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如今就是他的保命符。
宁国公在听到“孩子”二字时下意识朝乳娘的方向看了一眼,面上的厌弃之色褪去几分。
可还未等他来得及说话,宋老夫人就咳嗽一声,扬声道。”就是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今日发生了什么事情,说吧,闵氏是你的妻子,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宁国公有些犹豫。
他向来不是个做事雷厉风行的人。
宋老夫人太清楚儿子是个什么性子,将手中的碗直接朝闵氏脚下砸了过去,把闵氏吓得惊声叫了一声,以为这碗要冲着自己脸上而去。
宋老夫人瞧着这一对夫妻的窝囊样子,只觉得更加来气,冷声道。”我嫁到宁国公府几十年,眼看着宁国公府在你父亲的操持下一步步风光起来,这几十年来,宁国公府何曾有这样丢脸过?宁国公府的脸面都被你们两口子丢完了!”
她也是气。
当年她生下儿子后,老宁国公因常年出入战场,年纪轻轻的身上就带着伤,她心疼丈夫,便时常随军一起陪着丈夫,疏于对儿子的管教,等着她回过神来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儿子已经变成这个样子。
她气儿子,气把儿子一手教成这样的婆母,更气自己。
宁国公不仅优柔寡断,还觉得自己有些委屈,“母亲,我可什么都没做……”
宋老夫人恨不得上前再给他两巴掌,“你的意思是你没错?当初若不是你执意要娶闵氏回来,会有今日这事儿?若是你好好教导闵氏,会有今日这事儿?若她眼里有你这个当丈夫的,会有今日这事儿?”
“你以为闵氏做错了事,别人就笑话她一个吗,笑的是你,是我们宁国公府!”
“说吧,今日这事儿你打算如何处置!”
大有一副不给出她一个满意的答复,她不会轻易罢休的架势。
宁国公已许久未见过宋老夫人有这般强势的时候,更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当即就犹豫道。”母亲,闵氏毕竟刚生下孩子不久,我知道,这件事是闵氏做的不对,是我的不是,可孩子都已经生下来了,是我的骨血,我总不能不管他吧!”
“我看不如这样,宁国公府有个空着的小佛堂,就让闵氏下半辈子在里头清修好了。”
“至于孩子,更是交给您亲自抚养……”
一夜夫妻百夜恩。
他的心里还是有闵氏的。
宋老夫人眼里流露出失望之色来,苦笑一声,“这就是你的法子?”
“那我问你,闵氏病了你过不过去看看她?孩子大了闹着要母亲的时候,这闵氏还是一直关着吗?旁人问起宁国公夫人在何处时,你又该如何回答?”
“阿远啊,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个道理你怎么如今还没明白?”
说着,她老人家只扶着顾念溪的手缓缓站起来,冷声道。”把闵氏送到庄子上去吧,孩子,也一并送过去,至于养成什么样,就看这孩子自己的造化。”
“闵氏与这孩子终身不得再踏入宁国公府一步,若有忤逆,那就别怪我替宋家列祖列宗休了她!”
她放弃了闵氏,也放弃了闵氏的孩子。
顾念溪觉得有些惊讶,不管怎么说,这个在襁褓中尚未满月的孩子是无辜的啊!
