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心把水交给董成,也是经过了先前的接触,看出此子心性刚毅,骨子里有着武将的傲气,不屑做那些投毒的下作之举。
本是想看他能忍耐到何时,以此来推测他心中对自己的怨恨有多重。
但他露出这样一副沾沾自喜又殷勤的神色来,楚承稷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点怀疑。
他这是何意?
董成见楚承稷敢直接喝这水,半点不怕自己动手脚,心道果然是安排了人在暗处盯着他的。
想到自己识破了对方的计划,对方面上不显,心底肯定正恼着,不免生出几分快意,哪怕干的都是些伺候人的活儿,却一点都不觉着憋屈了,甚至想更殷勤点气气楚承稷。
林尧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心说这位将门之子,先前瞧着心气儿要多高有多高,现在做起这些事来倒是殷勤。
难不成那些将门世家都是这么对待上司的,那他得好生学学,可不能叫人后来者居上了。
于是在楚承稷喝完水要把水壶递给董成时,他率先一把拎过:“殿下,我来拿!”
楚承稷扫他一眼,只道:“安将军前来献降云州,尔等随我同去接待。”
云州可不是个小城,光是城中兵马都两万有余,硬实力不亚于青、徐两州。
相当于他们不费一兵一卒就多了五分之一的地盘,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事。
林尧忍不住道,“那前孟郡郡守见风使舵虽恶心,但也得多亏他前去游说其他州府的官员,李信二话不说就砍了那些官员的头,可不就逼来了安将军这样的人马?”
他说完去看楚承稷,却见楚承稷面上平静得过分,半点喜色也无。
都叫人分不清他究竟是太过喜怒不表于形色,还是当真不觉着安元青在此时献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董成倒是蹙了蹙眉。
三人回了中军帐,楚承稷和林尧还有一众谋臣坐定,董成黑着脸被另一名亲兵叫去学煮茶。
不多时,帐外的将士便通报安元青来了。
当年朝中有五虎将,董达和安元青都在其中,安元青是五虎将中最年轻的一位。
帐布被外边的虎贲将士掀起,阔步走进的将领膀大腰圆,穿着甲胄的缘故,几乎看不到脖子,四方脸,面皮偏红,蓄着短须,不怒自威。
他进帐后扫视一眼,只觉复楚的这股势力虽是刚起势没多久,可这麾下,看起来也不缺能人猛将,想来实力比他们猜测的还要强上几分。
坐于主位上的男子身着玄甲,肩吞上的麒麟首威仪睥睨,大有啸领万兽之态,墨玉冠束发,面容青隽肃冷,自有一股帝王气。
安元青不是第一次见太子,此刻却生出几分不识得此人的荒谬感来,他收敛心神半跪下:“末将安元青,参见太子殿下。”
楚承稷抬手示意:“安将军快快请起。”
又吩咐左右:“看座。”
一名亲兵搬了把椅子给安元青,倒茶的活儿自然就落到了董成身上。
董成脸都快绿了,他从前也是管安元青唤一声世叔的,今日过后,他这脸面还要不要了?
想到楚承稷那边还盯着他,时刻准备等他再露出马脚就拿他入狱,他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去倒茶。
安元青妻儿老母都在大皇子手中,他受胁做了大皇子的眼线,自然也知晓董成原是大皇子安排过来的内应。
他见董成倒完茶,就和另一名虎贲将士一同回前楚太子身后站着了,心中不由一凛。
这董成竟成了前楚太子亲信?
先前董成写信告知大皇子,前楚太子一党欲造一柄假兵器,对外宣称是从武帝陵中取出的方天戟,借此壮士气,他会当着三军将士的面拆穿前楚太子。
大皇子一党大喜,散布流言的人都找好了,就等着董成这边再来个当众拆穿,怎料董成非但没当众拆穿,还帮忙作证前楚太子拿的就是武嘉帝的兵刃。
大皇子那边已经怀疑董成投靠了前楚太子,安元青此番前来献降,其中一个目的便是探明董成还可不可用。
今日一见,显然董成的确已投入了前楚太子麾下!
安元青暗松一口气,好在董成还不知他也是来假意投诚的,否则他此行危矣!
第95章 亡国第九十五天
江淮两岸的战事一触即发,安元青的到来,让楚承稷麾下不少谋臣虎将都涨了一波士气。
谈及眼下的战局,安元青主动请缨:“殿下,末将手中两万兵马,任凭殿下调遣!”
