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怀颔首,她见状也不好说什么,冯家的事,还是要他自个了断。
冯怀也不含糊,第三日就将冯家里头举足轻重的几个人给请入了府,等到夜里,曹如意来敲门,“徐姑娘您快去看看!”
宝馨开门就见着曹如意焦急站在门口,“怎么了?”
曹如意呵腰,“徐姑娘,冯爷爷那儿瞧着有些不对劲,您赶快过去瞧瞧。”
宝馨没有半刻迟疑,立刻去了冯怀那儿,一到花厅那儿,浓厚的酒味铺面而来。
她快步进去,只见着冯怀站在窗前,窗户大开,他头上的方巾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头发都用一只金冠束着。
如水的夜色顺着大开的窗淌入,宝馨上前摸了一把他的掌心,冰冷刺骨。她马上把窗户关了,拉他坐下,“怎么了这是?”
宝馨料想过很多情况,甚至冯怀大发雷霆把冯家人都给当场杀了都想过,但万万没有想到他会这样。
冯怀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恍然,而后整个人脱了力的靠在椅子里,“馨姐儿,我终于知道甚么是真正的狼心狗肺。当年的事儿,我和我娘被他们逼得活不下去,他们只字不提,脸上连半个愧疚都没有。”说着他咬牙,“嘴里说着,心里念着的,就是叫我给他们寻个官儿做。还想做官,可以,到阴曹地府那儿,叫阎王爷给他们个官儿做!”
男女都别想逃过,在阴司好好做升官发财的美梦。
他说罢赫赫冷笑,面上没有半丝狰狞凶狠,却叫人打心底里发寒。他扭头看向宝馨,手掌伸过去,抚在她面颊上,他掌心冰冷没有半点温度,眼里泛着心碎的光,他喉头滚动,语带哽咽,“馨姐儿,我叫他们毁了!”
曾经何时,他也可以有正常人的日子,他可以娶妻生子,日子或许过的有点磕磕碰碰,但总归有个盼头。他可以做个好夫君,可以做个好父亲。
可是现在他有什么?伸手探过去,无尽的黑暗绝望几乎要把他给溺毙。他颤抖着手,扶住她的脸,宝馨握住他的手掌,暖住他。
“没事,大不了我陪你。”
冯怀浑身一颤,牙关紧咬,展臂把她拥入怀中。宝馨反手抱住他。
不知多久,外头响起不合时宜的声音,“冯爷爷,京城那儿有消息送来了。”
冯怀放开宝馨,“送进来。”
门外的番子进来,把手里的竹筒呈交给他,退出去了,冯怀拆开来开,眉头蹙了下,递给宝馨。
纸上除了一句话,再也没有其他语句。
“太子已回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
哎哟,多给冯哥哥戏份
第109章 计较
冯怀露出来的脆弱, 如同昙花一现, 瞬息的功夫已经收的干干净净, 半点不留痕迹。
宝馨望着手里的纸条, 心下百般陈杂,不知道该是喜还是悲。朱承治终于是从南京回来了, 可回来了, 她也不在那儿了。
冯怀看出她的心思, “太子这一路身体安康,至于他回京城之后, 还是不是和原来一样,那就没人知道了。”
宝馨一惊,回首看他。冯怀的面貌在灯光下,蒙上了一层浅色的冷辉。
他按住她的肩膀,在圈椅上坐下,“离开京城也好, 京城里头现在闹哄哄的。万福安那儿正使劲的闹腾,太子回了京城,受够了他的那些个大人, 摩拳擦掌等着弹劾他呢。”他手掌按在她肩膀上, 眉眼里浮上了笑意。
“咱们这会子离了京城那个是非窝,躲到苏州来, 一来游上玩水修身养性,二来收拾点陈年往事,也好叫心头痛快痛快。”
冯怀终究是冯怀, 愤恨无力只会在最信任的人面前才会展露无遗,可只有那么一瞬,瞬间过后,他又是那个杀伐果断,冷酷无情的西厂厂公。
宝馨明了他话语下的杀机,她点点头,没有出言阻拦,“只是冯家这事儿,要做的叫人都说不出个不字,还需要花些功夫。”
当初逼迫冯怀的就有好几支,现在还有几个在苏州还算不错。和苏州甚至浙江道那边都有些牵扯,想要完完全全收拾他们,要话费一段功夫。
冯怀伏低了身,她发丛里幽幽清香飘入鼻中,他眯眼魅惑一笑,“谁又有那个心思和他们玩那些,内阁里头的那些人才能叫咱们费功夫,这么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哪里值得咱们费半点的心思!”
