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的发现让乔容有些慌乱,她捂着额头瞪着二姑娘,僵立着不动。
“可是扔得疼了?”淡香来袭,温润的声音响起,她愣愣看向他,他眼睛里含着和煦的笑意。
“扔坏了?”二姑娘跑过来,一把拉下她手。
“有些红肿,我屋里有药膏,过去涂抹上,很快就好了。”他和气说道。
“我给你揉揉。”二姑娘用力摁住她的额头揉了起来。
乔容嘶得一声,疼得眼里泛起泪花。
“二姐姐太用力了,我来。”他抬起手,手指修长白皙透明。
乔容下意识躲避着他的手,藏在心底许久的话脱口而出:“小公子可会弹琴吗?”
“弹得好着呢。”二姑娘更加用力揉着,“你是不是看到他那双手,就觉得是弹琴的手?”
乔容正懊悔着,二姑娘这话正好给她解围,忙小声说是。
小公子手又伸了过来:“二姐姐,我给她揉。”
“省着点儿力气养好身子。”二姑娘对乔容道,“疼也忍着,不用力就会淤血红肿,你本来就难看,那样就更难看了。”
“二姐姐哪儿得来的土法?”小公子无奈道,“抹了药膏一样散血化瘀。”
“不是来不及吗?”二姑娘终于松开手,“差不多了,我手都酸了。”
乔容看着她手上染了青灰,忙忙手捂了额头道:“头疼……”
“走走走,回去。”二姑娘扯着她袖子就走。
小公子在身后说了句什么,乔容被她拽着疾走如飞,没有听清楚。
回到青云轩,二姑娘让她歇着去,分派给乔容的小屋就在二姑娘卧房的旁边,方便照顾。她进到屋中对着铜镜补匀了粉,忙忙出来侍奉。
二姑娘不在房中,楼下庭院里寻着了她,树荫下摆一张竹榻,她靠坐着,抬头看着那块题着“青云轩”三个大字的匾额。
“奴婢侍奉姑娘洗手静脸换衣吧。”乔容过去垂手说道。
“我自己洗过了。”二姑娘伸出两手给她看,“刚刚拣石子儿玩儿,满手的灰,脸也擦了,衣裳早起刚换的,不用再换。”
“崔妈妈教我们的……”乔容话没说完,二姑娘嗤之以鼻,“这家里就她最是穷讲究。”招招手让乔容走近些,端详着她的额头道,“不疼了?”
乔容笑道:“这会儿没事了,二姑娘的土法很管用。”
“琴棋书画我是不会,土法偏方有的是。”二姑娘得意笑着,扔给她一盒子药膏,“仲瑜打发人送来的,嘱咐你一定抹上。”
“奴婢多谢小公子关心。”乔容忙接过去收入衣袋中。
“他就那样,对谁都关心,不用想着专门去谢他。”二姑娘又抬起头看向那块匾,“我妹妹的院子叫什么?”
乔容说凤来苑,她嗤一声笑了:“她是长得雪白漂亮,可想要引来凤凰,只怕是痴心妄想。”
“三姑娘还小,不是她取的名吧?”乔容笑道。
“我娘取的,青云轩也是我娘取的,一个直上青云,一个招凰引凤,瞧瞧我娘的心有多高。”二姑娘冷笑。
“这匾也是太太题的?太太的字可真漂亮。”乔容为她打着扇笑问。
“是仲瑜的字。”二姑娘舒服得眯了眼睛,打个哈欠说道,“四儿,你可别我伺候懒了,之前家里只有崔妈妈和另外一个粗使婆子,没有大丫头……我就是家里的大丫头……”
说着话歪了身子,寻个舒服的姿势睡了过去,乔容拿薄被为她盖了,坐在竹榻旁有一下没一下扇着扇子,纷乱的心渐渐安静下来。
她凝神想着山神庙中老陈和孙小公子说过的每一句话,想起小公子说他家住在西河直街,想起宝来说到了杭城后,曾经到西河直街找过他,可孙家搬走了,又想起有人对宝来说,孙家是西河直街的土皇帝。
西河直街的土皇帝如何摇身一变成了通判大人?又是如何买了乔府的大宅?二十万两银子买下价值百万的宅子,到底是钱家急于甩手?还是其中另有文章?
最重要的是,孙家和金弈有没有关系?弈楼又是怎么一回事?
弈楼的匾额和府中别的匾额不同,别的匾额都是小公子题的,弈楼二字又是谁题的?
她看向二姑娘,刀子嘴豆腐心,应该能问出些什么。
随即又提醒自己,不可心急,万一露出马脚被人怀疑,就会前功尽弃。
你活着就是为了替母亲报仇,急什么呢?
