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后头进来的化物境们围了上来。
魔皇轻蔑地扫了一眼他们:“你觉得自己有资本跟孤谈条件?”
王妃冷笑,一把扯下颈上挂的坠子:“谢长河,你记不记得这是什么?”
这是一块样式很简单的玉牌,奇就奇在,颜色殷红如血。
魔皇眼睛眯起,一时不语。
“当年你将心头血炼入此物,交于我手,难道不想拿回吗?”
蛮族有些巫术,可借心头血施展,此物若是流落在外,就是个隐患。当年谢长河赠予此物,想必是情浓之时,以示爱意,不料今日竟派上了用场。
“怎么样,我有没有资本跟你谈条件?”
魔皇笑了:“好,你说。”
“你先把她放了。”
魔皇摇头:“这可不行。哪有没谈条件,就先付账的道理?”
“那我来替她。”王妃意欲上前。
“母亲!”燕无归抓住她的手臂,不让她去。
王妃回身,怜惜地摸了摸他的脸庞,低声道:“别担心,我把东西给他就是。他要想杀我,刚才就可以杀了。”
“可是……”
“不要想太多,有母亲在这里。”说罢,她挣脱燕无归,一步步向魔皇走过去。
“母亲!”他再唤,王妃都不再回头了,就这样看着母亲一步步离自己远去。他当然知道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因为他在乎,所以她要为他守住在乎的东西。
记得小时候,他觉得自己没爹没娘,总是在想,如果爹还在就好了。直到现在才发现,他以为抛弃他的母亲从没离开过,一直在守护他,而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的父亲,却是一个谎言。
王妃站在魔皇面前:“我来了,放开她。”
魔皇却没放,看看她,又看看陆明舒:“真是有趣。”
王妃不接他的话茬,举起那枚玉坠:“想要这个东西,就放开她。”
魔皇叹了口气,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你们真有意思,提了条件,以为孤就要接受?怎么就没想过,孤可以一个也不放!”
话音落,一掌拍出,直接打在王妃身上。
“母亲!”
“青娥!”
王妃又哪里来得及反抗,阴气夹裹而来,已化掉抵挡之势。她手里一松,那块滴血似的玉坠,滑落在地,碎成数瓣。浸润其中的心头血,从碎片间滴落,有如血泪。
陆明舒离得近,第一个看穿魔皇的意图,不及多想,身上爆出玄光,剑气呼啸而出。
魔皇原本没把她放在眼里,不料,她在北溟得到的那枚戒指忽放光华,剑意在瞬间得到提升,锐气逼人,竟然就这样撕开他的阴气,在他手臂上划出一道伤痕。
魔皇眉头一皱,反射性一袖甩出,浓重如墨的阴气卷荡,击中了她。
陆明舒重重地撞在墙壁上,全身散架似的痛,胸口闷得不行,冰冷彻骨。下一刻,阴气再次一卷,将她卷回,魔皇仍旧掐住她的脖子,语气冷漠:“东西拿出来,孤饶你一死!”
“母亲!”燕无归冲上前,抢回王妃。
王妃身上,印着一个浓重的黑色掌印,呕出一口鲜血。
她张口欲言,却说不出话来。
燕无归手忙脚乱取出冬夏石液:“别说话,先疗伤……”
药还没倒进去,王妃眼睛一闭,手垂了下去。
燕无归愣在那里。
“谢师弟!”魏春秋低呼一声,担心地看着他。
燕无归愣愣地看着怀里无知无觉的母亲,她脸色苍白,嘴角溢血,看起来是这么脆弱,好像一捏就会碎,一点也不像那个高高在上的中州王妃。小时候的谢星沉,不知道有多厌恶她的尊贵雍容,离他那么远,一点也不像他的母亲。可是现在,他有多么渴望,她能够继续尊贵雍容下去。
他放下王妃,慢慢抬起头,瞳孔里倒映出魔皇的身影,他还掐着陆明舒,想要她的命。
风暴在他眼里聚集,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红色,鲜艳得好像刚才王妃吐出来的那口血。
一切都远去了,只有眼前这个和他长得那么相似的男人,清楚地留在他的瞳孔里。
“谢长河――”迸出齿缝的每一个字,都充斥着愤怒。
“谢师弟!”魏春秋大吃一惊,却见周围阴气涌动而起,好像有生命一般,朝他飞快地聚拢。
阴气聚成旋涡,以他为中心,卷动不止。
众人大吃一惊,连魔皇也拧起了眉头。
忽有人叫道:“魔皇之子,他是魔皇之子!”
哪怕魔皇不承认自己是谢长河,这具身体都是。所谓剥离魔识,也是陆明舒单方面的猜测,他的亲生儿子,谁知道遗传了他什么东西。
七真观的太上长老们,则想起了谢廉贞的病。七年前,逸郡王叛乱后,王妃曾经送他到太玄宫,那时的他,情绪癫狂,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第507章
“放开她!”他走过去。
魔皇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陆明舒艰难地侧过头,看到一步步走过来的燕无归。
不,他已经不是燕无归了,这不是燕无归的眼神,也不是燕无归的姿态。
他也不是谢廉贞。他的眼睛里一片血红,只看一眼,都能感觉到几欲沸腾的杀意和戾气。
这让她想起飞仙宫那个他,当她挡下丁青青的剑时,他就是这个模样。
斩情刀拔了出来,在燕无归手中凌厉霸气的刀锋,在他手中却充斥着毁灭的气息。
阴气卷动,附着而来,他双手握刀,划出血影,向魔皇斩去!
