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珠跑去开了门,领了乔媛进来。
乔媛戴着帷帽,遮遮掩掩左顾右盼,乔容迎了过去,乔媛一把握住她手,压低声音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又偷偷指指张阿大和宝来,“他们是什么人?”
“是我在徽州认识的朋友。”乔容笑问,“三姐姐可吃过饭了?”
“吃过了,想着要见你,心里头紧张,没吃几口。”乔媛盯着饭桌,咽一下口水。
“三姑娘不嫌弃的话,添一副碗筷,一起吃。”张阿大笑着招呼。
乔媛不客气坐了下来,乔容有话急着问她,给绣珠使个眼色,绣珠跟宝来要了小饭桌,分了两份饭菜端进西厢房,让她们姐妹两个关起门来边吃边说。
“今日一早,三姐姐的话没有说完,三姐姐说寻找我母亲的时候,有一天在哪儿怎么了?”乔容问道。
乔媛夹起一块大的宋嫂鱼放进嘴里,听到她问话猛得咽了进去,嘎得一声张着嘴道:“卡了一根刺。”
说着话连扒几大口饭狠命咽下去说一声好了,乔容忍不住道:“聂太太不给三姐姐饭吃吗?怎么这样一副吃相?”
“那倒不是。”乔媛往碗里舀着汤,赧然笑着,“自从母亲到了我家,我时刻紧张,很久没有这样轻松吃过饭了。”
“那先吃吧。”乔容耐心等她吃饱喝足,又问道:“三姐姐说寻找我母亲的时候,有一天在哪儿怎么了?”
乔媛一张口,响亮打个饱嗝,袖口掩了唇不好意思得笑:“真是丢人。”
乔容皱眉看着她,她连忙说道:“父亲出狱后,来过我家。”
虽然答非所问,到底是有用的话,乔容示意她说下去。
“出狱的第二日就来了,问母亲二娘去了哪里,母亲说她见官府拿了你,恐怕受了牵连,当天夜里就慌里慌张走了,我拦都拦不住,她也没说要去那里。
父亲有些气,问母亲是不是你逼走的她,母亲也生气了,说你心知肚明,转移钱财的不是我,是你的宝贝二太太,你不找她,倒找我来兴师问罪。
父亲就问母亲,是谁卖了宅子,又问他的古董字画呢?
母亲就说,你下了大狱,钱财被金二转移,让我喝西北风吗?宅子我给卖了,至于你的古董字画,都是假的,你请的鉴定大师都是在糊弄你,你信任的邱大掌柜,薛朝奉,都一样在糊弄你,薛朝奉是金二举荐的吧?金二转移钱财的事,也是瞒着你做的吧?可笑你威风半辈子,终为枕边人所害。
父亲说道,都这时候了,你身为太太,不想着一家人众志成城,反倒卖了宅子,将家变之故都怪在金音头上。
母亲冷笑,我算是哪门子的太太,金音才是你的太太,我不过是你乔启广沽名钓誉的摆设,外面的人怎么说的?说你发达之后不忘糟糠,说你一心顾念结发之妻,外人哪里知道你是如何宠妾灭妻,你经常不在家,偶尔回来也就每日来看我一眼,坐着喝半盏茶就走,你与金二带着你们的四姑娘,呆在遇园里音楼上过你们的小日子,你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三口。
父亲就说,当初你没跟我商量,硬让金音进门,我冷淡她,你就规劝我,我对她好些,你就赶她走,你给她喝避子汤,她发现后连我也不肯说,悄悄得请医调养,生下了容儿,容儿先天不足,都是你害的。若不是郎中告诉我,我至今都蒙在鼓里。
母亲跳了起来,自己不告诉你,让郎中拐着弯告诉你,好让你更疼惜她,更厌恶我,好个有心计的婊/子。这些年她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一口一个太太,我坐着她不敢站着,我吃饭她就布菜,她对我嘘寒问暖,她关心我不过是为了做给你看,想到她我就恶心。
父亲点点头,话说到这份上,再让你做我乔启广的太太,就太委屈你了,思鑫坊的宅子价值百万,古董字画中虽有不少赝品,真品也不在少数,足够你享福几辈子了。从今以后,你我和离。
母亲尖声喊道,和离就和离,你如今落魄了,再不用顾着脸面名声了,可以堂而皇之与你的小妾爱女在一起,一家三口过你们的好日子。
“父亲头也不回走了,母亲又哭又骂,闹腾了一日,说什么后悔活着的时候就给父亲续弦,后悔听信江湖术士的话,说二太太能光大乔家,没有趁着父亲不理她的时候把她赶走,母亲又说,不该给金二喝避子汤,应该给她喝砒/霜……”乔媛猛然住了口,看着乔容道,“母亲说的是气话吧?她明明和二娘亲如姐妹,那不是她的真心话。”
乔容无奈看着她:“三姐姐,太太恨我娘,也恨父亲,如今父亲落魄了,她却趁机将能卖的都卖了,她是你的生母,不该由我说她的是非,三姐姐自己想去。”
“容儿,母亲在我们家耍尽了威风,我该怎么办?”乔媛苦巴巴看着她。
“当务之急是找到父亲,父亲总有法子要回你的嫁妆。”乔容说道。
“要回来之后,我要牢牢把银子攥在手里,连你三姐夫都不给。”乔媛咬咬牙,“之前公婆欺负我,就因为他们拿了我的嫁妆,后来母亲耍威风,也是因为有银子,父亲银子多的时候,我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今父亲没了银子,我们就处处艰难。”
“也算是三姐姐的了悟,以后就那么做。”乔容点头表示赞许:“还是那句话,三姐姐寻找我母亲的时候,有一天在哪儿怎么了?”
