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人已经来了, 我可以走了吧?”火尚明刚踏入隔间就不耐烦地对度秋凉说道。正如长生之前猜测的那样,他根本不想为度秋凉传话,只不过度秋凉实在是缠人得很, 他试了几次都甩不掉这个人。
若仅是如此火尚明倒也咬着牙认了, 顶多就是身边多了个麻烦的存在而已, 也不是什么不能忍的事。可度秋凉不仅缠人,还一个劲地强调他找长生确实是有要事, 到最后火尚明也被弄得没辙了, 只好不情不愿地用灵卡给长生留了一句话。
想到此处, 火尚明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他不等度秋凉回答就直接向隔间外走去。刚走到门口火尚明却又突然回头说道:“长生,你若是有什么事就直接喊掌柜的, 别忘了这个酒楼叫做‘琼玉楼’!”
这话看似是对长生说的, 其实火尚明是在警告度秋凉不要想着算计长生。这会面的地点本就是他选定的, 毕竟琼玉楼是琼玉宗的产业之一,如果有人要在这里动他们宗门的真传弟子,那可真是太有勇气了。
等到火尚明风风火火地离去后, 隔间的气氛再度冷了下来。长生也不急着开口,他懒散地坐在矮桌前抬眼看去, 此时矮桌后面的墙上浮动着一排排龙飞凤舞的鎏金文字,而正是这些文字构成了这间酒楼别具一格的菜单。
“说起来我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难得来一次酒楼,总该饱饱口福的。你们若是有什么想吃的亦或是想喝的,尽管点就是了。”长生打量着不远处的菜单,这些话并非是他随口说说的,他是真的想点几个菜。
修真者踏入筑基境便能辟谷,而他穿越之后又一直很忙,根本没空去考虑吃什么的问题。这些日子以来,他顶多也就是喝几口美酒罢了,还真没怎么吃过这三千世界的美味佳肴。今日难得有时间来一趟酒楼,不趁机尝一尝倒是可惜了。
“我邀你前来可不是为了这种事,我只是帮人转交一样东西给你而已。”度秋凉权当没听见长生的提议,他直接托起了身侧盖着布的盒子,并将它轻轻地放到了长生身前的矮桌上。
长生静静注视着度秋凉的动作,他发现度秋凉刚在托起盒子时指尖竟然在微微颤抖着,就仿佛在承受着什么莫大的压力一般。不过是一个盒子罢了,为何会让性子高傲的度秋凉如此小心翼翼地对待?难道这盒子里的东西还大有来头不成?
长生思量之际度秋凉已经放好了盒子,放完之后他还顺势揭开了盒子表面覆着的布。就在长生以为他会继续打开木盒时,度秋凉却没了动作。
度秋凉低头看着桌上的黑色木盒,他的眼中迅速闪过一丝忌惮之色。随后他便后退两步坐到了长生的对面,只听他意味不明地开口说道:“盒子你自己打开,我想你应该很清楚这里面的东西是谁送你的。”
长生闻言只是莫名其妙地看了度秋凉一眼,什么叫他应该很清楚这里面的东西是谁送他的?他连盒子里的东西是什么都不清楚,更别说知道这玩意儿是谁送他的了,度秋凉未免也太高看他了。
长生并没有顺着度秋凉的话打开盒子,他只是垂下眼仔仔细细地打量起它来。这木盒看起来倒是与他一直用的那个琴盒很像,皆是通体乌黑而又低调简朴,这总不会真的是琴盒吧?难道这年头已经流行送琴了吗?
