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才隔了一两分钟,他身上那层少年的紧张羞涩感就荡然无存,像一张乖驯面具被无声揭开,懒洋洋半垂下来的黑瞳里,只剩下她最熟悉的冷锐凉薄。
女生怵得手一抖,哪还敢碰他。
陆尽燃全身被路灯的光罩上金粉,如同乙游里氪再多金也抽不到的那张极品限定卡,她太想拿到,才不顾他一直以来的无视,穷追不舍到医院,然而从这一刻开始,她竟然有点害怕他。
怎么能有人前一秒还看起来纯情好撩,下一秒就让人从头凉到脚底。
他眼里确实有过稍纵即逝的狂热,可绝不是冲她,那些甜涩乖纯的错觉,也不可能跟她有关,而他转换得毫无障碍。
她看着陆尽燃不疾不徐拉开羽绒服拉链,露出里面单薄的上衣,任冷风把身上的热气吹散,修长脖颈凉到苍白,唇色也跟着淡了。
他眼帘往下压,愈发显得眼尾上挑,乌密睫毛遮出小片月牙形的影子,蛊人的劲儿浑然天成。
这么招摇的五官,眉目间却是过于反差的恣肆漠然,他盯了她一瞬,脸上没有表情:“最后一次。”
女生心口一突,彻底被警告吓到,所有盘算着继续纠缠的计划自动死透。
陆尽燃一眼没再看她,转身往楼上走,路灯一级一级拂过肩膀,把他身形裹进寒气氤氲的光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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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檀站在单人病房门外,隐约听见里面盛君和的说话声,心里厌烦,不想进去。
妈妈还在世时,她家庭关系曾经很和睦,夫妻俩也感情深刻,等盛君和的生意做大,家里条件变好,在京市买得起独栋别墅的时候,妈妈却病倒住院,再也没能出来。
去年冬天妈妈过世,她傻子一样以为盛君和会比她更受打击,结果连百天还没过,盛君和就带着陌生女人在商场慷慨买单奢侈品。
她接受不了,跟他大吵,他还扮可怜说,找女人是为了早点走出痛苦。
后来他一次比一次更过分,她眼见着从前对妈妈深情的那个男人,在亡妻死后不到一年里频繁更换女朋友,早就忘了当初是谁下嫁,谁给他拿钱创业,才有他今天。
她威胁过盛君和,在外面怎么乱来她不管,只要他敢把人娶回来,住进她妈妈的主卧,就全家一起去下面见。
上周盛君和出车祸腿受伤,她来过一次医院,并不严重,今天如果不是他打电话,她不会再来。
盛檀看了眼手机,通知栏里列着各个房产中介回复的消息,目前都没有合适的买主。
她忍住情绪,深吸口气,压下门把手。
病房里灯光很亮,她偏过脸避了一下,先看到窗前站着两个陌生人,像律师打扮,随后才注意病床边有个女人,正体贴地给盛君和掖被子。
女人三四十岁年纪,很漂亮,保养得当,抿嘴冲她一笑。
盛檀意识到什么,厌恶地蹙眉。
盛君和靠着床头一脸笑,抓过女人的手跟盛檀说:“檀檀来了,这是你蒋阿姨,蒋曼,爸爸的女朋友,以后她就跟我一起生活了,我受伤她也方便照顾,今天正式介绍你们认识。”
盛檀停在原地,被这一刻的荒谬刺得发不出声,他敢把女人拉到她面前?!
盛君和趁她还没开口,忙说:“我知道你对这事的态度,今天让你来,也不是求情或者商量的,其实是你妈妈她――”
他不自然地顿了顿,下意识朝病房外面瞥了一眼,喘两口气才有些心虚地继续:“她当初过世之前,留了一笔钱给你,本来要当面跟你交代,谁知道突然病重,快咽气时候只有我在她旁边。”
“她太相信我,理所当然把这钱让我保管,等你需要的时候拿出来,”盛君和又微妙地看向门口,露出少许难堪,“我没跟你提过这事,现在看你遇到难处了才决定说。”
他抬起头:“檀檀,我也不想咱们父女俩闹僵,你电影不是缺资金吗?要是你愿意改变态度,答应让蒋阿姨和弟弟进门,我就把这笔钱给你应急,不然……你妈妈没写遗嘱,我和你有同等继承权。”
盛檀耳中血流呼啸,不能置信地看着盛君和,喉咙里像被塞进大把冰块,堵得几乎要笑出来。
她高跟鞋一步步敲在地板上,发出让他惊惶的咚咚声。
盛君和不安,立即威胁:“你可想好了!只要你同意,律师和公证都请来了,四千万就是你的!否则你想拿到这笔钱,就得跟我打官司,你耗得起吗?”
