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1.2
美国 华盛顿 杜勒斯国际机场
07:35 (16:35)
段屏带着一身的夜露走进了杜勒斯国际机场的航班大楼,迎面扑来一阵融融的香气,他迅速的扫视了一遍周围的环境,发现为数不多的旅客稀稀拉拉的散落在候机座席间,段屏知道他们都是跟自己一样起大早赶来乘首发航班的人,而大批的人潮则要在晚些时候才会涌现,可到了那个时候他已经在飞往巴黎的途中了。段屏尽量压低步幅装出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开始在清静的大厅里面踱起步来。冷眼旁观的人无法看得出来他这么做的原因,其实他是想借此来平复一下急切的心情,他知道,在抵达巴黎之前的每一分钟里,他都将处在这样一种无法摆脱的焦虑当中。
自从“买手”负伤被捕以来,“中间人”便开始变得神不守舍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心理上承受的重负慢慢变得难以支撑,如果再不将阚佳解救出来,段屏的状态就会显现出更加糟糕的状况,那么他的处境也就变得岌岌可危了。但是,在情况没有变得更糟以前,段屏仍然保持着职业间谍的细致和敏感,这在刚刚完成的对“闲写手”的掩护任务当中已有很好的体现。而当任务刚一结束,他便撇开了一切杂念专注于阚佳的营救行动了,因为从时间上看,负责外交谈判的官员应该已经抵达巴黎了,解救阚佳的行动正在进入倒计时的阶段。
一想到就要见到阚佳了,段屏禁不住变得有些兴奋,他抑制不住的加快了脚步,嘴里忍不住哼哼起阚佳喜欢的那首歌来。这种情形在段屏的身上极少出现,以他们二人“铿锵伉俪合”的身份,可以算得上是总参情报局里数一数二的特工了,因此从行为举止的淡定如常,到喜怒哀乐的不形于色,早就已经成为习惯。而一旦出现如此明显的情绪失控,那就意味着极大的风险,从另一个方面看,它刚好说明了段屏甚至是阚佳早该进行休整了,他们的精神压力和身体疲劳都已不堪重负了。
事实上,阚佳的失手和段屏的失控间接的表明了中国特工使用过度的不利状况,由于缺少充裕的储备和预见性的安排,致使为数不多的资深特工频繁的采取行动,因而增加了暴露的机会,同时也使他们自身的负重过度积累,进而陷一种入恶性的循环之中。同国际上的老牌特情机构比起来,我们的特情管理和运作确实显得稚嫩和缺乏经验,往往没有对手做得那么有声有色。而从另一个侧面则反映出了我们的短视和缺少预见,且不说协同经济手段,仅在军事外交层面与特情的关联上,我们与对手之间就已经差距甚远了。
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那些年里,对于特情力量的投入明显不足,虽然不能因此就说我们不懂得未雨绸缪,但很多在当时看来算不上迫在眉睫的安排,就不得不让位于更迫切的项目,这也是当时基础太弱各种能力不足所造成的必然结果。眼下,当外部压力突然暴涨之际,不由你不感到捉襟见肘。因此,也就不得不让我们的有限力量疲于应付,当一线的特工渐渐显露出疲态,并开始出现破绽的时候,后备力量不足的短板就显现出来了,堪堪落于无人可派的地步。
正直壮年的“铿锵伉俪合”小组,已是一人折戟一人困顿,皆已老迈年高的“唐笛”和“大师”,还得往来奔走一肩挑起策划和运作,就连傲视无间的谍祖“闲写手”为了拿到第一手情报都不惜要冒险闯宫亲身接敌。除此之外,偌大的一个国家真无旁人可以在特情发力了,而在如此复杂的国际环境里,在如此困难的发展条件下,在如此阴险的阻遏阴谋中,中国要想和平崛起真是困难重重险象环生。而今,更是到了系万民安危于一线的时候了,因此,那个避世人耳目行无间万里的“潜水泵”计划,才要在这个时候悄然展开了。
一个非裔保洁工推着清洁车从段屏的身边走过,段屏注意到他黑黪黪的脸上那对白眼儿明显的朝自己翻过,又见他棉裤腰一样的厚嘴唇八万似的向下撇着,接着还用鄙夷的眼神儿冲着自己瞪着,然后扭着猪后座一样的肥屁股朝前走了。怎么?种族歧视啊!从什么时候开始非裔开始歧视亚裔了?瞧他那一脸不屑的吊样儿?当自己是美国总统呢?段屏调侃的想着,借机开脱自己紧张而焦虑的心情,但猛然间他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于是,提起鼻子来一闻,哦,难怪!一宿露宿枝头的味道怎么能不引起人们侧目呢?即使他是体味超重的非裔啊!