宝馨闻言回首,冯怀冲她笑,抬手给她把垂落到脸颊边的发丝顺到耳后,“馨姐儿,你就好好看。”
过了四五天,宝馨就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了。他摆了几大桌的酒宴请冯家全族老小前来,西厂厂公摆酒,谁能去那都是天大的脸面,冯家人个个喜气洋洋,托家带小去了。冯家人这会都知道冯怀做了大太监,太监没法生儿育女传递香火,带着孩子去,希望自个家小子能被冯怀瞧上,到时候能给自个带个泼天的富贵。
酒席吃到一半,冯怀持酒杯站起来,“这是诸位最后一顿,吃的饱饱的,到时候黄泉路上,别做个饿死鬼!”
冯家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四面八方涌出无数人,把男人们扑倒在地。一锅粥全都给炖了。
当夜,冯家的族长还有那几个逼迫孤儿寡母的族人,被押解往县衙边的城隍庙里,由西厂的行刑老手,给干干净净的剥下一整张人皮来,人皮里头塞上干草,丢到冯家老小面前。
十几个下来,刑手们忙了彻夜,双眼兴奋的鲜红。
县衙边的城隍庙,原先就是剥皮的道场,冯家人进去,没一个能竖着出来。
冯怀把这事儿说给宝馨听,眼底都有解恨的痛快,“那老东西,我记得他平日里满口仁义道德,说的比唱的好听多了,剥干净衣裳,连头猪都不如。还没等下刀,就已经尿了一泡。”
冯家人的惨状,是他此时最好的疗药。当初人在京城,腾不出手来收拾这些人,没成想到了苏州,这群人反而全都送上门了。
宝馨有点不适,这剥人皮的事,果然她不太适合听详细的,那边冯怀已经将如何下刀,刀顺着肌肉的肌理,游刃剥离,她反胃里一番翻山倒海。
“冯哥哥,别说了,怪恶心的。”宝馨颦眉捂住嘴。
冯怀停了口,也不怪她,姑娘家心软,除非有血海深仇,不然少有喜欢听行刑细节的。只不过多年大仇得报,他心头喜悦难当,总想着要找个人来分享。
“吓着你了。”冯怀品了口香茶,“不过只有这么办,才能解心头之恨。那些人当初有多猖狂,瞧着他们那个下场,心头就越舒畅!”
冯家老小上下,他没放过一个。外头嫁出去的,那就罢了,嫁出去的女儿算不得娘家的人了,但留在冯家的,不管男女老少,他一个都没放过。他是个绝户,凭什么他们就能妻妾齐全,儿女皆有?必须得和他一样,做个绝后的绝户那才好。哪里让他一个人品尝孤苦的滋味呢!
冯怀由己推人,体贴问,“要不要我把你那嫂子寻来?她当年敢做主把你卖给豪绅做小妾,这会子正好,一块儿收拾了。”
宝馨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得,“这个倒是不用,”她说着抬头,“不过能不能叫人上门赏她五十个大嘴巴?”
打人不打脸,姑娘媳妇们最重脸面,打耳巴子可是最作践人的了。宝馨还没到非得把嫂子给剥皮实草的地步,但要说仁慈还算不是。
冯怀仰首,“那还是叫她当众跪在那儿打嘴巴好了。叫人好生看着,作践小姑子,回头有个甚么下场。”
那就该把她那个没用的哥哥一块打了,“把我哥哥也一块打板子吧。”
冯怀半点也不犹豫,“甚好。”
一路吩咐下去,宝馨嗤笑,“说起来,还是托了你的福,我才能把这口恶气给出了。”
“要不是皇后出的那个岔子,过不了几年,收拾他们的就该是你了。”冯怀说着,脸一侧,“那也麻烦,到时候恩推外戚,少不得要给他们官儿做。要顾全皇家的脸面,下手可没今天这样痛快了。”
外戚们是皇家的脸面,都要赏赐个官儿做,宫里每年都有赏赐。到时候想要收拾他们,就得借科道官们的嘴,拉出去丢他们的脸,也丢自个的脸。干脆趁着这个时候,有怨报怨,一块儿全收拾了。
宝馨幽幽叹气,“只可惜不能亲眼看着。”
冯怀大笑,“你想亲自看,又有何妨!”
