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嗅了嗅鼻子,香气更甚,若是她没猜错的话,这是鸡肉的味道,不是那种家养的母鸡,而是山上满院子跑的野、鸡。
辣椒和花椒的香味飘荡在空中,香香的,麻麻的,辣辣的……让这些日子一直没什么胃口的顾念溪食欲大振。
顾念溪顺着香味儿找过去的时候,满春正在众人崇拜的目光下将辣子鸡丁装盘,旁边的官妈妈,阿翩,雲娘等人直咽口水。
阿魏站在一旁颔首指点,颇有一股子老师傅的架势——对,做川菜就要舍得放油放辣椒,花椒,火要猛,这样香味儿才能出来……
顾念溪有些汗颜。
不管在京城铺子里还是来了庄子上避暑,敢情她都是那个最能睡的?
阿魏见顾念溪过来,与有荣焉道。”姑娘,你快来看,这些菜都是满春做的了,我看过不了几天满春就能独当一面了。”
满春如今是在跟着她打下手,可以说满春是她半个徒弟。
说这话的时候,满春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
顾念溪走过去看了看,除了这一大盘色香味俱全的辣子鸡丁,还有凉拌洋芋丝,蒜蓉菜心,葱油鱼片……统共有六七道菜,想必是打从一来到庄子上就开始忙活,半刻都没歇着。
平日里,满春的话很少,大多数时候都是阿翩一个人吵吵嚷嚷的,他就在旁边含笑看着,但他手脚麻利,心地善良,做事勤快,顾念溪也说不上来到底是更喜欢他还是喜欢阿翩。
顾念溪尝了一筷子辣子鸡丁,微微颔首,“这个天气吃什么都没胃口,吃川菜正好,这鸡是山上的野、鸡对吧?味儿比咱们之前买的鸡要好些,辣椒与花椒放的也刚刚好,只是炸的太老了些,若是少炸一会会儿,味道应该会更好。”
满春听的连连点头,若是他会写字,恨不得当即就是拿纸笔将这些话记下来。
顾念溪拍了拍他的肩头,笑着道。”阿魏说的没错,过不了几日啊,你就能独当一面,到时候就能超过你师傅了。”
阿魏嘴里直嚷嚷着“怎么可能”之类的话,几个人笑成一团,高高兴兴用起了午饭。
午饭是摆在院子里那棵大榕树下吃的,天气凉快了,人胃口也好些了,顾念溪正想着自己要不要吃第二碗饭的时候,门口却传来了急促的叩门声。
阿翩捧着碗连忙去开门,嘴里还嘀咕道——这地方,谁还认识咱们不成?
门开了,是一个身姿绰约的女子,刘海绞的很短,却一点不影响她的美貌,反倒还给人一种青春活力的感觉。
还未等阿魏开口问话,这个短刘海,穿着湖蓝色牡丹鎏金裙的女子就开口道。”可是你们在做饭?还挺香的!不如你们给我们也做几道菜,多少钱,我给你们算银子!”
真是无礼!
阿翩皱皱眉,转头看向顾念溪。
顾念溪坐在原位没起身,这女子身后跟着三四个丫鬟,这些个丫鬟穿着打扮很是眼熟,叫她想起了当日一出手就是一锭金子的那女子。
若是她没猜错的话,那个出手阔绰的女子就住在隔壁院子。
顾念溪站起身,笑着道。”不知道姑娘想买哪道菜?又肯出多少银子呢?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姑娘给的银子够,自然是一切都好说。”
别说官妈妈他们,就连向来好脾气的阿翩都不相信自家姑娘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一脸震惊。
那短刘海的女子朝身后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便掏出半包银子来,“你们吃的什么,就给我们做什么。”
顾念溪接过银子掂了掂,约莫有二十多两银子,买几道菜那是绰绰有余。
她看着手里的银子,笑着道。”这点钱怕是不够吧?我们是出来避暑的,如今正是休息时间,又是杀鸡又是生火又是做饭,还得耽误大家午休时间,找姑娘要个大几十两银子应该不过份吧?”
“光天化日,你这是在抢钱!”蓝衣女子拿手指着顾念溪,美目一瞪,说话十分不客气,“就连天香楼的一桌饭菜也不过二三两银子,这穷乡僻壤的,就这几个菜给你二十两银子已是不错了,你还想要大几十两银子?”
“莫不是长这么大没见过银子,想钱想疯呢?”
