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见宋宴这个样子,差点就被气笑了,这小子从小到大都是这个臭脾气,也不知道随了谁,“你要不是朕的外甥,朕早就砍了你的脑袋!”
可事实上宋宴就是他外甥啊,是保宁长公主唯一的孩子,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宋宴站起身,走到他跟前去,正色道。”舅舅,您就别生气了吧,当心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舅舅!
这两个字,皇上已经多年没听到宋宴喊过了。
还记得小时候这小屁孩跟在自己身后是舅舅长舅舅短的,皇上是什么脾气都没了,“好了好了,你也别在这跟朕攀亲戚,没事的时候一口一个‘皇上’,有事了,就知道朕是你的舅舅了。”
宋宴直笑,“您本来就是我的舅舅啊!”
“臭小子!”皇上冲着他摆摆手,直接把他赶出去了,“朕要是再多看你一会,迟早要被你气死了。”
宋宴倒也没客气,一溜烟就走了,临走之前还不忘说几句要皇上注意身体的话,他知道,这件事在皇上这儿应该是了了的。
宋宴出了御书房没多久,宋老夫人也从坤宁宫出来了。
宋老夫人神色不变,叫人瞧不出端倪来,只是一上了马车,她老人家就摆摆头,“……昨日陈夫人去了慈宁宫以后,太后娘娘气的不行,将屋子里的东西都砸了,直说要找你算账,还说要杀了顾念溪,惊的皇后娘娘都过去了,说太后娘娘昨日盛怒之下还咳了血。”
“不过皇后娘娘也说了,太后娘娘如今年纪大了,有些糊涂起来,你若是不喜欢陈瑶,就算是娶进门来,就以你的脾气,陈瑶能落得什么好?到时候别说咱们宁国公府帮衬窦家陈家,只怕你看到他们不踩上两脚都不错了!”
只可惜啊,大家都想的明白的道理却唯独窦太后想不明白。
宋宴身子紧紧绷着,连他自己都没发现此刻脸上已浮现了几分肃杀之色,“太后娘娘说要杀了阿溪,陈夫人那边怎么说?”
如今窦太后身边的人都已经被架空了,能用的也就只剩下窦家与陈家的人,毕竟窦太后如今病了,皇上总不能不让他们进宫探病吧。
窦家一个个人,不是宋宴瞧不起他们,那一个二个都是草包,也就陈家能有几个可用之人了。
宋老夫人之前虽对陈瑶印象不错,但对陈夫人却没什么好印象,如今更是皱眉道。”听皇后娘娘说,太后娘娘咳血的时候也还是哭哭啼啼的,直说陈瑶该怎么办才好,全然没过问太后娘娘身体怎么样。”
“后来太后娘娘说要她一不做二不休找人杀了阿溪,可陈夫人又是畏畏缩缩的,直说要是这件事叫你知道了,只怕不会轻易罢休的,还说不如要太后娘娘赐婚……当时若不是太后娘娘浑身上下没力气,只怕就要狠狠给她一巴掌了,咱们前脚上门提亲,太后娘娘后脚赐婚的懿旨就下来了,这要旁人怎么看怎么想?”
“旁人只会说太后娘娘的不是,宁国公府世代忠贞,到了最后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太后娘娘也好,皇上也罢,都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的。”
“所以啊,这件事只能这么定下来了……皇后娘娘虽没有把话说的太明白,却说等着你们成亲的时候定送一份贺礼。”
“其实凡事皆有因果,若换成别的事,皇后娘娘不一定愿意卖我这个面子,这些日子魏家那小子与清平郡主经常进宫,每次看到皇后娘娘总要念叨起阿溪的好,纵然皇后娘娘还未见过她,却也对她印象极好,还说你们成亲以后要时常进宫坐坐。”
宋宴听到最后终于露出笑颜来,那是一种与有荣焉的笑容。
善因得善果,他的小姑娘做了那么多的好事,也得到了老天爷的眷顾!
如此闹腾了好几次,事情总算是尘埃落定,皇上亲自赐婚,日子定在了二月二十二。
满打满算,距离顾念溪成亲的日子也就一个来月的时间,顾菀急的像什么似的,整日不是要去买这就是买那,虽然宁国公府送来了不少值钱的东西给顾念溪当陪嫁,但她还是买个不停,嘴里更是说道——宁国公府送来的东西那是他们的东西,是他们看重阿圆,我们准备东西也是因为看重阿圆,总不能叫人瞧轻了我们阿圆才是。
她不光喜欢采买东西,甚至把自己这些年攒的两千三百两银子都拿了出来,一部分换成了五两,十两一张的银票子,还有一部分则打成了金豆子,小银鱼的样式,说好给顾念溪赏人用的。
其实自接到圣旨之后,顾念溪并没有太大的感觉,让她有种水月镜花的不真实感,好像在做梦似的。
可当她接到顾菀给她这个沉甸甸的荷包时,眼眶一下就红了,只说不要,“……我收了你的银子,你以后怎么办?这些钱我不要,你留着自己当嫁妆好了。”
嫁人?