一个孩子被养在庄子上,没有得到悉心的教养,只怕会沦为乡野村夫。
宋老夫人的意思很明白,这孩子吃喝是不会愁的,但更多的东西,宁国公府是不会给他的。
宁国公也没想到这一点,在他的印象中,母亲是很喜欢小孩子的,就连宋家旁支的孩子逢年过来给她请安,她也是出手极为阔绰,不知道多少次念叨着宁国公府实在太寂寥了。
闵氏已把孩子抱在手里,原本是想将孩子抱过去给宋老夫人瞧瞧的,可听闻这话却是愣在原地,良久才哭着道。”老夫人您还不如把我休了算了,算了,我也不活了,我和孩子一起死了算了,也免得遭人厌弃……”
说着,她抱着孩子就要往厅堂中的那个装着睡莲的水缸撞了过去。
宁国公见状,自然要去拉她。
一时间,上前劝话的,夺孩子的,孩子的哭声……闹成一团,简直比方才梨花班唱戏还要热闹。
宋老夫人只觉得头疼,压根不管闵氏要如何折腾,扶着顾念溪的手径直走出了花厅。
一走出花厅,宋老夫人方才挺的笔直的脊背好像就佝偻下来,好像支撑着她的东西轰然坍塌,看起来憔悴极了。
顾念溪想要开口相劝,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劝。
他们几个是一路无话走回了院子。
宋老夫人直接歇下了。
宋宴与顾念溪坐在外间,也是沉默无话。
这事儿,还有得闹了。
闵氏与宁国公成亲几年,对宁国公的性子极为了解,知道对付宁国公什么法子最有效。
可这一次,宋老夫人这样子也是不会松口的。
顾念溪微微叹了口气,“……今日原本我想请了申姨娘过来帮忙,想着也正好趁这个机会让申姨娘在众人跟前露露脸,却被申姨娘拒绝了,她直说人在什么样的位置就要做什么样的事儿,要不然就会乱了规矩。”
“正是因为她这样的性子,所以老夫人才会喜欢她,可夫人为何就不明白这个道理?”
“若今日老夫人真的把他们母子留下来,我想,她想要的肯定不是抚养着孩子平平安安长大这么简单的。”
若真的如此,闵氏也不会铤而走险走这一步棋了。
宋宴道。”说不定我父亲还会觉得祖母心狠,闵氏留下来,始终是个祸害。”
他扬声喊人进来,要她们时刻关注着花厅那边的动向,话毕,他更是沉吟道。”阿溪,你说要不要请了申姨娘出面劝劝父亲?”
顾念溪想了想,摇头道。”还是不必了吧,申姨娘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做什么事。”
“若是我们开口了,申姨娘去也不好不去也不好。”
“若这个时候申姨娘出面,说不准父亲那边还会觉得她在挑拨离间,还不如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好生劝劝父亲。”
毕竟申姨娘一直扮演的是温柔体贴小家碧玉的形象,不好多说什么,但她相信,若闵氏真的回来了,第一个对付的就是申姨娘,申姨娘心里其实比谁都着急。
宋宴笑道。”你看我,气的把这一茬都忘了。”
果然如顾念溪所料想的一般,闵氏在花厅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一下子说要抱着孩子一起死,一下又说要宁国公把她休了算了,一下又说起去世的姐姐……最后说的宁国公也是眼眶泛红。
申姨娘并未露面,只派人送了些汤食过去,说国公爷与闵氏都没吃饭,得当心身子。
闵氏一听到这话就直接把那食盒砸了,说里头肯定下了毒的,还抱着宁国公哭哭啼啼只说要他把申姨娘赶出去,说什么申姨娘一定会害死他们母子的。
向来顺着闵氏的宁国公并没有答应。
闵氏又是哭又是闹的。
到了最后,宁国公只安排着闵氏一行在客房先住下。
宋宴觉得一点都不意外,今晚闵氏能在客房住下,过几日说不定就能搬回正院了。
但宋老夫人这一次比大家想象中都要坚决,宁国公翌日一早去了她的院子,她老人家是避而不见,只要陈嬷嬷迎了出来——还请国公爷见谅,老夫人说了,在您没有拿出一个决断来之前,她是不会见您的。
第197章 苦凉菜
宁国公这下是左右为难,宋老夫人的性子,他比谁都了解,从前老宁国公在世时都犟不过宋老夫人,更别说他了。
一时间,宁国公府是愁云密布,连丫鬟婆子走路时的步子放的轻轻地,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顾念溪也是有事儿没事儿就往宋老夫人院子里跑,生怕宋老夫人像从前一样被气病了。
