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帮他拍了拍背,更多人却是拥上来乱哄哄地问:“那崔美人是哪家的,真个长成什么样,像画上哪个人?她家里还有没有这么好看的姐妹?”
王公子捂着嘴不知要笑还是要咳,闷了半晌才说:“以后别提什么崔美人儿笺了,人家不高兴。都给我正经点,要叫‘崔笺’。那制笺的是城西那家书斋背后的主人,朝廷旌表的忠义勇武之士,好场面的人物哩。诗后面的朱印上就钤的他家书斋的名号,你们要想买笺就去书斋买他家的笺,可别到处传什么‘崔美人儿’了。”
这群人都叹道:“那就不是美人儿了?可惜了的,若是美人制的艳笺,看着就更有味道。一想到是那般粗糙汉子画出来的,总觉得连美人也失了几分颜色。”
可惜归可惜,笺上这些脸似芙蓉胸似玉的美人可不是假的,他们还是想买,便问王公子这画笺卖多少钱一套。
王公子拍了拍额头,叹道:“忘记问了,不过想来也就是几两银子一套吧,比比外面画的美人图是什么价,再贵些也应该。回头他家人给我送笺来,我舍出面子给兄弟们要个实价,到时候你们要买的就报我王项祯的名字,估计还能便宜一两半两。”
众人各自算着要买几套送长辈、佳人,还有几个喜好不同的已经在商量着要互换美人笺,多收几张自己爱的美人。王大公子品着烧酒,翘着脚玩赏美人笺,含糊说了一句:“要说是崔美人儿笺……也是名副其实啊。”
第35章
自从美人笺在重阳诗会上露面, 每天巳初书斋开门, 店里就能挤进一群士子、武人、富户、工匠,乃至闺阁女子的丫鬟仆妇……一叠声地催着要买画笺。
因王大官人澄清了美人笺的制造者是个忠义汉子, 他那些兄弟朋友派人去挤购时就不提“崔美人笺”这个名字, 只规规矩矩地说要买“崔笺”。但这说法本来就是别处流传出来的, 排着排着队,就会听到有人要“崔美人笺”。
知情人心里默默地笑了, 却没去纠正别人的误称。而且这略带香艳的叫法十分顺口, 以至看店的两个伙计有时忙得头脑昏乱,也会顺口问客人:“今日崔美人笺已售罄, 客官可要来一本沈园集?里面前三名的诗与汤案首《咏婉宁》页后也配了美人图, 而且一本只要一两五钱银子。
“一盒美人笺八张, 也要二两银子,这才一两五钱就能买到彩印四美人图和本县才子最新的诗集。客官想想,这就相当于只花五银银子就买到了一套诗集,又是带彩图的, 天底下还有这么便宜的书吗?”
有些爱诗的人就买了, 有些不爱诗但爱画的也买了, 还有些人是单为了收藏他们家刻印品而买的。托这彩图的福,往常只有参加诗会的才子们才肯买两三本送人的诗集,这回竟也卖出了二百来本。
诗集印出来之后,崔燮还叫计掌柜给所有与会之人各送了一本。
参加诗会的书生出诗集是惯例。崔燮在园中揽下此事,他们原也都抱了为收藏自己的诗文而买几本的念头,却没想到崔燮竟把诗集印得这样精致, 还特为他们绘了新插图。而且这么一个未及志学之年的少年,竟还体贴地给他们每人送了本书,他们这群生员难道还能装聋作哑,收下书就不理人家了?
诗会主人沈诤牵头,与预定写狐女颂文的汤宁等几人联袂登了崔家大门。
他家那条街口竖着急公好义坊,几位秀才在牌坊外下车,过了牌坊不等上车,那座顶着圣旨的如意门就已在眼前。几人于是也不再上车,直接走上去敲开崔家大门,跟崔源报上了来此拜访的意图。
崔源想不到小主人竟结交了秀才相公,喜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连忙把他们让进厅里,叫黄嫂叫她丈夫去林先生家请假,让崔燮回来待客。
主人不在,几位客人便自己喝茶聊天,顺便打量着崔家这座院子。
他就住在这么小的院子,用着这样破旧的家什……
当初在诗会上见时,他们倒没特别注意一个没功名的小学生。后来白得了崔燮的画笺和诗集,再看到他住着这样的院子,沈诤不禁就有些惭愧――沈家家下,他却未曾多想便同意叫这么个清贫少年承担了。
他还分送了参与诗会之人每人一本新书,这么多笔银子赔进去,他家里的店铺还支撑得住吗?
沈诤满心同情,甚至想掏出银子补贴他,又怕伤了他的自尊心,等到崔燮回来便纡折地问他:“崔公子那套诗集印得极精致,我有心买几百套送给原籍老家的亲友,不知你那里有多余的印本吗?”