她自嘲笑着,对自己说道,乔四姑娘,你要懂得伺机而动。
“姑娘原来在这儿呢,让我好一通找。”朱大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乔容忙站起身,压低声音道:“这儿凉快,二姑娘说着话起了困意,就睡着了。”
“太太叫吃午饭呢。”朱大娘说道,“快,叫二姑娘起来。”
“朱大娘,你吵死了。”二姑娘揉着眼睛翻个身,“就说我中了暑气,头疼得厉害,喝了水都吐,吃不下饭。”
“这可是搬进新府邸头一顿饭。”朱大娘说道。
“仲瑜去吗?”二姑娘问。
“小公子在自己院子里用饭。”朱大娘道。
“要么你告诉我娘,我中了暑气,要么就跟她说,我也要在自己院子里用饭。”二姑娘坐起身蛮横看着她,“拣那个说,你自己看着办。”
“好好好,老奴给你端一份来。”朱大娘无奈道。
看着她出了院门,二姑娘说声真是扫兴,起身往屋里去,在榻上小几旁坐了,突听咕噜一声响,她揉着肚子自言自语:“还真是饿了。”
“姑娘既饿了,怎么不去跟老爷太太用饭?还在担心三姑娘告状?”乔容给她端一小碟子点心来,又斟了凉茶。
“小坏蛋的事也该翻篇了,我心烦的是别的。”她低头喝茶。
乔容没说话,只递了点心过去。
“我娘想要为我找一位女先生,我不愿意,吃饭时定要提起此事。”二姑娘嚼着点心道。
“有女先生教姑娘本领,不也挺好?”乔容笑道。
“我在家做大丫头到十六岁,大字不识几个,琴棋书画一窍不通,如今因为我爹做了通判,我娘就逼着我做官家千金。”二姑娘停止咀嚼,“我难受,我别扭,我骨头里就是西河直街的穷丫头,装不来千金的派头。”
乔容不说话,低了头为她斟茶。
“我不愿意学琴棋书画,我看到那些就头疼,我宁愿嫁个小户,浆洗做饭来得痛快。”她的声音越来越大,“为什么非要逼我嫁入高门?我是个嫁入高门的料吗?我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二姑娘,饭菜端来了,老奴要进去了。”朱大娘听到二姑娘大气高声,忙出言提醒道。
二姑娘气呼呼说声进来,朱大娘拎了食盒进来递给乔容,乔容一层一层分着饭菜,朱大娘说道:“传太太的话,二姑娘既中了暑气,就好生歇着,女先生午后就到,二姑娘旁边的小院子收拾出来给女先生住,待女先生安顿好,二姑娘就过去拜师。”
二姑娘跳了起来,尖声嚷道:“我不要什么女先生,我不想拜师,你跟我娘说去。”
“去太太面前说这样的话,岂不是惹太太生气?”朱大娘劝道。
二姑娘身子一扭,顺着榻出溜下去,扯过迎枕蒙了头道:“我头疼,我不吃饭,我要睡觉,我没法拜师,你告诉我娘,我犯了羊癫疯……”
朱大娘为难看向乔容,乔容笑道:“大娘先回去,让姑娘想想,过会儿就明白了。”
朱大娘一走,二姑娘坐了起来,指指炕几对面说道:“坐下吃饭。”
“不可。”乔容忙道,“知道姑娘体恤我,不过人多眼杂的……”
二姑娘没再坚持,吃饱又往下一出溜,乔容收拾着劝道:“姑娘小心积食。”
“积食好,积了食就生病了,病了不用拜师。”二姑娘闷声道。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学些新鲜东西。”乔容说道。
“不学不学。”二姑娘翻个身,不耐烦道,“四儿,你是我的人还是我娘的人?”
“我自然是姑娘的人。”乔容忙道。
“那就不要跟别人一起劝我。”二姑娘捂着耳朵道,“自从传出我爹要升通判的消息,人人都在劝我,我烦得要死。”
乔容不说话了,收拾了托盘出去交给朱大娘,朱大娘眼巴巴看着她:“姑娘可想明白了。”
看乔容摇头,忙说道:“得想想办法,过会儿女先生一到,二姑娘避而不见,太太定会不高兴,太太舍不得对儿女发脾气,到时候倒霉的是咱们。”
“也许小公子能劝得动。”乔容出主意道,她不想被训斥,她也想让二姑娘争气些,二姑娘争气了,这府里的日子才好过些。
“好主意,我找小公子去。”朱大娘兴兴头头走了。
半下午的时候,乔容听到隔壁院门吱呀一声开了,又有人声杂沓,应该是女先生来了。
可太太并没派人来请二姑娘,二姑娘在床上躺到傍晚,看窗外太阳西落,爬起来说道:“成了,今日躲过去了。”
就听外面有人笑道:“二姐姐这院子原来应该乔财神的书房,仔细闻闻,尚余着书香呢。”
二姑娘迎了出去,笑问道:“你怎么来了?”
“暑气散了,我在宅子里四处走走,看看乔财神的大宅。”小公子含笑说道。
“如今是爹娘的大宅了。”二姑娘撇嘴笑着,让他进屋。
“外面凉快,外面坐会儿吧。”小公子在石桌旁坐了。。
二姑娘忙吩咐乔容:“拿个垫子给他垫上,再烹一壶热茶,他不能喝凉的。”
乔容拿了垫子过去,小公子认真看着她的额头说道:“倒是没有肿,可还疼吗?”
“不疼了。”乔容忙道,“多谢小公子送来的药膏。”
他笑看着乔容,“二姐姐以后别拿石子儿扔人了,万一扔在眼睛上,岂不是危险?”
“旁人不惹我,我也不会乱扔。”二姑娘嘴硬道。
乔容在廊下点了小炉子煮茶,就听小公子道:“二姐姐可记得唐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