段屏猛的醒悟过来,于是,他极目朝大厅的四周望去,以期找到一个僻静些的卫生间。他需要抓紧时间洗漱一番,而后,打开背包换上一套干净的衣裳。哦,真是粗心大意啊!即使是坐在商务舱里,这一身的味道也容易引起人们的注意啊!这种疏忽真的是不应该!段屏一边暗暗自责着,一边急急的搜寻着,终于,他在候机大厅的一角发现了一个洗手间。嗯,动作麻利一点,你还有些时间。段屏暗中叮嘱着自己,跟着便迈开大步朝着大厅的一角走去。
当音频系统里报出登机通知的时候,段屏已经焕然一新的出现在了大厅里,一身轻便的运动装让他显得格外精神,全然没有了刚才的颓废和困顿,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他在安检口上从容的交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旅行包和手机,而后坦然的走进了按键门。在他的前面有一个明显带有中东地区特征的年轻人,他在安检人员近似猥亵的检查下咬牙忍耐着,但这并没有节省多少时间。自从911之后他们成了西方国家每个机场的检查重点,因此,凡是看似阿裔的乘客都被特殊的关注着,段屏平静的等在一旁,看着露骨的歧视行径就在眼前发生。
终于,近乎体检一样苛刻的安检程序好歹完成了,吹毛求疵的安检人员没在那个阿裔小伙子的身上发现任何异常的东西,于是只好放行了。现在轮到段屏了,他不露声色的走上前去,在安检人员的面前稳稳的站定,然后慢慢的举起了双臂。段屏悄悄帮助自己尽快熬过这尴尬的程序,因此他尽量让自己的思绪深入到一段愉快的场景中去,那既是他的期待也是他的目的:他紧抓着阚佳的手,两个人肩并肩的走下飞机,他们踩在熟悉而温暖的大地,眺望着远处停机楼上伫立着的“北京”两个大字…
他非常顺利的通过了安检,耗时没有刚才那么久,动作也相对比较温柔,没有制造为难他的借口,当然也就没有滞留他的理由,一切都在平静当中度过。段屏从刻意营造的氛围当中抽身出来,轻松的取回自己的提包和手机,而后面带微笑的朝着登机口走去。他现在距离巴黎已经很近了,只差一段飞跃大洋的飞行,他计划用一小段酣睡安然度过,用以弥补前一宿的睡眠不足,只要飞机一落地,他即刻就会变得生龙活虎,他要带给阚佳一个旭日初升般的好兆头,用以抵消她这段时间里深陷囹圄的晦气。
航班的停机位比他想象的要远一些,看似稀稀落落的乘客一挤进机场的大巴就显出了人多,似乎那些原本散坐在各个角落里的人们都拥进了同一辆车。段屏将自己收缩到了车门旁的一个角落,看着不同肤色的人们急急可可的表情,禁不住暗嘲起来,你们急的是什么啊!无非是有几单看似油水不小的生意可做吧!难道这比我还急吗?你们当中有谁的妻子深陷囹圄当中,要等你赶着去搭救吗?唉!段屏忽然觉得奇怪,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变得感慨颇多,这用救人心切的理由可以解释得通吗?段屏尽量找出有关诙谐的答案来,好让自己一直保持轻松。
波音747修长的机身已经越来越近了,两只隧洞一样的涡扇引擎也显现得越来越清晰了,段屏开始拉回飘散的思绪,把关注点转移到与这次飞行有关的事情上来。他开始注意到了自己心理上的变化,试着问自己有没有可能不在希望和风险上面较劲:没有哪一次的旅行像今天这样,一定要让自己的思想在远离目的地的方向上飞翔,哦,这是怎么了?难道,你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吗?还是对即将开始的营救行动没有信心呢?段屏有一点点不敢正视自己的想法,所以,当他勇敢的提出了质疑之后,却迟迟没有给出回答。