说着,就令人准备一下,两人到外头去了。
衙门里头好生热闹,住在闾门专诸巷子里头的冯家夫妻,一个跪在地上被个凶神恶煞的衙役抓住头发打嘴巴,另外一个按在地上板子打在身上噼噼啪啪响。
宝馨和冯怀混在围观的人群里头,为着防着人走散了,冯怀紧紧牵着她手。
一男一女扯着嗓子尖叫,宝馨脸上浮出冷笑。
五十下嘴巴子打完,女人被松开头发,脸肿的已经看不出原来面貌,头发散乱,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去,男人哎哎叫个没完,丢脸丢尽了。
她看了两下,掉头就走,冯怀道,“大仇得报了?”
“心头舒服了。”宝馨扬起脸,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笑,“看她那样儿,就想你还有今天!”
冯怀笑,到底姑娘家,心还是软了些,若是换了他。不想起来也就罢了,若是想起来,不送到灵济宫的地牢里享受三百六十多刀,都对不住他冯阎王的名头。
“冯哥哥,要是之后回京城,我干脆在你这儿算了?”宝馨突然半开玩笑的开口。
她和朱承治,走入了一个怪圈,有了那层关系却叫她更加认识到两人之间的差距,而且她知道件事,朱承治再也不是那个情绪掌控在她手里的小孩子。他已经是个男人了,而且他手掌大权,可以决定她的未来。
她突然不适应,尤其被强迫之后,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来面对两人之间的关系。
冯怀这儿,就没这么多烦恼。他是她的哥哥,或许两人这么简简单单的,反而更顺心些。
冯怀一愣,而后略叹了口气,他手掌紧紧牵住她的手。那声叹息给她心头浇了一桶凉水。
“傻孩子,”垂下的宽大袍袖把两人的手遮住,“你只是和太子闹别扭,所以想着和我一起。一时半会的还好,可是时间一长,你就会厌烦了。”
宫里的太监宫女对食,都是孤寂下的产物,她不同,她品尝过真男人的滋味。现在或许不显,可是时日一长他这个废人又该怎么安抚她呢?
而且,他属于宫廷。离了京城,没了皇帝的眷顾,他就什么都不是。
长远的东西,他许诺不了。
“……”宝馨甩开他的手,闷头混在人群里。
冯怀打了个手势,番子们上前,不留痕迹的把她和其他人隔绝开来。冯怀没有追她,更没有哄她,像是一个高超的长辈对付发脾气的孩子,不哄也不责骂,只是静静的等她败下阵来。
宝馨怒气冲冲走了好段路,她回头望他。冯怀面色如常,两人对峙似得对望着,宝馨认输,她小跑过来,拉住他的手,“我想吃馄饨了。”
冯怀点头,“我记得有个地儿馄饨做的好,我带你去吃。”
馄饨端上来,热气腾腾,上头飘着的葱花在热汤里不遗余力的散发自己诱人的香味。
馄饨皮薄肉多,煮久了容易烂,下汤锅等浮在汤面上,就立刻捞起下汤。透过那层面皮儿瞧见里头粉嫩嫩的肉馅。
冯怀瞧着她吃,自己的那碗却没怎么动,“说起来,太子回京,也该有消息回来了。”
宝馨动作一顿,“冯哥哥,别提这事儿,我都吃得不香了!!”
冯怀朗笑,“好好好,怪我。”说完,不忘用勺儿把自己面前碗里的馄饨舀出几只到她碗里头。
他看她低头秀秀气气的吃,心里有了计较。
作者有话要说:
宝姐姐是真有心理阴影╮(╯▽╰)╭
第110章 决定
慈庆宫内, 朱承治仰首站着, 四周太监宫女跪了一地, 小翠匍匐于他脚下, 瑟瑟发抖。
勤勋宫里死寂一片,他举首四望, 眼底迷茫, 方才小翠说的话, 他一个字都听不懂,“你刚才说甚么?”
“殿、殿下……徐姑姑她、她发了急病、走、走了。”小翠颤声道, 她话语刚落,迎面就迎来朱承治一脚,小翠被踹的飞了出去,趴在那儿捂住胸口,声气儿已经塞在喉咙里,赫赫做声。
朱承治站在那里, 他茫然四顾,似乎在跪着的那群人里寻找出她的身影。那些个觳觫跪伏在地,声气颤颤, 随时可能晕死过去一般。
他抬起眼来, 她怎么可能在那里。他茫然无措的抬头往向门外。
这个天,冷的彻骨。厚厚的棉帘子垂下来, 彻底隔绝了内外。殿宇内黑洞洞的,两盏琉璃宫灯里透出的点点光亮,照亮了这片凄凉。
人走茶凉, 当初人在的时候,何等热闹,她一旦不在,冷冷清清。不管他怎么寻找都找不出她存在的痕迹,似乎成华殿没有她这个人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