顾念溪喜欢见美人儿,就连美人儿动怒,甚至美人儿撒泼都是这么好看,好看归好看,可她却不会惯着这些人,“是姑娘一开始就表现得如此财大气粗,好像价钱任由我开似的。”
“既然如此,姑娘就拿出区区二十两银子,这不是打发叫花子吗?”
“要不这样,一口价,六十两银子?”
这摆明了是漫天要价。
短刘海的姑娘气的不行,“想得美,我可告诉你,我要拉你去报官,你这是抢钱……”
顾念溪笑眯眯道。”何来抢钱一说?做生意嘛,讲究的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要是觉得贵了,何必上门用钱来恶心别人?”
若是这姑娘讲话客气些,要满春再给她做几个菜也不是不可以,毕竟她打开门做生意,也想着为自己攒攒客源,可既然有人喜欢拿钱来说事儿,那她自然也要摆出一副奸商的架势来。
若是这姑娘真愿意出六十两银子买几个菜,她又何必与银子过不去?直接要满春上就是了,权当作练练手。
短刘海的姑娘明显不是顾念溪的对手,三言两语就被激的直嚷嚷。
顾念溪也不大搭理她,转身就要进去,这大中午的是午睡的好时候,没想到她刚转身,就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三娘,别争了,回去吧!”
声音斯斯文文,轻轻柔柔,带着一股子金陵腔调。
顾念溪转头一看,这女子不是当日一出手就是一锭金子的人是谁?
今日顾菀并没有戴帷帽,露出一张干净无暇的脸来,其实单说长相,不管是她也好,还是短刘海的姑娘也好,都算不上顶出众的容貌,但一个个都是皮肤白皙如玉,眉眼如画。
特别是她,不管何时,嘴角挂着恬恬淡淡的笑,这么热的天儿也没旁人,她还画着精致的妆容,身上散发着浅浅淡淡的香气,看着叫人觉得很舒服,莫名的想要和她亲近。
顾菀见顾念溪看着自己,微微颔首,笑着道。”顾姑娘,不好意思,是三娘无礼了。”
“没事儿。”顾念溪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当日一碗西湖牛肉羹就收了别人一锭金子,着实有些不、厚道,想了想,她还是道。”姑娘,那日您给的饭钱实在太多了些,等着我们追出来时,您已经走了,今日那锭金子我没带过来,这样吧,您住在哪里?等我回去了便要人给你送过去好了。”
说着,她笑着道。”那日,那碗牛肉羹只尝了一两口,可是味道不好?”
顾菀只道。”顾姑娘不必客气,那碗牛肉羹味道也好,只是我那日没什么胃口。”
“顾姑娘,你与我说话不必这么客气,可以与三娘一样叫我莞姐姐的。”
第110章 葡萄酒
莞姐姐?
顾念溪只觉得这名字很衬她,但来者是何人,什么身份她一概不知,也不愿随便与人套近乎,笑了笑转身则进来了。
关门时,她还听见那个叫三娘的愤愤不平的声音,“莞姐姐,她是谁?可是在京城里开酒楼的?你为什么要给她一锭金子?”
“她那样的人,你给她那么多银子做什么?见钱眼开的小商人罢了!”
……
后头她们说了些什么,顾念溪并没有听清楚,不过因为这位莞姑娘与三娘,官妈妈她们几个还热烈讨论了片刻的。
阿翩直说自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子,痴痴地说要是自己也能像那位莞姑娘那样好看就好了,似说话走路都带着一股子香风。
官妈妈听了却嗤之以鼻,更一语中的道——你以为她们都是天上的仙女呢?这些啊,都是用银子堆出来的,像那些世家姑娘,身边有丫鬟婆子有懂药膳的嬷嬷,还有帮着梳头的,帮着配衣裳的,帮着教规矩的,甚至连怎么坐怎么站都有人教,就是要将自己最好看的一面露出来。
所以啊,那些世家姑娘又有几个是不好看的?人靠衣装佛靠金装,那都是要靠打扮的。
话到了最后,她只剩下唏嘘,若是当年没那档子破事儿,她的姑娘也是过的这样的日子啊!
顾念溪听官妈妈说的头头是道,搂着她的肩,笑着打趣道。”瞧咱们官妈妈知道的可真多。”
她知道官妈妈想到了什么,官妈妈这是在替她难过了。
可她一点都不觉得难过。
已经到了这一步,难过有用吗?