就在长生有些走神时,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侧的将绝却突然抬起了手。下一秒将绝的指尖微微一动,漆黑木盒便被他给挑了开来。长生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幻听了,木盒开启的一刹那他竟然隐约听到了悠远的龙吟声。
“呵。”将绝看清木盒内的东西后轻轻嗤笑了一声,他搭在木盒边缘的右手手背上瞬间暴出了些许青筋。然而这一幕稍纵即逝,长生和度秋凉都未曾察觉到。
长生之前想得没错,这木盒的确是琴盒,而木盒内放置着的也的确是一把琴。墨色琴身,墨色琴弦,配着隐隐约约浮动的暗金龙纹,竟给人一种冰冷而又缠绵地蛊惑之意。
“……这是送我的?所以到底是谁送的?”长生沉默了片刻后,几乎是明知故问地开口说道。其实看到琴的那一瞬间,他就猜到了这究竟是谁送的琴。此刻他之所以再问一次,是因为他觉得桌上这把琴实在是太烫手了。
“何必装作不知道?这东西是我昨日去见那个男人时,他让我带给你的。你以为三千世界中除了他,还有谁会用龙族的心头血来描绘琴身上的纹路?除了他,又还有谁……”
度秋凉的视线沿着那龙纹移到了琴弦上,他说到一半似是来了兴致,抬起手想要拨弄一下琴弦试试音色。结果他的手刚触及到琴弦上方的空气,他就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迅速收了回去,长生一抬眼便看到他面上那显而易见的恐惧之色。
度秋凉竭力掩饰着自己刚刚的失态,他喝了口桌上的茶水后冷静了下来,哑着声音说完了之前还未说完的话:“除了他,又还有谁会用世间罕见的龙筋来制成琴弦?”
还真有,等我将来有钱了我也可以这么奢侈一把。长生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句话,然而他看着度秋凉此刻苍白过头的脸色,终究还是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不管度秋凉到底为何恐惧,长生知道有件事度秋凉说的是实话,那就是这东西的确是帝阙送的。因为刚才度秋凉的手即将碰到琴弦时,一阵隐秘却骇人的杀气瞬间缭绕在隔间内。这样的杀意长生只在一个人身上感受过,那个人便是仙帝将绝。
还记得他刚来修真界时压根没什么分寸,竟然作死地将“将绝”二字写进了歌词里,以至于恰好听到这首歌的将绝对着他隔空飚了一回杀气。刚才琴上浮现的杀气与将绝曾经发出的不相上下,可见送琴之人的修为不低。既然如此,倒也不难猜出这琴究竟是出自谁手了。
然而坐在长生对面的度秋凉却误解了长生的意思,他以为长生一直沉默是因为不信他的话。度秋凉根本不在乎长生信不信自己,他本来是想就这么直接走人的,可随即他又想到了帝阙的恐怖之处,一时间竟有些进退两难。
纠结了片刻后,度秋凉终究还是没走,他深吸了口气耐着性子给长生解释了起来:
“昨日有个宗主带着我去拜访那个男人,也就是那时候他给了我这个木盒。”
昨天度秋凉刚在小千世界的百年盛典上献完曲,就有个宗主拦住了准备离去的他,说是要带他去见一个人。
若是平时度秋凉便直接拒绝了,可那个宗主恰好是当初出重金让他去天籁阁录音的那一位。不仅如此,他这次之所以能有机会在盛典上为将绝献曲,也是因为这个宗主一再对天籁阁的执事们施压。
度秋凉固然清高,却也不是完全不懂人情世故的人,所以他最终还是答应了这件事。那位宗主说接下来要见的人颇为欣赏他的歌喉和琴声,他便带着琴和对方一同来到了一座宫殿前。
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天整个位面像是天灾突然降临一般。晴朗的白昼霎时间阴沉下来,危险的雷霆在天际肆意地闪烁咆哮着,就仿佛是在借此发泄着心中的愤怒似的。
好在这场惊雷并未持续太久,可那雷声乍歇之后空中却又下起了滂沱大雨,四周的光线也因这丝毫不讲道理的雨水而显得暗淡朦胧。
