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酣眠中醒来,闭着眼睛微笑着,身子向后,靠在一方绵软上,愣怔着伸手去摸他结实有力的胸膛,触手清凉,她唬得一下翻身坐起,睁开眼看过去,在身旁陪着她的,是那个大迎枕。
转头看向纱屏外,正午的阳光炽热灼亮刺进眼中,她猛然垂下头,大滴大滴的泪珠一颗颗滚落,滴进床头香炉的香灰中,滋滋作响。
他走了,在她睡着的时候,他燃了闻思香,悄无声息得走了。
恍惚中曾感觉到他紧抱着她,一遍又一遍得亲吻着她,难道是做梦吗?
手指抚上嘴唇,疼得嘶了一声。
环顾四周,跳下床冲向纱屏,上面贴着一张素笺,拿下来看着他的笔迹,仿佛他扬唇笑着站在她面前,他说:
“小丫头,别哭,我最怕看到你哭,看到你哭,我会舍不得离开,所以,趁着你睡得沉,我溜走了。”
“小丫头,我买这面透明的纱屏,是因为既能透光又能遮挡,还方便向外观察提防,你却能从中看出美妙,留给你放在床头,陪着你夜夜好眠。”
“小丫头,你送我玉珮做信物,我送你一把防身的匕首。”
她绕出纱屏,窗下条案上放着一把匕首,正是他常常带在身上的那把。
她一手拿着素笺,一手握着匕首,看着窗外怔怔发呆。
门吱呀一声开了,绣珠走了进来,哎呀一声道,“姑娘醒了?怎么光着脚站在地上?手里怎么拿着刀?”
说着话扑过来一把夺了过去,看到她脸上又是哎呀一声,“哭了?怎么眼皮没肿,嘴唇倒肿了?”
她刷得一下通红了脸,假作镇静转身绕回床上,轻咳一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叶先生的丫鬟宁儿叫我过来的,说等来等去不见姑娘醒,钟府接人的马车眼看到了,让我来陪着姑娘。”绣珠说着话麻利打了水来,侍奉她梳洗。
梳洗罢犹豫着问她:“姑娘还去孙府吗?”
“不必去了。”乔容摇了摇头,她答应了唐棣按兵不动,自然没有再进孙府的必要。
绣珠松一口气,为她换了家常的衣裳,笑说道:“这下好了,从此以后,真的乔四姑娘回来绣坊,我再也不用假扮你了。”
“若不是假扮我,也不会替我挨了打。”乔容握住她手,愧疚看着她,“是我连累了你,害你受苦。”
“没打坏,还是好好的。”绣珠指一指自己的脸,“再说了,唐公子那么傲气的人,昨日过去又是打躬又是作揖的,跟奴婢赔礼道歉,又拍着胸脯保证,要将那妇人的手剁下来给我,我们三个挺愧疚的,打人的又不是唐公子,我们不该折磨他。”
乔容叹一口气:“都过去了,咱们不提了,如今只盼着他平安归来。”
绣珠重重点头:“唐公子,叶将军,还有他手下那些彪形大汉,一看就是能打胜仗的人。”
“借你吉言。”乔容笑着揉一揉肚子,“有吃的吗?”
“有,叶先生给姑娘留了点心。”绣珠说着话出去端进一个碟子来,为乔容斟了茶笑道,“姑娘吃几口垫垫,好有力气回家去,等咱们到家,估计饭菜正好上桌。”
“这院子呢?”乔容问道。
“叶先生已经交待了孙府的人,咱们走的时候,将院门锁上就好。”绣珠回道。
点心软糯香甜,她忍不住多吃了两块,起身吩咐绣珠道:“拿上纱屏与迎枕,回家吧。”
到了门口忍不住回头,屋中还残留着他的气息,只不知他何时才能归来。
酸着鼻子出了院门迈下石阶,身后咔哒一声响,绣珠将院门锁上了,她径直向前,不敢再回头。
沿着几所小院往前,几位男子且走且谈迎面而来。
她避让道旁,绣珠在耳边呀了一声,小声说道:“姑娘快看,好俊俏的公子。”
偷眼看过去,几位男子已经从身旁走过,她只看到行在最后的那个人的背影。
那人身穿月白色衣衫,脚穿银色软缎鞋,银色发带随意束了乌亮的长发,身形清瘦飘然若仙,正是小公子。
她疑惑着心想,从来足不出户的他,怎么出来了?
正盯着他的背影发呆,他突然站定脚步,转身向她看了过来。
她心中一阵慌乱,颤颤得低了头,眼前轻纱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拂动,方想起自己戴着帷帽,心下略安之后,又是一慌。
他不认得我,可他见过绣珠。
果然,小公子往前几步,看着绣珠和煦问道:“这不是绣珠吗?”
“没错,我是绣珠。”绣珠面对着唇红齿白风度翩翩的小公子,笑成了一朵花,殷切问道:“这位公子认得我?”
