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舍了他,张少陵只不过是杖责二十而已,依然还能做他的青云弟子。张少陵有多么渴望力量,多么渴望修成仙尊,他是知道的。对于魔尊来说,无用的东西不必留着,阻碍的东西踹开便是……没有必要护着他。
“你说过,”张少陵长剑指出,声音沉稳,“朋友就是肝胆相照,荣辱与共,生死不渝。”
凤荀抑制住心底悸动的情绪:“……后面那个词我可没说过。”
但前世的魔尊说过。
可惜……前世的凤荀与张少陵明明几度共经生死,最后却连朋友一词都不能说出。他们只能是敌人,肝胆相照、荣辱与共、生死不渝的……敌人。
张少陵手腕一抖,挥出长剑,剑尖指向围住他的几人。刃与刃还未相交,殿中的弟子忽然分开,尽数跪下,让开了一条路。
“参见师伯!”
张少陵剑势一顿,只见一名灰袍老者从殿外缓步走了进来。他戴着道冠,神情清冷,目光先是在张少陵脸上停顿了一下,随后转向了他怀中的小凤凰,甚至都未曾给行礼的叶灼光等人一个眼神。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老道避世炼丹已久,未曾想过玄霄仙尊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我师弟这顽劣弟子张少陵……劳烦仙尊费心。”
跪下行礼的叶灼光不由得动了动。
凤荀笑道:“不费心。他倒是对我费了不少心。”
柳云鹤的师兄凌舒玄与柳云鹤年岁相仿,但始终潜心炼丹,不怎么过问世事,今日竟现身青云殿?而且,他是如何确认凤荀就是玄霄仙尊的?
凌舒玄走到上首的椅子上坐下,这才淡声道:“都起来吧。”
殿中弟子站起身,凌舒玄指了指右手边的椅子:“灼光,你坐这儿。”
叶灼光恭敬应了,在凌舒玄右手边坐下。
“不必多说了,事情我都已经清楚了。”凌舒玄淡淡道,“老道避世已久,本不该过问这些俗事,但若任其发展,恐怕我青云派今日就要造孽了。”
他的目光淡淡扫过叶灼光,叶灼光立刻起身跪下:“弟子莽撞,未曾想过……”
“你素日行事稳重,不会冒进,也未曾有过大错。”凌舒玄微微抬起头,长叹了口气,“老道夜观天象,那凤凰的确是玄霄仙尊,只是落难于此,你怎可不问青红皂白?”
叶灼光伏在地上:“是,弟子知错。”
“上次师弟曾让你在后山清扫落叶十五天,看来你未曾吸取教训,那就闭门思过七日,这几天的早课就不必来了。”凌舒玄淡淡说完,目光投向张少陵:“张少陵违反门规,擅自插手弟子外放修行一事,又以下犯上,但罪不致杖责二十。罚你抄五遍《道德经》,三天后送到我这里来。”
张少陵:“是。”
叶灼光迟疑着开口:“可是师伯,魔气一事……”
凌舒玄的目光落在张少陵身上,看了他片刻:“玄霄仙尊所用乃是玄霄失传法术,灵力逆行与寻常修仙不同,带了三分魔气也实属正常。我们是修仙者,虽以除魔卫道为己任,但也不可矫枉过正,你记住了。”
叶灼光只得应道:“是。”
“幸好张少陵并未学去玄霄法术,否则我就不得不以叛师罪将他逐出师门了。”凌舒玄淡淡道。
张少陵垂下目光,没有说话。
“当然,今日老道前来,所为并非只张少陵一事。”凌舒玄声音淡漠,“来人,带兰馥。”
凤荀心中已经猜到三分。他缓缓呼出一口气,颇感疲惫――前世他与凌舒玄并无深交,只听说这位柳云鹤的师弟一向不理俗务,没想到竟肯帮着张少陵,而且听上去,他似乎对派中发生的大小事情了如指掌,只是表面上避世罢了。
似乎察觉到他的疲惫,张少陵将他抱得更紧了些。他的手包裹住小凤凰的整个身体,摩挲过小凤凰的翅膀和凤翎,凤荀不由得动了动――他从未和魔尊有过这样近的接触……
他不由自主地蜷起爪子,似乎挠痒了张少陵的掌心,张少陵用指尖挠了挠他的脖颈,动作亲昵,凤荀心里微微一颤,就好像那指尖挠在了他的心尖上,麻痒麻痒的。
他脸红了。幸好他现在全身都是红的,不然老脸可就丢尽了。
脚步声从殿外响起,兰馥被两名弟子带了进来,跪在殿中。她先是看了一眼张少陵,随后才拜伏在地:“弟子兰馥,见过师伯。”
凌舒玄也没叫她起来,表情依然淡淡的:“灼光说有人勾结魔界,兰馥,你也是师弟座下的六位亲传弟子之一,可听说过什么?”