自己这辈子怕是都不可能嫁人的。
顾菀扯着笑道。”傻丫头,这银子我可没说给你的,不过是先借给你用用,这铺子不是还在嘛,如今阿魏与满春也能独当一面了,这铺子就是摇钱树,到时候赚了钱,你可是要连本带利把银子给我的……至于嫁人,我看还是算了吧,阿魏与满春做菜可以,但做生意却还是差了些,以后啊,我就帮你守着这铺子好了。”
顾念溪直摇头,很想说小叶管事其实心里也是有她的,可想着这些日子,大家都极有默契的再也没提起过这个人,她也没有说,只挽着顾菀的胳膊,柔声道。”我的姐姐又聪明又漂亮,还温柔,我可舍不得一直把你留在家里的……这银子反正我就是不要,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我也赚了不少钱,你放心好了…”
反正不管怎么说,她都不肯收下顾菀的银子。
顾菀只好把银子收了起来,实则她心里已经想好了,等着顾念溪出嫁的时候偷偷把荷包塞进箱笼里或者给雲娘,阿翩就好了,到时候就不怕她不要了。
一想到这儿,她就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顾念溪已经想好了,因是皇上赐婚,所以她的嫁衣什么的都不需要她准备,就算是需要加班加点那也是礼部与钦天监该操心的事儿,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她打算把自己拿手的菜整理成一本册子交给阿魏,毕竟以后这铺子就交给阿魏与满春打理,她偶尔过来看看就行。
若是有阿魏他们拿不准的事儿,去宁国公府找她也行。
至于去宁国公府,她则打算带着阿翩与雲娘,一个性子大大咧咧,心思淳朴,一个身怀武艺,小心谨慎,那都是很好的人选。
当官妈妈听说顾念溪不打算带着她去宁国公府时,很是失望,嘟囔道。”……我可还打算帮着你带小少爷了。”
顾念溪笑着道。”您啊,还是歇歇吧,等着阿翩与满春成亲后,多的是机会让您带孩子。”
说着,她更是压低声音道。”再说了,以后院子里和铺子里哪里能离得开您?还指望着您继续掌舵了,还有姐姐的亲事……您不得跟着操心操心?”
官妈妈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顿时只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忍不住道。”大姑娘与那个小叶管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几日我好几次想问,可又不敢问,那个小叶管事是个好人,可不能叫他跑了!”
“我听人说他很厉害,他们叶家也不是宁国公府的奴仆,他祖上是跟着宁国公府上的老祖宗打江山的,后来受了伤才开始管理宁国公府的庶务,一直都没有签过卖身契,我是说了,要不然他怎么会养在宋老夫人膝下?”
说着,她四处瞅了瞅,见没人,偷偷摸摸道。”我问过吴光了,说是叶家家底很厚,光是在大兴的田庄就有好几个,有的是宁国公府送的,有的是他们自己赚的,这还是吴光知道的,这不知道的……还不知道有多少咧!”
顾念溪听了这话只觉得想笑,可心底也觉得官妈妈说的很有道理——叶七是个很好的人,可不能让他跑了!
就这样每日这样过着,很快就到了要出嫁的那一日。
也就是到了这一日,顾念溪才终于有了要为人妻的感觉,她也渐渐发现身边的人笑容越来越少。
用官妈妈的话来说,这出嫁了,哪怕是嫁到了隔壁,那也是别人家的人,再也没有从前那么方便亲近,宁国公府又是高门大户的,她们去瞧她,也不知道会不会被人瞧不起。
阿翩甚至还偷偷问雲娘——若是以后大人对姑娘不好了,我娘他们肯定是要上门去闹的,到时候你站在哪一边?
这可把雲娘问住了,左想右想都不知道该站在哪边。
阿魏听到这话却是煞有其事道——虽说大人是你们家的救命恩人,但你现在是姑娘的人,到时候要真有这一出,你肯定是要站在姑娘这一边的,要不然……要不然以后我们可不会理你的,你听到没?
第179章 五红汤
顾念溪只觉得好笑,忍不住上前替雲娘解围。
就这样吵吵闹闹过着,很快就到了顾念溪出嫁的那一日。
一大早她就起来,又是绞面又是梳妆的,忙的是团团转,这让她觉得成亲真是件麻烦事儿。
慌乱中,阿魏端着一碗五红汤进来,柔声道。”姑娘,您吃点东西垫垫肚子,这是一早上炖的。”
因阿魏是小姑娘,平素又没经过成亲这种大事儿,一早就被官妈妈赶出去了,说免得添乱,与自己一起长大的玩伴马上就要嫁人,再也不像从前一样朝夕相处,她一个人躲起来偷偷抹眼泪,哭的是伤心极了。
不过哭的时候她也没闲着,还给顾念溪准备了些吃食,在成亲当日,新娘子一般都是吃些汤圆这些吉祥的吃食,里头的糖像是不要钱似的,巴不得越甜越好。
她知道,姑娘向来不爱吃这些。
顾念溪接过碗,见里头的红豆,红皮花生,红枣等炖的的是软糯无比,最后还加了一颗颗圆乎乎的小汤圆,晓得这碗汤怕是没有一两个时辰是煮不出来的。
她只觉得手上端着的碗很沉很沉,耳畔更是传来阿魏那已经哽咽的声音,“……我晓得姑娘不爱吃甜的,所以里面没有加红糖,加的点蜂蜜,姑娘喜欢吃糯食,还加了小汤圆,也不知道以后姑娘身边的人知不知道你的喜好……”
顾念溪的眼泪刷地掉了下来。就在这一刻,她突然觉得嫁人好像也没那么好,嫁给宋宴,要离她的官妈妈,姐姐,阿魏那么远,再也不能每顿都在一张桌上吃饭了……
主仆俩一对视,都是眼泪汪汪的,下一刻就要抱头大哭时,顾念溪又听到身后传来了官妈妈的声音,“呀,阿魏,你这是干什么?你这不是存心害姑娘出丑吗?”