“我姓孙,去年在徽州的一座山神庙里,我们碰到过。”小公子微笑说道。
“原来是小公子。”绣珠忙福身施礼,“今早刚听宝来提起过,说是昨夜里和小公子一起喝的酒,宝来还说,原来孙府就是小公子的家,没想到我们离得这样近。”
“近在咫尺。”小公子一笑,看向乔容问道,“那么,这位就是四姑娘了?”
乔容福身说是,客气问候道:“孙公子别来无恙?”
“托四姑娘的福,有了四姑娘送的《养生十诫》,我的身子越来越好。”小公子作揖道,“一直想要向四姑娘致谢,可惜缘悭一面。”
“不过是举手之劳,孙公子的身子能好起来,我也高兴。”乔容又是一福,“绣坊里还忙着,告辞。”
说罢匆匆而走,她不敢多说话,也不敢在他面前停留,他是何等锦绣心肠,一不小心就会露出破绽。
绣珠对小公子一福身,小跑步跟在乔容身后,一边走一边嘀咕:“没想到孙家小公子这样好看,倒与唐公子分不出上下。”
乔容不说话,绣珠又问:“姑娘在孙府就侍奉的他吗?他这么温柔的人,做他的丫头是不是比千金大小姐还要舒服?”
乔容头也不回说声闭嘴,绣珠哦了一声。
她不敢回头,她怕小公子还站在那儿,听到绣珠说的话。
与他在一起的那几个人,应该是居中的掮客或者看房子的买家,看来他已经在着手卖房子了,一切都按着他的计划在进行,即便没有四儿在身旁陪着,他也一定能度过难关。
就让四儿从此以后消失了吧,乔容心想。
回到家中摘下帷帽,松一口气问绣珠道:“小公子看起来面色可好?精神如何?”
“脸色有些白,看起来很疲惫。”绣珠笑道,“不过呢,就是好看,怎么都好看。”
饭菜一上桌,四人围坐着用饭,乔容看宝来与巧珍别别扭扭的,不怎么正眼看她,笑着说道:“有件事跟你们说,唐将军答应了我与唐棣的亲事,连太后都知道了,我这辈子生是唐棣的人,死是唐棣的鬼。”
巧珍忙道:“唐公子上了战场,四姑娘别死啊活啊的。”
绣珠也道:“巧珍姐姐说她对不住唐公子,每日在菩萨像前烧香,祈祷菩萨保佑唐公子他们得胜归来。巧珍姐姐,四姑娘说了,那件事过去了,咱们以后不提了。”
巧珍如释重负,宝来脸色依然凝重,硬梆梆问道:“乔财神呢?我们怎么跟他老人家交待?”
“我娘的忌日快到了,我去上坟的时候会向父亲禀明一切,他会托梦给我的。”乔容一本正经说道。
宝来神情松弛了些,想了想对乔容道:“你如今跟着之远学得越来越狡猾,你的话不能信,乔财神得给我托梦才做得准。”
乔容手藏在桌子底下捏一下拳头,心想爱哭鬼可真是难缠。
脸上依然笑着说道,“那是自然,巧珍和绣珠作证。”
“我们信宝来。”巧珍与绣珠齐声说道。
“这还差不多。”宝来终于动了筷子。
饭后,乔容打发巧珍与绣珠收拾厨房,留下宝来问他道:“你跟唐棣还有小公子喝酒的时候,说什么了?”
“先是我与仲瑜厮认叙旧,然后之远说他要上战场,拜托我们照顾保护四姑娘。”宝来说道。
“可提到了四儿?”乔容又问。
“四儿不就是四姑娘吗”宝来问道。
“我的意思是,唐棣和小公子的对话里,可提到了四儿?”乔容蹙眉问道。
宝来琢磨着:“之远提了一句,刚说四儿两个字,仲瑜就生气了,皱着眉头大声说道,你能不能别提她?之远就打住了,后来就再没提起。四姑娘,你怎么得罪仲瑜了?”
“我没有得罪他。”乔容摇摇头,“以后只有四姑娘,没有四儿了,宝来,你得空常去看看小公子,他若问起四儿,你就推脱说不知道,他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
夜里的时候,宝来出去了一趟,回来对乔容说:“孙府连夜搬走了,孙太太抱着卸下的门匾不肯走,孙太太哭着说,进府刚过百日,还没住热乎呢,怎么就得搬走?说着话举着门匾要打小公子,小公子也不躲,还是陈叔给拦住了。”
“孙太太神志清醒了?”乔容忙问道。
宝来摇头: “眼神很吓人,一看就是疯婆子,多数时候糊涂着,偶尔也明白。”
“可见到一位小媳妇?长得挺好看的,怀着身孕……”乔容比划着。
“你说的是灵芝吧?肚子没大,看不出来有没有身孕,仲瑜让她坐了小轿,还跟着一名侍奉的婆子,孙太太看到她,扑过去抓她头发,被仲瑜拦下了,孙太太骂他吃里扒外,仲瑜没说话。”
乔容心中一阵叹息,又问道:“宅子卖了?”
“还没有,仲瑜说人先搬走,里面的东西该搬的搬,该卖的卖,宅子腾空了,更方便买家来看。对了,仲瑜还说,等家中安顿好了,再来探望四姑娘。”
还是别来探望了吧,乔容咬着唇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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