兰馥猛地抬头:“师伯!定是张少陵那小杂种勾结魔界――”
“我还未说是什么事,你怎就如此肯定?”凌舒玄淡淡瞥了一眼叶灼光,“你在临风崖思过期间,依门规,除送饭弟子外不允许与任何人接触,你好像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兰馥陡然噎住了。她瞪大了眼:“师伯,弟子只是,弟子只是如此猜想……”
“萧阳。”凌舒玄把目光投向坐在第三把椅子上的萧阳,“你来说。”
“是。”萧阳站起身,用眼角不屑地瞥了兰馥一眼,“弟子曾在前段时日奉命下山去办一件小事,不想却在津安城遇见了兰馥师姐。弟子想兰师姐本该在临风崖思过,怎么能私自下山去津安城?于是就悄悄跟了上去,发现兰师姐去了一家赌坊。”
凤荀心里涌起一阵“果然如此”的感觉。他就知道……萧阳绝不会无缘无故说那样的话。张少陵这货依然用指尖一下一下挠着他的脖颈,他于是用爪子踹了张少陵一下,却换来对方的一声低笑。
凤荀抬眼向张少陵看去,剑眉星目的少年低垂眼帘也正看向他。四目相交,他们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了然――从叶灼光到兰馥,从凌舒玄到萧阳,也不知是谁利用谁、谁是螳螂,谁又是黄雀。哪怕是修仙者,也只不过是修了实力却修不了心境,都有自己的私欲。
只听萧阳续道:“那家赌坊名叫延庆赌坊,虽说打着凡间赌坊的名字,可早与魔界有勾结,赌坊的大掌柜便是魔界中人。兰师姐去了赌坊没多久,便是新晋弟子外放修行……魏师弟与夏师弟遇险,均有魔界插手的痕迹。再加上结合魏师弟适才所说,那些魔界之人似乎是冲张师弟而去,兰师姐又与张师弟结怨,不知兰师姐对此事有何分辩?”
兰馥杏眼圆睁,柳眉倒竖:“你血口喷人!”
“不敢。”萧阳从容道,“我出身九华云天宗,家父虽只是副宗主,但到底是修仙世家。兰师姐出身平民,我萧阳还不屑于去诬陷一个平民。”
萧阳还真是妥妥的拉仇恨。兰馥差点从地上蹦起来扑过去挠他,被左右两边的弟子按住。
“兰师姐才是那个勾结魔界、企图置张师弟于死地的人。”萧阳完成了他的发言,“当然,弟子也考虑过为什么魔界之人会帮助兰师姐,本派向来节俭,她必不会有多少金钱,那么她是用什么作为交换的呢?”
大殿中鸦雀无声,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侃侃而谈的萧阳身上。萧阳续道:“师父座下六名弟子,每人均有师父亲赐的法宝一件,乃是不可多得的珍贵之物。不知道兰师姐的法宝是否还在身上?”
兰馥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我……我没有带在身上……”
“那就是放在房中了。”萧阳向凌舒玄一行礼,“弟子恳请师伯去搜一下兰师姐的房间。”
“不,不!”兰馥突然尖声叫道,“我丢了!我不小心弄丢了――!”
凌舒玄淡淡开口:“来人,去搜。”
兰馥一下瘫软在地,目光呆滞,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眼看着有弟子领命而去,她忽然抬眼,用恶毒的、狠厉的目光看向张少陵,厉声尖叫:“我杀了你――!”
她猛地挣脱了压制着她的两名弟子,向张少陵一头撞去。立时有人上前拦住她,在她腰侧重击两下,闭了她灵力流通的穴道,她便像一摊软泥一样倒了下来。虽然已经无力伤人,但她依然用通红的、可怕的眼神怒视张少陵,仿佛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