四千万……
盛檀指甲用力压进掌心。
她不但耗不起。
最后还很可能会被他从中占够便宜,分一杯羹。
她妈妈豪门出身,当初不顾家里反对,带着丰厚嫁妆嫁给盛君和,无数次真金白银支持他,二十几年婚姻都没看出,他竟然是这样的人。
看来盛君和是攀上了高枝,才舍得拿出这笔原本想吞下的钱,换她松口接受。
一想到妈妈留给她的钱,她一无所知,说不定已经被盛君和用到过别的女人身上,现在又作为让新欢鸠占鹊巢的筹码,她恨意就无法控制地疯长。
盛檀极力控制着呼吸:“把协议和公证书给我。”
她必须冷静,先握住主动权,不能一时之气,把妈妈的财产推出去。
拿到钱,再想别的办法。
盛君和听她答应,表情一松,露出喜色,又补充道:“檀檀,你刚才可能没听清楚,我不只是让你接受蒋阿姨,还有她带来的弟弟。”
“这孩子在读大学,刚从美国交流学习结束,回国来报道,正赶上快寒假过年,你蒋阿姨马上要陪着我去康复中心复健,得住一两个月,不方便管他。”
他得寸进尺说。
“他在国内没有亲人,你以前给他做过家教,正好熟悉,你那房子也够住,替我收留他一段时间,跟他过完这个春节,好好当亲弟弟对待,算我给你额外加的条件。”
那种跟听到四千万很相似,又截然不同的本能反应,在“家教”两个字里凝固,再猝然烧沸,有一瞬盖过了所有愤恨。
盛檀很少有恍惚的时候,她反问:“……谁?”
回答她的,是身后被慢慢推开的蓝色病房门。
盛檀动作有不易察觉的卡顿,循声回过头。
现在接近医院晚间探病的最后时限了,走廊灯已经熄掉一半,和房间里的亮度对比鲜明。
陆尽燃就站在明暗交接的分界上,五官半掩在昏昧里,一时只能看清锐利明晰的下颌线,冷白调脖颈,菱形宝石似的喉结上嵌一颗红色小痣,随着他脚步,整张脸被灯光逐渐染亮。
像泥塘里误刮进来的干净雪片,扎眼到格格不入。
他眼神落在盛檀身上,清黑瞳仁泛出潋滟的微光。
跟路灯下如出一辙的抓耳声线,但这次,他身边没有别人,只对着她开口。
“姐姐,好久不见。”
第2章 02.
病房里的声音因为陆尽燃出现被迫暂停。
盛君和不自觉闭嘴,跟蒋曼悄悄对视,又瞄了陆尽燃好几眼,反复确认他此刻这幅全无棱角,温驯无害的神色,暗自愕然,斟酌说:“檀檀,你还认识吧,陆尽燃。”
盛檀认出这就是她在外面台阶上遇到的人,当时闪过的模糊熟悉感,在正面对上陆尽燃的眼睛时,都成了密集的实体,强行冲开她记忆里封闭太久的某块闸板。
四五年前,她跟他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上高二的少年校服上沾着斑驳血迹,她送的黑色书包挂在肩上,也划开了口子,还故意遮着不想让她看见。
平常他少言寡语,偏偏那天跟她说了最多的话,嗓子哑透,眼角也通红,让她等着,等他回来,随后冲出家门。
但也是那天,她在他走后就离开,连只言片语都没给他留。
之后,她除了知道陆尽燃被家里转学带离京市,就再没听过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跟他朝夕相处的几年时间,也随着她的忙碌和家里变故沉进冰河底下,成为过眼云烟,不会再想起。
到重新见面的这一秒,她才意识到,原来她没有真的忘。
当初少年凌厉漂亮的轮廓和眼前重叠,本来就出类拔萃的长相又招摇了几倍,吸着人注视,随意跟他对望一眼,中间相隔的那些亲昵碎片就格外锋利鲜活。
如果在别的场合重逢,她也许还能平心静气,但现在他竟然成了这个女人带来的附属品,拿回妈妈财产的拦路石,她要怎么对他?