谋臣们喜不自禁,楚承稷神色却依旧只是淡淡的,夸赞道:“安将军一片赤诚,大战前携两万将士前来助孤,此战若旗开得胜,安将军功不可没。”
安元青忙道:“不敢,都是臣子本分。”
一番寒暄下来,楚承稷语调虽温和,安元青却只觉他深不可测。
“青州较之其余四城,位于元江上游,陈国反贼南下,率先与之交锋的,便是此地,徐州、孟郡乃要地,不可过多调遣兵马前来。如今屯于青州的大军,在人数上终究是不敌陈国,安将军手上的两万人马,从云州绕道含谷,于后方攻打陈军,倒是更出奇制胜些。”楚承稷看着他道。
安元青捧着手上那盏半凉的茶盏,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大皇子让他前来假意投诚,是希望大战时他能临场反水杀楚军一个措手不及,前楚太子却直接把他的兵马剔出去,让他绕道去攻打陈国大军。
这样一来,他便是反水,对楚军内部也毫无影响。
偏偏这样的战略布局,看起来又没有哪里不合理。
“安将军若有疑议,大可提出来。”楚承稷道。
帐内谋臣虎将目光都齐刷刷看向了安元青,他只得放下手中茶盏,抱拳道:“末将领命。”
一直到走出中军帐,安元青感慨这位楚氏储君当真是与从前判若两人之余,猛然反应过来,这场战略布局,前楚太子除了让他带着云州兵马绕道从后方去攻打陈国军队,驻守青州的到底有多少人马,具体的兵力布防,一概未提。
想到要寄给大皇子那边的密信,安元青脸色不免有些难看。
他若不定期递情报回去,只怕他妻儿老母在那边的日子不好过。
正好董成也从帐内出来,拎着个大水壶准备去打水,二人点头打了个照面,董成便径直往军中取水的地方去了。
安元青看着董成的背影,同一名站岗的小卒打听:“这位董小将军似乎颇得殿下器重。”
小卒道:“那是自然,殿下初次见董小将军,便与董小将军切磋,指点董小将军武艺,此后更是把董小将军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安元青思及自己进入楚营见到的种种,心知这小卒所言不假,面色变得有些复杂。
罢了,就将董成叛变之事告知大皇子吧。
……
远处正排队打水的董成,忽而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他揉揉鼻头,心说定是那位前楚太子又在想法子怎么让他自投罗网了,他可得机灵着点。
……
帐内。
楚承稷嘱咐林尧:“安元青那边,让人盯着些。”
林尧不解:“殿下这是疑心安将军?他带着云州来降,便是彻底斩断了在李信那边的退路,末将以为,安将军是可信的。”
楚承稷反问林尧:“你手中若佣兵两万余,所驻州府也无战事殃及,你会突然带着手下将士投奔一方大战在即的势力?”
林尧还是有几分迟疑:“这不是殿下您一开始的计划么?让蔡翰池前去游说那些个墙头草,利用李信多疑狠辣的性子杀了那些墙头草,叫其余各州府官员心寒。这些日子前来投奔的官员也不少……”
楚承稷语调平缓:“佣兵两万,在如今这时局,足以自立为王。”
一句话,将林尧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他也瞬间想通了其中关键。
若说安元青此时前来投奔是对大楚忠诚,可楚承稷刚打下青州被围那会儿,也没见他带兵来援,忠诚这点便说不通了,顶多是还在观望时局。
但眼下他们和陈军胜负未分,安元青突然不观望了,直接来投诚,抛开被天上掉馅饼砸中的狂喜,重新审视这件事,很难不叫人觉着里边有什么阴谋。
林尧几乎是倒吸一口凉气,冲楚承稷抱拳道:“还是殿下想的周到。”
楚承稷说:“先盯着就是了,别露出什么马脚。”
林尧赶紧应是。
……
忙完军务,楚承稷夜色完全暗沉了才回府,门房说秦筝有事寻他,楚承稷便径直去了主院。
秦筝今日去看完挖暗河的进程后,又转而去规划的几条引水沟渠处看开挖的进度,正值酷暑,哪怕来回乘的马车,却还是闷出一身汗。
楚承稷进房后唤了她一声,没听见回应,去内室看也不见人,正好净房传来了水声。
秦筝舒舒服服泡了个澡,正在洗头发,不妨楚承稷突然掀帘进来,她本能地一下子缩回水里:“我还没洗完。”
她的头发虽细软,却又密又厚,洗起来颇为费劲。
古代没有洗发水,普通人家用淘米水洗头,家中米都吃不起的,就用柏叶、桃叶、皂角、草木灰洗头,家中富足的人家稍好些,可用猪苓洗。
府上备有猪苓,但对用惯了洗发水的秦筝来说,洗头发依然是一场灾难,为了洗干净,她每次都得捣腾许久。
美人沐浴大抵都是唯美的,只是眼下秦筝为了洗头,把头发抓得乱七八糟,湿漉漉地凌乱搭在脑门上,很难说有什么美感。
楚承稷默了一息才问她:“你这是作甚?”
秦筝干巴巴道:“洗头。”
两人虽然是同床共枕的夫妻,但看到彼此狼狈模样的时候还是少。
说起来,这还是楚承稷第一次撞见她洗头现场。
二人最亲密的时候,也不过是一起沐浴,可她那时候不用洗头发啊!
秦筝试图挽救一下自己的形象,抬手胡乱把长发往后捋了两把。
楚承稷本是想问她有什么事要同自己说,见她这般,倒是没忍住发笑:“哪有你这么洗头的?”
他走过去,拿起水瓢舀了半瓢水,道:“闭眼。”
秦筝狐疑瞅他一眼:“你帮我洗?”
楚承稷没说话,但拿着水瓢的神情说明了一切。
秦筝抿着笑闭上眼,他一手托着她头,让她往后仰靠着浴桶壁上,另一只手将水瓢里的温水缓缓倒下,修长的五指穿插在她发间,用恰到好处的力道帮她揉按着头皮,又极有耐心地将缠在一起的长发捋顺。
柔软细密的乌发裹住五指,像是从心底萌芽、自指尖长出的情丝。
指腹自她头皮滑至耳垂时,没忍住轻轻捏了捏。
秦筝笑着瑟缩了一下,“痒。”
捏她耳垂的手便松开了,移至耳后继续用指尖梳理她的长发,时不时又按揉头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