崔燮却不知他那颗扶贫的爱心,进门先亲手替几位才子斟了茶,笑着答道:“既是沈前辈喜爱,我便叫工人早晚多干一会儿为你加印。前辈不知,那重阳诗集卖得极好,几乎每日都卖到断货,若要几百套,匆促间可能备不出来,还要请前辈见谅。”
沈诤这才意识到,崔燮虽然住着小院子,用着不雕花的旧家什,但他会画美人图、会制崔笺,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贫寒。
那这么住就是“居贫闲自乐”的名士风流了。
他看崔燮的目光顿时不一样了,含笑说:“我亦不急着要。叫你家工人按步就班地印,多余的给我留着些就是,我到年底才要往家送礼品。”
汤宁早等着跟崔燮谈狐女的故事,见沈诤说这些买卖的事说个不了,便心急地打断了他,拉住崔燮说:“崔世弟先不用理他,来看看我们给婉宁写的文章。”
崔燮朝沈诤点点头,接过汤宁等人拿来的文稿翻看。他看的时候便不时闭上眼默诵,放下文稿后仍像是沉浸在那些精致纤秀的辞句中,反复吟诵其中佳句。
他虽然一句也不曾点评,这样的表现却比什么点评之辞都让几位供稿人满足。
汤宁却叫了声“世弟”,把他从美文的世界中拽出来,说道:“你看了我们的文章,也该让我们看看你的文章吧?你那遇仙记的手稿我们在外面不好讨要,都到了你家里,还不肯让我们先睹为快么!”
若是别人要看,他还要抻抻。这些可是免费来的评论家,自然是要请他们先看看,好再多写几条评论了。
崔燮双眼微眯,露出一个发自心底的喜悦笑容:“求之不得。请各位前辈随我去一趟书房。”
哪怕沈、汤等人都是见惯世面的生员,看见他的书房那一刻,也颇受了些冲击:那么窄小朴素的房间,那么简陋的书柜,里面却放着整整一面墙的架对面的墙上,还挂着个挖了空槽的白板,用来倒计县试剩余的时间,看得他们也不由得心颤着计算自己离明年乡试又还有多少时间。
进到崔府不足半个时辰,崔燮的形象在他们心里便从京官家的风流子弟变成了一个不图享受,不计较身外物,只爱读书,用心科举的清雅书生。
这间书房给他们的震憾还不只如此。
细观架上的书,每本背后都用不同颜色的笺纸粘贴书脊,纸上写了背的笺纸竟也是按照经史子籍而分成了不同色系,令人一望即知其分类。其中正对着架上摆着的,竟是仅在县学里才能找齐的《五经》《四书》《性理》大全。
虽然世人都说《五经大全》仅仅拼凑了宋儒经传,是粗制滥造之作,可是普通书生又能到哪里寻得那么齐全的宋代文章?他们这些生员也是要到处借书来看,这么个居贫处素的小学生,竟备办了整套《大全》,真是羡煞了他们这群儒生。
一名生员不禁指着书柜问:“这是世弟家里给你置办的书?可、可否容我一观?”
崔燮痛快地应声:“前辈何须客气。书摆在那里就是要给人看的,前辈们喜欢便拿下来看,若是想抄写,就在北窗炕上抄,我叫人拿文房四宝来。这张窄(沙)床(发)垫子高了些,坐着容易腰背不舒服。”
那生员叹道:“世弟真是朗阔性子。那愚兄就不客气了。”
有两三名书生都按捺不住,在他书架前面浏览,翻找自己需要的,但还不好意思拿了书就抄,只坐在沙发里看。
他那沙发坐着也特别舒服,坐深了腰部正好被托住,不必绷着。这些书生多年伏案,都是挺腰直身坐着,难得这么放松一次,坐上去简直就不舍得下来。
汤宁和两个书痴倒是坐在炕上,凑在一起翻看着四本订在一起的稿旁还放着几张他新画的黑白线稿,对比着看,越觉着故事香艳浓丽,四位佳人各有各的风采,都是令人难以割舍的奇女子。
他不由得说:“我再给你那三篇里的佳人也写篇小赋吧?同是绝代佳人,岂宜厚此薄彼,只叫婉宁独得读书人称颂?不只我,也叫徐兄、乐兄他们同下笔,你印在正文前面作个序如何?”
众人都高声答应,乐意替他写文。崔燮恳切地谢道:“求之不得,多谢前辈们厚爱这几位佳人。”
汤宁按着他的桌子笑道:“我是爱这几个佳人,只怕王兄他们爱的是崔家的书房。崔世弟,我厚颜替大伙儿讨个情,你往后能否容我们常来你家中做客、读书?我们这群人也是知事的,不会占你上学的工夫。”
崔燮看着沙发上那几人手里的《五经大全》,了然地点了点头:“前辈们愿意来我家,自是晚生的荣幸。不过这屋子太小,待不下人,前辈可略等几天,我把书房搬到西厢,多布置几张桌椅、窄床,各位愿来的便自行来看书即可。”
他答应得这么痛快,书生们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沈诤这个财主更是提出要替他布置这个书房。
崔燮笑道:“我订的都是几钱银子的寻常家具,并不费钞,沈前辈不必替我操心。只有一件事要请诸位留意――若是看书时有什么损坏的地方,还请各位当场抄写一页附在后面,以方便后人借阅。”
这么多书他自己也看不了,索性布置成一个小阅览室,跟这些读交友,先打入其内部刷一波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