机场大巴在距离扶梯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旅客们开始鱼贯而下,段屏漫无目的被裹挟着离开了车门,又随着大流儿一道朝着扶梯前慢慢地移动着脚步。以他一米七八的身高,在欧非人种居多的队列里只能算是个中等个头,他的视线被前后人的身体所阻隔,所以视野不可能广阔,但更主要的还是因为,他一直都深陷在思想互博的泥潭当中,因而才第一次没有注意观察,在他的身后二三个人的间隔上,有一个人始终伴随在他的左右,从他在候机大厅里一出现的时候,这个人的视线就曾经不经意的关注过,而当他从洗手间里换了装之后,这双眼睛就再也没有从他的身上离开过。
比起段屏这个人的身材显得更矮一些,一只圆顶的小礼帽压住了他的眉毛,因而看不清他的眉眼嘴脸,一件驼色的大衣罩住了他的身体,因此分辨不出他的体型胖瘦,这个人一直盯着自己的脚下走,从不与人的视线发生交流,扎在人群里就像是大海里的一个浮游生物,毫无特征更不引人注目。不要说段屏正处在心理纠结当中,就是他状态好的时候,怕也难从人堆儿里把这个人挑出来,再认真的加以琢磨。这便是水平能力乃至天赋上的差距,相反,这个人却一眼就从段屏的身上找出疑点来,并咬定他不松口,直至查明他的底细。
本来,段屏有一个机会可以让事态出现转机的,但他没能把握住这个时机,却把注意力集中到一些看似重要实则无关的表象上去了。当他在安检口前交出了自己的提包和手机以后,他便一直关注着前面那位阿裔小伙子接受安检的事情了,其实这只不过是那个人为了拖延时间而设下的局,在那段时间里,那个人一直都坐在机场的监控室里,借用机场安检中断仔细的核查了段屏的身份和来历。虽然他并没有从中找出什么可疑点来,但是段屏往返于华盛顿和巴黎的旅行却引起了他注意。
这个人怀疑一切看似巧合的东西,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东方人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做这样的一次旅行,先是从巴黎飞到华盛顿,经过不到一夜的停留之后,又在第二天的早晨赶着第一班飞机飞回巴黎。是有什么大单要签吗?可他不过是一个慈善社团的普通成员而已,是密会什么情人吗?看他一身寒酸的装扮以及刚进航班楼时的狼狈,这像是刚刚度过浪漫之夜的吗?哦,中国人,巴黎,这与自己的旅行计划太相近啦!
阿瑟.麦肯奇为了不使自己的单独旅行感到寂寞,于是趁机在段屏的手机当中做了手脚,从那时起,凡是打进打出那部手机的任何一通电话都将受到中情局的监听,而“职员”自己则在其中享受着别人体会不到的乐趣,他一个人打赌一个人下注,一个人享受着输赢。因为他断定这个急着赶回巴黎的中国人,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阿瑟跟在段屏的身后保持着三两人的间隔,尾随着段屏上了飞往巴黎的首发航班,他要在波浪不惊当中掀起一阵狂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