后,大家才醺醺然地散了,各回各窝。”
齐靖安仔细回想着昨夜的每个细节,努力想要找出些许端倪来,可是却不那么容易——“在我的印象里,四弟并没有显出什么异常来,就是活跃了些、比较爱表现,他当场作了十来首诗,还写了一篇辞藻华丽的随宴赋,在文学造诣上完全胜过了我,借此灌了我好多酒……”
“四弟从小就被徐贵妃养出了张扬、自傲、不服输的性子,依你所言,昨天他的表现倒是正常得很。”夏侯宣沉吟道。
齐靖安点了点头,“其他四位殿下的表现也都挺正常的,基本符合你以前给我做的介绍——太子大哥主持大局,既没怎么耍我,还特别照看了五弟,颇有长兄的气度;二哥秉持中庸之道,做什么都不冒尖,但该他的时候也挺积极的,一应活动有输有赢,酒也喝得不少,而且脸上一直带笑,打趣我的时候妙语连连,很会调节气氛;三哥看起来有点儿闷闷的,可他灌我酒的时候真不含糊,恨不得把我灌趴下,说起话来也不怎么客气,让我听着总觉得有些嘲讽的味道;五弟年纪虽小,猜谜却是一把好手,更何况他自己不用喝酒,倒是把我们这些做哥哥的都给狠灌了一通……”
夏侯宣听齐靖安回忆了每个人的表现,一时间还真找不出什么端倪来。
又想到他们夫夫俩原本就要潇洒离京、天高任鸟飞了,结果却忽然出了这事儿,翅膀又给拴住了,饶是以夏侯宣的沉稳性子,心里也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些许躁意和郁气来。
但见齐靖安的脸上既有忧虑又有遗憾,却也透出了几分难以掩饰的倦意,夏侯宣便强行压下了纷纷扰扰的心绪,放软了语气安抚道:“好了靖安,我们也别想太多了,现在连四弟的死因都还不知道呢,能分析出个什么来?一切都等见了父皇再说吧,到时候再随机应变,总之四弟绝不是我们害的,谁也休想攀扯我们。”
齐靖安无奈地吁出一口气,苦笑道:“四弟亡于你的归宁之日,而且还是在同我宴饮之后出的事,我们想要撇清关系谈何容易?少说都要沾上个‘婚事不吉’的评价了。”
——四皇子死得如此之“巧”,当真是巧合的概率该有多低?只要存在着幕后黑手,那么单看他选定的这个动手的日子,显然就是想要攀扯新婚的公主和驸马:齐靖安即将就任宁京监政使,而夏侯宣已经是手执半枚虎符的兵马副帅了,两人俱都手握实权,不知碍了多少人的眼,更不知有多少人想在他们身上玩几招一箭双雕……
“哼,我们的婚事吉利得很!”夏侯宣眸光一厉,“我倒要看看是谁在我们的好日子里整了这么一出,看我不弄死他!”
皇宫里,这时的气氛已是凝重非凡。皇帝高坐在御座上,皱着眉头扫视着下方的众人——妃嫔们都到齐了,纷纷捏着手绢低泣着;二皇子、三皇子和五皇子昨夜都住在宫里,现下正排排站着抹泪——他们每个人都表现得很悲痛却也很坦荡,只有遗憾伤感而不显半分心虚,但皇帝也明白,久居后宫的人,谁没有几分演技呢?
皇帝沉思着,一言不发。
原本按照常理来说,皇帝不说话,大家都得屏住呼吸静默着。可偏偏这时有个例外:
“我的儿!我的心肝宝贝……究竟是谁害死了你,母妃一定要吃他的肉,喝他的血!”皇帝思考了多久,徐贵妃就嚎哭了多久,她瘫坐在地,又是伤痛欲绝,又是骂骂咧咧,仿佛完全豁出去了,什么礼仪和规矩都不顾了。
然而皇帝却也不喝止徐贵妃,就任由她这么哭闹,或许是想趁机看看众人的反应?又或许……他就是想看徐贵妃撒泼出丑?
“长公主到——齐驸马到——”便在此时,内侍尖利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乍然便令众人心神一震。
在王总管的引领下,夏侯宣和齐靖安并肩入殿,朝皇帝行礼,两人的表情都是四分震惊加六分悲痛,标准得很,也很有“夫妻相”。
皇帝终于开了口,道了一声“免礼平身”,以手势示意公主驸马去与皇子们站在一处,然后他就又不说话了。
任谁都看得出,皇帝是想等人都到齐了以后再开始说些什么,可太子殿下却迟迟不至。
随着时间的推移,皇帝的眉头越皱越紧,就连徐贵妃都哭累了、嚎叫声越来越小,场中的气氛也越来越凝滞……
“王伴伴,你去太子府上看看是怎么回事,究竟是张伴伴没把朕的口谕传到,还是太子他因为某些原因……竟敢拒不进宫?!”继续等了约莫两刻钟,皇帝再也忍不了了,他脸黑黑地把才带着公主驸马回来复命的王总管又给派了出去,然后就猛一拂袖、把手边的茶杯扫到了地上,发出“砰啷”一声脆响。
“先前太医告诉朕,老四是被毒死的!”
王总管小跑出殿以后,皇帝一张口就吐出了这么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殿内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气声,而徐贵妃则是仿佛打了鸡血一样,嚎得比之前更大声了。
“昨天夜里,老四由南苑回返寝宫之后,先喝了一碗醒酒汤才蒙头入睡,可今早他却连身子都凉了!毒就光明正大地下在了醒酒汤里,一验便知,而且下毒的就是他的贴身内侍,人证物证俱在,一应痕迹完全没有被抹去丝毫!”
说到这里,皇帝气得又摔了一个茶杯——“贼子……真是好大的胆子!”
这下子大家都明白了,皇帝其实并不很为儿子的死感到悲痛,而是更在意幕后指使者的张狂——如此堂而皇之地下毒,把皇帝置于何处?!
事实上,说得残酷些,皇帝对徐丞相的忌惮越发深重,他对四皇子也早已“恨屋及乌”了,根本不剩下多少父爱……如果四皇子的暴毙是个精心布置的阴谋,也许查来查去查到最后还真有可能会不了了之!
可偏偏四皇子的死连谋杀都几乎算不上,因为根本没什么“谋”,就是直来直去的买通内侍、下毒杀人——只有这么两个步骤!简直就是直截了当得令人发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