等到度秋凉随着宗主踏入金碧辉煌的宫殿中时,那个男人正独自站在殿门口看着殿外的暴雨倾盆。男人似乎早已察觉到了他们的到来,然而过了许久,久到度秋凉身侧的宗主都忍不住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时,他才隔着雨水氲起的雾气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
就是这轻飘飘的一眼,竟让他觉得如坠冰窟。
度秋凉怎么也没想到宗主要带他见的人会是那位仙帝帝阙!他崇拜乃至迷恋将绝,却异常畏惧与将绝齐名的帝阙,因为帝阙当真太危险了,正常情况下他只会对这个男人退避三舍。
世人都说帝阙喜怒无常,而直到这一刻,度秋凉才真正懂得所谓的喜怒无常究竟是何意。帝阙的眼中分明还带着些许仍未散尽的缱绻之色,可他对着他们放出的却是铺天盖地的骇人杀气。
度秋凉听不清他身侧的宗主语带颤音地和帝阙说了什么,他被帝阙的杀意压得完全喘不过气来,这种情况下他哪还有心思去想别的东西。
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当度秋凉回过神后,那个带他来的宗主早已不见了踪影,而帝阙则是坐在龙椅上继续注视着殿外的汹涌雨水。
“我之前听闻,您要见我……”度秋凉已经在心里将那个先行离去的宗主骂了几百遍,然而龙椅上的帝阙却依旧没有开口的意思,他只好硬着头皮试探性地开口说道。
他实在受不了殿内死寂的氛围,他也不想就这么和帝阙一直耗下去,他怕再耗下去自己就真的没命了。
帝阙闻言仍然没什么反应,就在度秋凉忐忑不安到极点时,男人的视线终于落到了他身上:“我的确想见奏曲之人,但那个人,不是你。”
度秋凉顿时想起今天他是和长生一同奏曲的,帝阙想见的人不是他,那么他真正想见的就是长生了?帝阙竟然也对长生感兴趣?!
度秋凉想明白后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可没忘了如今将绝还陪在长生身侧,而现在竟然连帝阙也对长生起了心思……要知道将绝和帝阙可是死敌,如今他们却对同一个人动了心,这不是在开玩笑吗?!
“你……是不是猜到了些什么?”帝阙倒是没计较度秋凉的失态,反而似笑非笑地瞥了度秋凉一眼。度秋凉感觉到帝阙的视线后立刻低下了头,这一眼已经不是如坠冰窟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迈向了死亡。
“既然你恰好来到了此处,那便帮我带一样东西给他。”帝阙说着随意挥了下右手,下一秒一个木盒便悄无声息地悬停在度秋凉的眼前。
度秋凉刚想伸手接过,还没碰到盒子就又被殿内骤然弥漫的杀意给骇得瞳孔紧缩。这时候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他之前听闻过的一条传言,传言说帝阙向来不喜欢别人碰自己的东西。
于是度秋凉颤抖着手直接撕下了自己外袍的袍角,当布料落在盒子上的那一瞬间,殿内的杀气也顿时消失得干干净净。度秋凉双手隔着布料拖着木盒,几乎是满身冷汗地走出了那个男人的宫殿。
至于他为何今日才将这木盒转交给长生,倒不是因为他胆大包天地觊觎木盒里的东西,而是因为这是帝阙叫他这么做的。
帝阙在他离开前说的最后一段话就是:“今天就算了,明日再给他。我可不想看到它在那个男人的剑下化为齑粉。”
度秋凉听到这段话后只是一言不发地加快了离去的步伐。
他其实能猜到帝阙说的是什么意思,正是因为猜到了,他才更觉得这件事太过可怕。帝阙摆明了是在说,如果他今日就将这木盒交给长生的话,将绝绝对会愤怒到直接拔剑,将它给彻彻底底地毁掉。
度秋凉就算再崇拜将绝,也没傻到掺合进两位仙帝的交锋之中。他知道为什么刚才帝阙说话说得毫不掩饰,那是因为这个男人自始至终都没将他放在眼里。
帝阙能轻而易举地操纵着他的生死,只要他还想活着,那么他就只能将这一切的猜测埋在心底。弱肉强食,本就是修真界通用的铁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