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脚下顿住,急忙问道:“阿大跟他说什么了?”
“他骑马路过阿大的铺子,喊了阿大一声,说是有急事,回头再来看他,没顾上说别的。”宝来上好门板,看她站着不动,笑说道,“快进去吧,绣珠和巧珍惦记得紧。”
刚进院门,绣珠已听到动静,几步跑出来抱着乔容就哭:“四月二十走的,到如今半个月了,就隔着一条小街,也不见回来。”
乔容拍拍她后背:“孙府里的崔妈妈严厉,每日忙着教我们各种规矩,不许我们离开。”
巧珍手里拿着绣绷看着她笑:“回来就好,有几家绣品要得急,都来催过了。”
乔容又拍拍绣珠,绣珠这才站直身子,抹着眼泪笑了:“姑娘好端端得回来了,姑娘这衣裳可真难看,还是我们府里的衣裳好看,粉的绿的紫的,没有穿过这姜黄色。”
“这样更像个丫头。”乔容笑笑,将手中包袱递给巧珍:“都在这儿了,多出来的几样,摆到柜上给人看,多招揽些生意。”
巧珍打开包袱一一瞧着,讶然道:“半个月绣了这么多,夜里不睡觉吗?”
“我手快。”乔容淡淡得。
绣珠一把抓起她手,摊开手掌仔细察看,吸着鼻子道:“手都粗了,上面还有针眼,人也见瘦了。”
“别大惊小怪。”乔容抽出手,“往后就更好过了,我侍奉孙府的二姑娘,她人很好,不会为难我,我能有更多的空闲,接多少活计都不怕。”
“怎么还在外面,都进来吃饭。”宝来端来饭菜摆在桌上,隔窗笑着招呼。
绣珠忙服侍她净了手脸换了衣裳,四人围坐着用饭,宝来筷子指指绣珠:“你这刺绣学得太慢了,你得用心些。”
“我知道了。”绣珠难得没有跟他唱反调,“我懂你的意思,姑娘太辛苦,我会用心学的,定要早日替姑娘分担。”
“学肯定得学,不过也别心急,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们三个替换着,谁能做什么就做什么。”乔容说道。
三人点头称是。
乔容看向巧珍:“巧珍姐姐这一两天逮空回趟家,问问你爹娘和相熟的人,西河直街原来有个孙家,去年搬走的,问问孙老爷原来是做什么的,如今去了哪里,孙太太人怎么样,你们那儿人都口杂,不用特意打听,闲聊的时候借机问问,省得招人怀疑。”
巧珍说好,宝来疑惑看着乔容:“打听小公子他们家做什么?”
“就是打听打听。”乔容不愿多说。
“行吧,你不想说就别说,不过你在孙府里小心些,那二姑娘再好,她是主子,你是丫头,万一她翻脸为难你,你可别忍着,一定要告诉我们,我们这些人没什么能耐,不过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呢,人多力量大。”宝来说道。
“宝来,你可真是啰嗦。”乔容眉头轻蹙。
“姑娘到了孙府这半个月,宝来可惦记了,每天都往孙府门口跑,可原先修缮的人都走了,新来的又不熟,什么也打听不出来。”巧珍笑道。
乔容没说话,宝来说道:“那自然得打听,谁知道这孙家都是些什么人。”
“也不是牛鬼蛇神,寻常人家而已。”乔容安他们的心,喝一口莼菜汤嗯了一声,“这汤好喝,谁做的?”
宝来挠了头嘿嘿笑。
吃过饭,绣珠说我去洗碗,宝来收拾饭桌,巧珍拿出一封书信。
乔容接过去一瞧,是素华来的。
绣坊开张的时候,她给素华去了信,说父亲出狱后万念俱灰,与母亲在天竺寺清修,她带着绣珠开了一家绣坊,不为赚银子,就为着有事可做,又能打听松哥的下落。
素华回信中跟她说不用心焦,松哥早晚会回来的,乔容看着信鼻头发酸,素华嫂子盼夫心切,可为了安慰她,竟然说不急。
看到信中说大伯父有所好转,胡二与老赵一左一右搀着能站起来,乔容笑了。
她在去信中告诉素华,李伯一家搬走了,她找不到人,猜测他们回了歙州,让素华打发胡二叔过去瞧瞧。
素华回信中说,李伯和李大娘到延溪探望过大伯父,他们说去年在杭城,被聂太太威胁逼迫搬家,李伯不肯让步,可父亲对李伯说,我找着二太太了,她就在天竺寺,我没有银子再雇佣你们,也不能再护着你们,你听我的,带着一家老小回到歙州,过你们的安宁日子去。李伯不听,父亲对他说,算我求你,我不想再连累你,你们一家走了,我才能无牵无挂去找我的二太太。李伯无奈回籍,一家人日子过得殷实和乐,如今只盼着二叔父和二婶娘早日归来,还要接着侍奉他们。
最后提到大太太,她求着素华将卧房里的珠宝摆设都搬过去,将绣楼里布置得金碧辉煌,每日梳洗打扮了,将所有首饰戴在身上,坐在窗边唱歌。
她将大太太那几句挡上,其余内容又看了几遍,放下信看向宝来:“漕帮那儿可能打听到松哥的消息?”