何况,那时候分开是她不辞而别的,陆尽燃不是应该对她有怨气?或者四五年过去,他早把她忘掉了,他会愿意被她收留,跟她回家?
盛檀冷冷打量着陆尽燃,态度疏离戒备。
陆尽燃眼睫垂了垂,脸上隐约划过一抹克制的难过,她捕捉到,唇角敛住。
结冰似的沉默中,蒋曼在一旁挂不住脸了,上前跟陆尽燃说:“要不还是别麻烦盛檀了,我安排别的地方――”
“那怎么行!”盛君和马上反对,“以后都是一家人,怎么能让这孩子自己过年!盛檀是他姐姐,照顾一下没什么,住一个屋檐下好歹有点人气儿。”
盛檀不想听盛君和再说任何一句话,生理性恶心,她事不关己般抬起眼帘,看向陆尽燃,脸上毫无波动。
病房里吵闹,他还是那么专注地回望她,有什么闪动的光在隐隐摇晃,似乎随时能碎掉。
盛檀不为所动,继续不说话,静静审视陆尽燃的反应。
她跟他这么久不见,四舍五入可以等于不认识了,他没理由跟她走,她也不想跟蒋曼带来的人扯上任何关系。
盛君和见气氛僵持,也不要什么脸面了,扬声道:“檀檀,我当着你蒋阿姨的面给你提这个条件了,你如果不同意,别怪爸爸不讲理,只要小陆不跟你走,钱的事就得两说。”
他知道她痛处在哪:“反正南湖湾别墅现在空着,让小陆先去住好了,至于这笔钱――”
盛檀蓦地抬起鞋尖,红底尖头高跟鞋重重踢开床边一把椅子,拉出刺耳的刺啦声,让盛君和瞬间闭嘴,病房里鸦雀无声。
南湖湾是她妈妈跟盛君和一起买的别墅,妈妈刚搬进去过上轻松日子没几天,就病倒进了医院,那是妈妈不舍的家,也是她最不能容忍别人染指的地方。
盛君和还敢提!还有脸反复用这笔钱逼她!陆尽燃是她谁啊,当然不会跟她走!
盛檀做好了跟陆尽燃当场分崩离析的准备,然而下一刻,清冷声音铮然响起。
男生深黑的眼瞳驯鹿一样,直直凝着盛檀,里面像隐含无形的小钩,他睫毛一动,又掩得一干二净。
他说:“我只跟着盛檀。”
盛檀愣了愣,下意识手指一松,才发现她刚才不知不觉用力捏紧,指缝里已经有了汗。
……原来她在担心。
担心如果陆尽燃当场答应盛君和,或者决定不跟她,盛君和都会没底线地弄出更多事端。
但陆尽燃竟然没有。
盛檀闭了下眼睛。
她愿不愿意的,不重要了,她要做的,是从盛君和手里带走这四千万。
盛君和咳嗽了一声,再次问:“怎么样檀檀,你接不接受,要是还拒绝――”
盛檀看出他的意思,就像酒会上见到的那些嘴脸一样,等着她因为缺钱,电影落空,事业崩溃,受遍冷眼的狼狈。
到那时候她没有经济能力支撑,他就更方便踩在她和妈妈头上。
再犹豫下去,她就不是盛檀。
盛檀稳步走上前,什么都没说,只朝陆尽燃伸了下手,站在蒋曼后面的少年毫不犹豫拨开障碍,来到她跟前。
她踩着细鞋跟身高很显眼了,陆尽燃依然需要低下头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