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锦言一早就打听清楚了,钱万的孙儿名叫钱弘博,今年十岁,父亲死时只有几个月,又没有了母亲,在村子里吃百家奶长到周岁,后来跟着祖父来到京城,宗东畅对这个小侄儿非常喜爱,视若己出。钱弘博五岁的时候,由宗东畅启蒙,跟着宗东畅读书,八岁时,宗东畅托人让他拜在邱峦先生门下。
初次听说钱弘博是邱峦先生的学生时,罗锦言以为鲁振平打听错了。
邱峦先生年纪轻轻便考中举人,是北直隶的解元,因此被闵老太爷看中,他娶了闵家的姑娘。那时闵家已有十几年没有出过进士了,邱峦虽然只是女婿,学问却比闵家几位舅兄都要好,闵老太爷不遗余力栽培他,邱峦成亲不久,闵老太爷便让他和闵家三爷去江南游学,既是博采众家所长,也是增长见闻。
可没想到那年安徽百年不遇的大雨,邱峦和闵三爷的船被冲到下游,闵三爷死了,邱峦受伤,又因在水里浸泡太久,右腿就此瘸了。
闵三爷死了,邱峦虽然活下来,可腿残了,此生与科举无缘。他消沉了两年,第三年时闵老太爷去世,闵家交到年仅二十三岁的闵大爷手里。闵大爷娶的是金陵陆家的姑娘,长子闵涛只有五岁。
闵大爷只有秀才的功名,读书比不上死去的三爷,但他为人宽厚诚恳,对赋闲在家的姐夫邱峦敬重有加。当时的闵大太太,也就是后来的陆夫人,看了几篇邱峦的文章后,便劝说丈夫,让闵涛拜邱峦为师。按理,邱峦只是举人出身,闵家虽然十几年没有出过进士,但是世家底蕴深厚,闵涛又是宗子,如果不能拜在凤阳先生这样的大儒门下,也至少要请位老翰林做师傅,断没有请邱峦为师的道理,且,因为闵三爷是与邱峦一起出门时死的,为此闵家族里对邱峦颇有微辞。
闵大爷一向敬重陆氏,满口答应下来,但族里的几位长辈却不肯,陆氏无奈,向长辈们应诺,如果闵涛束发之年仍未考上秀才,那么她会把闵涛送到金陵,由陆家出面到金陵书院读书。闵家此时远不如陆家,她搬出了陆家,闵家的长辈只好应允。
邱峦得知后感慨万千,从此不但悉心教导闵涛,还把闵三爷的儿子闵俊也收到门下。闵涛天资聪颖,又得遇名师,二十出头便高中状元,娶了凤阳先生的二女儿,仕途一路顺畅,如今已是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闵俊前几年也中了进士,他和秦瑛同科,如今在翰林院任职。
宗东畅与闵俊同为翰林,他便是走的闵俊的关系,让钱鸿博拜在邱峦门下。
这也是罗锦言初时以为听错了的缘故。
当年闵涛中举之后,邱峦便名声大振,闵家的子弟们都想跟着他读书,可他全都婉拒了。后来闵涛中了状元,闵俊考上庶吉士,京城里提起闵家双杰无不称赞,沉寂多年的闵家扬眉吐气,想要拜在邱峦门下的不计其数,邱峦索性闭门不出,再也没有收徒。
没办法,鲁娘子只好回去再打听,最终结果是没有错,钱鸿博确实是跟着邱峦读书。
也就是这个原因,钱万在甜井胡同住下不久,罗锦言便带着豫哥儿登门拜访了。
豫哥儿很不自在,那处宅子是他想买来送给元姐儿的,为此他已经存了两个月的月例,可是爹娘却买下来,给元姐儿的西席住了,元姐儿还是要住在叶祖母家的西次间里。
所以,秦大少爷进门后便以挑剔的目光扫视着这处宅子,花种得太少,庑廊里连鸟笼子都没有,这哪像是住人的?
秦大少爷不住摇头,罗锦言捏捏他的耳朵,低声道:“你给我老实点,不然让你爹收拾你。”
豫哥儿只好中规中矩地跟在母亲身边,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
罗锦言送给钱鸿博一套博古斋的文房四宝,和一套凤阳先生著的《张论春秋》,可惜钱鸿博没在,他跟着邱峦读书,平时住在邱家,三四天才回来一次。
罗锦言虽然没有见过钱鸿博,但是能被邱峦收在门下,想来定是个读书种子,所以她很想让豫哥儿认识一下,别把每天五十个大字当成刑罚。
既然钱鸿博没在,罗锦言也不想多留,和钱万定下九月初一让元姐儿正式过来学习,她便带着豫哥儿去了叶氏这边。
元姐儿正给叶氏念书:“雪花飞六出,先兆丰年;日上已三竿,乃云时不认识(晏)。不认识(蜀)犬吠日,比人所见甚稀;吴牛不认识(喘)月,笑人畏惧过甚......”
叶氏教元姐儿时,从来都是随心所欲,想教什么就教什么,罗锦言听出这是《幼学琼林》,有趣的是元姐儿把不认识的字直接读成不认识,听起来让人忍俊不已。
见她来了,叶氏笑道:“昨天我带着元姐儿去过钱老那里,元姐儿很喜欢。”
罗锦言正想顺着叶氏夸奖元姐儿几句,元姐儿却撇撇小嘴,一脸嫌弃:“他不洗澡,有汗味,我才不要跟他学。”
叶氏知道这位钱老爷子是秦珏和罗锦言上门请来的,她不想让罗锦言失望,忙对元姐儿道:“瞎说,钱老坐得远远的,祖母都没有闻到,哪有你说的汗味。”
“没瞎说,我就是能闻到。”元姐儿说着,像只小狗似的吸吸鼻子。
罗锦言正色道:“娘已经和钱老定好,九月初一你正式过去上课,从此以后钱老不但是你的西席,更是你的长辈,你若是不听话,就不要再做大姑娘了。”
又是这样!
上次她娘说,如果她见到叶祖母不叫人,就不让她当大姑娘了,这次又说她若是不跟着那个不洗澡的老头上课,也不让她当大姑娘。
元姐儿扁着小嘴,索性不说话了。
罗锦言硬起心来不理她,对豫哥儿道:“你把给你请西席的事,和祖母说说。”
叶氏心疼元姐儿,可也知道小孩子不能一味惯着,便也不去看元姐儿,对豫哥儿道:“豫哥儿也要有西席了?快和祖母说说,是从哪里请来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