如何寻找松哥,她一筹莫展无从下手,后来想到漕帮的周师父,去孙府前嘱咐宝来去一趟漕帮,是以有此一问。
“我去了,跟把门的一说是乔财神派来的,他们说财神早已成了瘟神,险些连累到他们的师父,再敢来就对我不客气,要不是我跑得快,就得挨他们的打。”宝来说道。
“已经挨了打。”巧珍在旁说道,“打得鼻青脸肿的,这几日刚好些。”
宝来忙道:“我皮糙肉厚,打几下就打几下,这不好好的吗?”
乔容在灯下觑着他的脸,仔细看去,隐约留着伤痕,一声不响起身进了里屋。
“巧珍姐姐,你跟她说这些做什么?”宝来埋怨道。
“你为姑娘做了什么,总得让姑娘知道。”巧珍白她一眼,“就吃哑巴亏吗?”
“我愿意。”宝来鼓着腮帮,“乔财神是我们家的恩人,为她做什么我都愿意。”
巧珍说一声傻子,还想说什么,乔容打里屋出来,手里拿一个精巧的四方瓷盒,打开来药香扑鼻,让宝来坐下,弯腰看着他脸。
又香又痒,宝来的脸倏忽涨得通红,慌忙向后躲避,她不耐烦,说声别动,一手托住他后脖颈,一手在他脸上伤痕处涂抹。
涂抹好了擦着手问:“身上呢?”
“身上,就,不用了。”宝来结结巴巴说道。
“贴了膏药。”巧珍忙道,“挨打回来那日,绣珠去买的。”
乔容嗯了一声,对宝来道:“早些去睡吧。”
“等等,还得说说你大哥哥的事。”宝来一手捂着脸,依然有些结巴,“阿大也在托人打听,不过杭城这么大,靠咱们几个找人太难了。我想着,既然秦来宝到了,他那么大能耐,不如求他帮忙。”
乔容摇头:“他已经帮了我很多,我不想再烦劳他了。”
“对我们千难万难的事,也许对他来说,几句话就能做到。为什么不去找他?”宝来不解问道。
“我不想欠他那么多。”乔容别扭说道。
“就为了不欠他人情,就不找你大哥哥了?”宝来指指她,“你好好想想这其中的道理。”
“孙大人是新任通判,我求他去。”乔容怄气一般。
“人家是主子,你一个丫头,才刚进孙府几天,能有人搭理你?再说了,人家要是问你,你为什么找乔松,他是你什么人,你怎么说?”宝来有些气,也不结巴了,脸也不烫了,浓眉竖起大眼圆睁,“放着现成能帮忙的人不用,用什么通判大人,你也太奇怪了,我这打是白挨了。”
乔容扭着脸不理他,巧珍过来打圆场:“明日还得早早开铺门,宝来先睡去,让姑娘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再去求那秦公子。”
宝来指指乔容:“多明白一个人,怎么犯上糊涂了?我睡去了,好好想想吧你。”
乔容依然没说话。
宝来抬脚向外,突听院门外门环啪啪啪响了三声,有人在叩门。
“我去开。”他折了回来。
绣珠已经从厨房跑了出去,打开门呀了一声,惊喜说道,“秦公子,怎么是你?”又扭脸冲着屋中嚷道,“是秦公子来了。”
“是来宝。”宝来一听,欢呼着向外跑去。
“这正说曹操呢,曹操到了。”巧珍笑着看向乔容,眼前人影闪过,嗖得一下,姑娘躲进了里屋。
巧珍不解问道:“姑娘为何要躲起来?”
乔容挑起帘子探出头,压低声音说道:“他若是问起我,就说我早就睡下了。”
也不等巧珍回答,刷得放下帘子,吹熄了灯烛。
有笃笃笃的脚步声疾走而来,绣珠打起竹帘,一位公子昂然而进,脚踏黑色软缎鞋,身穿天青色直缀,墨玉簪束发,长眉下一双乌眸里闪着寒光,凌厉看向巧珍,巧珍吓得连退数步,靠在身后墙上发愣。
宝来说声别怕,笑道:“来宝,你吓着巧珍姐姐了。”
“秦公子请坐。”绣珠拿掸子拂一拂居中的椅子,殷勤说道。
他嗯了一声,却没有坐,站在屋子中央环顾四周,冷声问道:“乔容呢?”
“姑娘,姑娘她,睡下了。”巧珍大着胆子道。
“叫她起来。”他说话的口气不容置疑。
巧珍和绣珠对望一眼,谁也不敢说话,宝来板了脸:“来宝,你这就有点不讲理了。”
“都不去叫?”他歪头看了巧珍看绣珠,又看向宝来,冷哼一声道,“爷自己去。”
说着话大步过去,伸手挑起了卧房门口的纱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