“大概九月中旬的时候,你三姐夫有一日在天竺寺山门外瞧见一位女尼,看着像是巧珍,他叫了一声,那女尼拔脚就走,想要追进去,被两位师太拦住了,说里面是尼寺,男子勿进,过几日我借口去进香,找到住持师太打听乔府二太太,住持师太说没听说过这个人。”
乔容心中一动,自从她记事起,母亲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去天竺寺上香,也带着她去过,每次都要供奉不少的香油钱,即便静空师太与母亲不熟,不可能没听说过。想着问乔媛道:“此事可告诉了父亲?”
“我想说,可父亲和母亲吵得不可开交,我插不进去嘴,父亲走的时候,我追了出去,父亲气呼呼上轿就走,我想安慰几句,不知道该说什么,一着急把这件事也给忘了。”乔媛歉然说道。
家中生变,母亲若想躲起来,尼寺是最好的所在,即便三姐姐没说,父亲定能想到,杭州的尼寺不多,即便一家一家去找,也能找到。
乔容信心大增,又不想让乔媛告诉聂太太,装着失望道:“没说就没说,出家人不打逛语,堂堂住持师太不会撒谎,估计是三姐夫看错了。”
“有一回趁着母亲高兴,我问她二娘躲到哪儿去了,母亲说道,她小时候就被卖了,也没个娘家人,常来往的太太们都是场面上客气,没听说有什么知己好友,她能躲到哪儿去?定是躲到钟家去了,我就趁机说,二娘孤苦伶仃的,这些年都是为了乔家,母亲一烟袋锅子打在我脑门上,骂我不分亲疏……”乔媛委屈得捂住额头,“这几个月挨了无数的打。”
乔容忙问道:“三姐夫去过钟家吗?”
“去过了,钟家老太太不在杭城,他家大儿子升了吏部侍郎,她到京城小住,顺便为孙子择孙媳妇,交给二儿媳掌家,听说钟家二儿媳可厉害了。”乔媛一脸向往,“怎么个厉害法,我得学学……”
乔容急着去天竺寺寻找母亲,截住她的话头道:“三姐姐可是趁着太太午睡出来的?”
“是。”乔媛张皇说道,“来了这么些时候,若她醒了怎么办?”
说着话腾身站起,跑到堂屋看一眼漏壶,急惶惶对乔容道:“我得回去了。”
乔容送她出了院门,一乘小轿在外面等着,唤一声三姐姐道:“宝珠机灵,你把她找回来,也能有个可用的人。”
“是,我知道,我愧对她,我也知道母亲将她卖到了何处,可我没有银子。”乔媛无奈说道。
乔容指指她腕间:“那一对金镯子买回宝珠应是绰绰有余。”
“可我手头就剩这一对好东西了。”乔媛说着话亮了眼眸,“母亲有很多首饰,我偷着卖些才是正经。”
乔容抿唇一笑:“三姐姐可想起我母亲跟你说过的话来了?”
“都想起来了,二娘让我不要逆来顺受,任何时候都要去想法子,这个法子不行就换一个。”乔媛笑了起来,“我试试。”
说着话捉住乔容的手:“父母亲闹翻了,我母亲与二娘也回不到从前,不过,我和容儿永远是姐妹,我们是一起长大的情分,和大姐姐二姐姐不同。”
乔容吸一下鼻子:“我知道。”
“找到父亲与二娘后,跟我说一声,我偷偷看你们去。”乔媛冲她眨一下眼睛,转身上了轿子催促道,“快走快走。”
乔容目送她的轿子出了巷子,回身进去对宝来道:“宝来,我想去趟天竺寺。”
“行。”宝来搁下手中扫帚,“你等着,我雇马车去。”
乔容递给他一个钱袋:“这些银子,你随便用。”
宝来也不客气,接过去说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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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宋嫂鱼,就是西湖醋鱼,又叫做“叔嫂传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