“哪有新娘子大早上喝这些的?万一要去官房怎么办?”
顾念溪那悲怆的感情一下子褪去大半,阿魏,也一样。
官妈妈走近了,见她们两个眼睛红通通的,扬声道。”这大喜的日子,有什么好哭的?都给我把眼泪憋回去!”
实际上昨晚上她已经偷偷哭了一夜,可这话,她才不会说了。
最后的顾念溪只吃了些糯米丸子,喝了两口五红汤就被官妈妈给夺了过去,三口两口下了肚,转身她又去忙别的了。
就这样,顾念溪满怀不舍,由阿翩与雲娘一起上了花轿。听见身后的鞭炮声越来越远,顾念溪的眼泪终于止不住,簌簌落了下来。
虽知道自己以后一定会过得好,可想着与姐姐,官妈妈等人隔得远了,心里也就跟着难受起来。
哭了会儿,她发现了一件要紧的事儿。
自己饿了。
当厨子的什么事儿都能忍,就是忍不了挨饿,况且从小到大顾念溪也从未挨饿过,只觉得这滋味十分难受,就连拜堂、压襟、撒帐、挑盖头、喝交杯酒这些事儿对她而言都不是那么紧张,满脑子想的都是好饿。
再次见到宋宴时,顾念溪只觉得有些委屈。
她是真的肚子饿了。
人本就紧张,如今仿佛五脏六腑都在告诉她一件事——肚子饿了。
不过见屋子里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望着自己和善的笑,想吃东西的话,顾念溪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
顾念溪是知道的,新婚之日会有女眷在新房里相看,她甚至还听说过有人在成亲当日对着新娘子评头论足……好在宁国公府没有这样的事儿。
有个为首的妇人笑着道。”……从前我就听说顾氏长得好,今日一看还真是名不虚传,长得好看极了,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
宋宴站在一旁只知道傻笑了。
从前他见到的阿溪总是素面朝天,今日打扮的华贵明艳,叫人不敢直视,说是倾国倾城都不为过的。
顾念溪低着头微笑。
她记得姐姐和她说过,若有人闹洞房或者说些什么自己不知道该怎么答的,只管笑就行了,这些人不会怎么样的,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些人要是今日闹得下不来台,宋宴可不会放过她们的。
一想到这里,她笑的更甜了。
满屋子的恭贺声。
因外院很多宾客,宋宴便随着众人一起出去了,临走之前还不忘道。”等着我回来。”
顾念溪耳根子一红,巴不得他快些走。
等着满屋子的人都离开了,顾念溪这才觉得长吁了一口气,在陌生的地方总是会叫人觉得心慌意乱的,她想要把阿翩或者雲娘叫进来,可想着如今好像也不大方便,可想着要不要去桌上拿几块点心垫垫肚子,就听见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原来是珍珠走了进来。
珍珠原先是宋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后来宋老夫人见她办事妥帖,所以就将她送到了宋宴身边,如今苜园里没有管事嬷嬷,大事小事都是她在管,很有本事的一个人。
见到了熟面孔,顾念溪只道。”我当是谁了,原来是你。”
珍珠还是极有规矩道。”见过世子夫人,是大人要奴婢过来的,说您累了一天,身边得有个伺候的人才是,小厨房里已经备下了不少吃食,您可要用些?”
顾念溪直点头。
珍珠笑着下去准备了。
她的态度和从前相比起来是更加恭敬,这都是取决于宋宴的态度,前些日子,苜园小厨房里才买了三个做川菜的厨娘,一个做粤菜的厨娘,一个做鲁菜的厨娘,光是做点心的厨娘都请了三个,两个做广式点心的,一个做苏式点心的。
她当时觉得会不会多了些,毕竟老夫人院子里都没这么大排场,大着胆子问了一句,谁知道大人却道——阿溪最喜欢好吃的,总不能让她嫁到宁国公府来还养瘦了。
她心里有数着了,大人只怕把夫人当成心尖尖命根根。
吃食是小厨房一早就备好的,一直放在炉子上温着,不过半刻钟的时间就端了一桌子吃食上来,珍珠见顾念溪狼吞虎咽的,笑着道。”世子夫人您慢点,当心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