魔皇抬手一挥,阴气卷动,架住他的刀锋。
“小子,”魔皇道,“没想到你竟遗传了孤的魔性。也罢,如果你肯放下这一切,孤便带你回去。从此以后,天下就是我们父子二人的。”
他的眼睛里仍然只有血红,没有半点动摇,一字一字地重复:“放开她!”
魔皇眯起眼:“你没听到他们说什么吗?你是魔皇之子,身上魔性乃是天生。今日过后,就算你回去,他们也不一定会接受你。”
“我说,”他身上的戾气不降反升,聚拢而来的阴气也越来越重,越来越浓,“放、开、她!”
魔皇冷下声音:“你跟这小姑娘什么关系?给你这么好的机会,你要为她放弃吗?”
“想要她的命,我便踏过你的尸体!”
魔皇叹了口气:“真叫孤失望,儿女情长,能成什么大事?一点也不像孤。”
这时,陆明舒笑了:“呵……”
“你笑什么?”魔皇觉得她的笑碍眼极了。
陆明舒艰难地喘了口气,说道:“他当然不像你,他像他的父亲。”
“什么?”
“谢长河啊!”
掐在脖子上的手忽然收紧,但这样还是没能阻止她说出后面的话:“难道不是吗?当年谢长河来到阴山,成了魔皇。想必刚刚与魔识融合的他痛苦无比,可就算这样,他还是给妻子留下了一条生路。”
“还有刚才,王妃不过出神,收拾她对你来说只需弹指,陛下你却迟疑了一瞬,这才暴露了谢长河的身份。”
“压制谢长河的爱意对你来说很难吧?所以才痛下杀手。你毁掉的不是那口心头血,而是当初深爱的证明。”
魔皇仍然笑着,声音却沉了下来:“小姑娘,你已经够聪明了,可别自作聪明。”
陆明舒面上毫无惧意,目光甚至带着挑衅:“我说的不对?那还有呢,你敢不敢听?”
魔皇道:“激将么?孤倒是想听听,你还能说出什么来。”
陆明舒也就不客气了:“方才石太上长老一进来,陛下你就一眼看出他是人皇之后。那么,燕大哥进来,你是不是也能看出,他是谢长河的嫡系血脉?”
人皇的血脉已经稀释至此,他都能认出,没理由现在这具身体的儿子,却认不出吧?
“你明明知道,他是谢长河的儿子,却一直装不知道,甚至他质问的时候,你还说不知道他爹是谁,是不是想给他一条生路?”
“就算是现在,你也知道我们在拖延时间,还给我说话的机会,是不是谢长河的意志在作怪?”
“哈,哈哈哈哈……”魔皇先是低笑,再是大笑。
那边,岳灵音都听傻了。她说的好有道理,仔细一想,好像真是这样。这是不是代表着,己方还有机会?
笑完了,魔皇道:“小姑娘,孤方才说过,做人太聪明了,不好。既然你非要揭穿,那孤为了断他的妄想,只能――痛下杀手!”
最后一个字落下,马上就要收紧五指,忽然另一边爆开炫目的血光,将视野里的一切都染得一片鲜红。
魔皇的惨叫声响起,抓着陆明舒的那条手臂被生生斩了下来。
“上!”康老道一看机会难得,冲弟子们喊道。那些围着魔皇的化物境援兵,如梦初醒,涌了上去。
魔皇即便受此重伤,又岂能甘愿伏诛?阴气滚动起伏,转眼间殿内成了阴气与玄光的海洋。
“血脉秘法?他……怎么会?”重伤伏地的中州王,吃惊地看着燕无归。
魔皇的身体换了,他这个曾经的后辈所施展的血脉秘法,当然就失效了。论理,拥有他一半血统的燕无归,施展血脉秘法效果会更好,但他不是皇族成员,根本没有教过啊!
“难道……”中州王想到自己那个儿子。他当然教过石宇,那小子老实得很,又从小崇拜大哥,说不准就是他说的……
若是如此,还真是命数。无意中学到的血脉秘法,竟然真的派上了用场。
中州王感慨不已,看着不远处无知无觉的王妃,强撑起来:“青娥……”
“布阵,布阵!七星阵!”康老道喊道,“魔皇已被斩去大半修为,快拿下他!”
七星阵布成,北斗七星显形,阴气滚动挣扎,终于一点点缩小。
最后一刀,是燕无归斩下的。七星之间连成的星线,将魔皇缚住,斩情刀上红光闪动,穿透了他的胸膛。
魔皇定在那里,身上的阴气逐渐散去,苍白秀气的脸上,露出属于谢长河的表情,看着近在咫尺的,像他又像她的脸庞。
他慢慢伸出手,想要摸一摸,最终还是停在了半途。张了张口,问:“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