官妈妈还是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嘴里说着“咱们姑娘才最好看”之类的话。
顾念溪觉得心里暖暖的。
官妈妈并不是她的乳娘,甚至当年不是林家的仆妇,是当初顾念溪的母亲带着她们姊妹两个出门,见着官妈妈抱着阿魏跌倒在雪地里,那时候官妈妈脚上鞋子都没有。
那个时候她才几个月大,官妈妈怀中的阿魏被冻得直哭。
顾念溪的母亲最见不得这些,一问这才知道原来官妈妈死了丈夫,带着女儿来京城投靠亲戚,可谁知道亲戚早已搬了家,她们孤儿寡母没地方去。
至于回老家?当初她丈夫的族人见她生的是女儿,将房子田地全占了,可以说是连家都没有。
顾念溪的母亲想着林家也不差这一口吃的,便将官妈妈母女带了回去。
那时候的官妈妈不是没有说过要在林家当奴当婢,只是林家的仆妇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像官妈妈这样带着孩子,大字不识一个,说着一口广阳话的妇人……实在是进不了林家的大门。
顾念溪的母亲只要她安心住着,想着阿魏与自个儿女儿差不多年纪,平素很是照顾官妈妈母女,得了什么好东西总不忘差人送一份给阿魏。
最后的最后,顾念溪的母亲因为当初一个小小的善举,救了顾念溪姊妹两个的性命。
当日抄家时,衙役是拿着花名册一个个对着人头点的,因官妈妈的名字并不在花名册上,这才逃过了一劫,至于顾念溪姐妹俩儿,当时兵荒马乱的,顾念溪父母一人抱着个襁褓在怀里,又塞了好些银子给衙役,这才躲过几日。
等着被发现顾念溪姐妹俩儿不见的时候,她们姐妹俩儿已经离开了京城……
那时候顾念溪三岁,很多事情她都还记得,记得当时她被裹在官妈妈怀里,向来没经过事儿的官妈妈但凡外头有点什么响动被吓得瑟瑟发抖,记得官妈妈在姐姐被水冲走后嚎啕大哭的样子,还记得她五岁生病时官妈妈跪在外头说愿意用自己的命来换她的命……这些记忆都是不会骗人的。
所以对顾念溪而言,官妈妈不仅是她的乳母,更像是她的母亲一样。
她还等着找到姐姐之后,她们姊妹几个一起给官妈妈养老送终了。
此时此刻,阿魏她们几个也纷纷附和官妈妈的话,直说自家姑娘才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
顾念溪听的是心里喜滋滋的。
有些话明知道是假话,但听了心里还是舒坦不是?
这一下午,他们几个又是打马吊又是去后院摘野葡萄,最后更是说晚上要躺在竹床上看星星。
天儿还是这片天,可滋味却和从前完全不一样,再加上阿翩是个咋咋呼呼的,他们几个的笑声传的老远老远。
与他们一墙之隔的顾莞却坐在院子里,几乎是一下午都没怎么动。
好在随行的几个姑娘都不是心思深的,再加上她又是其中最有主意的,剩下几个处处以她为首,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好多问,更不敢多问。
可唯有顾莞才知道,这里是离隔壁院子最近的地方,只有坐在这里,她才能清清楚楚听到妹妹的声音,能听到官妈妈和阿魏的声音。
当年她被洪水冲走时,她只有六岁,那个时候的官妈妈还是年轻的模样,阿魏更是长得瘦怏怏的宛如小豆芽菜……十二年过去了,所有的人都变了样,若走在大街上,她还真认不出来。
若她也坐在其中,那该多好啊!
这世上最难过的事儿并不是找不到自己的亲眷,而是明明至亲就在跟前,却不能相认。
顾莞心里清楚,妹妹住在自己隔壁并不是巧合,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巧的事儿?
这几日的光景,她已经将宋宴打听的清清楚楚。
宁国公府世子爷,皇上的亲外甥,窦太后的外孙儿,尚且不到二十岁的兵部侍郎……这几个名头随随便便拎出一个来,都足够吓死人的,这样的人,又岂会是个简单的?
顾莞一想到自己妹妹是他养着的外室,心里就像是有刀子在割肉似的。
外室,连个妾都不是。
若父母还活着,知晓妹妹如今落得这样一个境地,只怕要气死。
可妹妹一个人在京城立足,若无人帮衬,实在是太难太难,更何况,就冲着宋宴想方设法帮妹妹找人这一点,她觉得这人对妹妹是有几分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