谁知道宋老夫人却像是没事人似的,该吃吃该喝喝,每日不是叫着顾念溪一起打叶子牌就是侍弄花草,惬意的不得了,甚至问起顾念溪道。”……我听说春日里的菇子很好吃,之前你们铺子开张时那素杂烩是鼎鼎有名的,不如什么时候做出来尝一尝。”
顾念溪笑着道。”好啊,不过前几日我听阿魏说新推出来凉拌苦凉菜也很受食客欢迎的,前几年闹饥荒,大家都喜欢吃鸡鸭鱼肉,可这几年风调雨顺的,大家是吃喝不愁,所以怎么就想要吃的健康。”
“我看明晚上不如尝尝看凉拌苦凉菜好了,能够清热解毒,用江西陈醋拌着吃,很是开胃。”
她也是听陈嬷嬷说起担心宋老夫人这几日睡得不踏实,这能绷着一日两日,可若是真绷不住了,那就是病来如山倒。
所以,她觉得宋老夫人多吃些苦菜也是好的。
在吃食方面,向来是顾念溪说什么,宋老夫人相信什么,对顾念溪是有绝对的相信,如今只点头说好,“……光吃苦凉菜还不够,听陈嬷嬷说今儿小厨房送来了好多河鲜,不如晚上你和琳琅一起留在这里吃饭好了。”
“这几日琳琅老陪着皇上,又是出宫又是打猎的,得多做些好吃的给他补一补……”
她老人家正絮絮叨叨交代着,就有个丫鬟战战兢兢过来道。”老夫人,国公爷抱着小少爷过来了,说是要见您了。”
宋老夫人正在赏弄宋宴好不容易给她寻来的双色牡丹,正高兴着了,一听这话,脸色就沉了下来,“不见。”
说着,她更是抬眼看着那个丫鬟,神色沉沉道。”小少爷?府中什么时候多了位小少爷,我怎么不知道?”
那丫鬟连忙跪下来请罪。
顾念溪冲着那丫鬟使眼色,示意她退了下去,笑着劝道。”您何必这么大反应呢?不管怎么样,他也是您的亲孙子啊!”
宋老夫人没有接话。
顾念溪其实很早就想与宋老夫人讨论讨论这个问题,见着今日是个合适的时候,只道。”夫人那边您可以说怪就怪,可国公爷和孩子那边,难道您就真的不打算管了?血浓于水,一笔写不出两个宋字来的。“
宋老夫人是多聪明的人啊,好几次都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只笑着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前几日陈嬷嬷还劝我,说要我有事儿别藏在心里,若是难受就找她念叨念叨。”
“真是笑话,我有什么不高兴的?”
“之前你们父亲与闵氏执意想生下孩子时,我的确是生气,还气病了一场,可也是气他们两个人怎么能不守信用?”
“我对他们啊已经是失望至极,自然不会再在意,又何来生气一说?”
其实她老人家心里已经有了打算,昨日晚上宁国公又来了,她要陈嬷嬷传话出去了,若是三日之内不解决好闵氏的事情,那她亲自出手,到时候她出手,事情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没想到今日宁国公就抱着孩子过来,她对这个儿子,早已是失望至极。
顾念溪见状笑了起来,拍着胸口道。”那就好,我还怕您整日胡思乱想了。”
之前他们当着宋老夫人的面虽不说什么,可私底下与宋宴却是时常讨论,更是十分担心。
宋老夫人笑着拍拍她的手道:“我知道,你和琳琅都是好孩子,如今府中乱糟糟的,你也不必担心什么,看到闵氏大大方方打个招呼,她要是敢冲着你甩脸子摆婆母架子,你也不必顾忌什么,这宁国公府里还轮不到她说了算。”
“这话,我也对申姨娘说过,你们放心,万事还有我在呢。”
顾念溪笑着点点头,心里暖暖的。
等着过了好几次,她才有时间与宋宴说起这件事。
宋宴听了,只笑着道。”祖母向来对你很好,从前都是我在她老人家心里排第一,如今你来了,就变成你第一了。”
他回来的晚,是在外头吃过饭回来的,如今见着阿翩笨手笨脚替顾念溪绞头发,索性接过帕子来自己亲自上了。
看着铜镜中的女子美目盼兮,嘴角微微翘起,宋宴觉得今儿一天的疲惫都一扫而空,“在你进门之前,祖母还对我说你从小受了不少苦,要我不能欺负你,得对你好些。”
“我看啊,有她老人家在,谁都别想欺负你。”
顾念溪瞪了一眼铜镜中的他,笑着道。”谁说没人欺负我?你不是老欺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