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休整了月余的陈军又开始在江淮一带活跃,几番扰骚青州的沿江布防,却不从正面攻打,让楚军心中那根弦一直绷着。
陈军和淮阳王大军前后夹击,楚军上下人心不浮躁是不可能的。
楚承稷很快调整了战略布局,让徐、扈两州互为犄角,牵制攻打徐州的淮南王大军。
郢州陆家此番冒着极大的风险让陆则送来了消息,让他们能提前着手准备,郢州陆家大房这边的态度是拿出来了的。
陆则卸下了打捞河道泥沙的差事,被派往扈州为军师,配合徐州打这场守城战。
剩下的青州和孟郡,楚承稷亲自守青州,林尧前往孟郡看守粮仓待命。
孟郡作为粮仓,必须单拎出来,不能和青州互呈掎角之势,谋臣们都提议以青州和安元青所在的云州为犄角,牵制陈军。
楚承稷却并未表态,绕过这个话题,让谋臣们举荐运粮官。
孟郡本身是粮仓,青州两堰山也存了不少粮食,徐州和扈州却得靠着孟郡供粮。
粮草督运这些,看似小事,实则关系重大。
先前若不是楚承稷拿下了孟郡,断了陈军的粮道,陈军对他们发动攻势只会更快。
宋鹤卿首先站出来举荐杨毅:“老臣认为杨将军可担此重任,先前殿下截获孟郡运送给陈军的粮草,便是杨将军带人去把那批粮草运回青州的,杨将军有督送粮草的经验,比其他将军更合适些。”
杨毅在军营里算有资历的,先前运粮,帮着秦筝布局“阴兵”,又干过两件漂亮差事,其他人都无异议。
杨毅本身也在楚承稷考虑范围之内,他点了头,看向杨毅:“扈州的粮草押运一事,便交与杨将军了。”
杨毅当即铿锵半跪谢恩。
徐州的运粮官,底下人举荐了好几个,楚承稷却都不太满意。
比起扈州,徐州之地更为重要,与粮道交错的道路也更多,很容易叫人伏击,必须得由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将来运粮。
若非是不放心孟郡,楚承稷都想让林尧去当徐州的运粮官,林尧绿林出生,旁的不说,本就是干的劫道行当,对周围路况的敏锐度极高,人也机灵,遇到个什么事,鬼点子多。
徐州的运粮官迟迟没定下,晚间秦筝同楚承稷说起此事时,便问:“我听说阿昭和董小将军都自荐愿前去运粮,阿昭在军中资历尚浅,这差事交与她怕底下将士不服,我能理解。但董小将军文武双全,徐州从前又是他父亲守着的,他对徐州总比其他人熟悉些,你为何也回绝了董小将军?”
楚承稷看着铺在案上的舆图,烛火将他高挺的鼻梁投下一片好看的阴影,五官的轮廓更显深邃,“军中擅水战的将领少,董成曾在鸿海水师从军,先前陈军夜袭,我便探过他底,是棵好苗子,组建起来的这支水军,后边得交与他打理。”
他拉起来的那支水军,如今已初具雏形,陈军想采用他一开始攻下青州城的法子,反过来对付他们,屡屡派兵叨扰沿江防线,殊不知楚承稷直接用突袭的陈军来训练网梭船、鹰船在江上的作战方案,有了陪练,水军将士们的训练陈国可以说是突飞猛进。
董成的去处也敲定了,这徐州运粮官的人选委实麻烦了起来。
秦筝帮着楚承稷把底下谋臣们举荐的册子看了个遍,仍没有特别中意的。
楚承稷见她眉心也跟着锁了起来,倒是宽慰了几句:“实在没有人选,我把林尧调回来就是了。”
秦筝点点头,翻开日常琐碎政务的一张折子,是关于如何处置韩修的,她颇有几分感慨地道:“大皇子那边做得也够绝,直接休了韩家女儿,用韩修找他换坞城是不可能了。”
楚承稷听到“韩修”二字,落在舆图上的视线倒是一顿,“韩修……”
秦筝把折子递过去:“你瞧瞧,怎么处置。”
楚承稷瞥了那折子一眼,道:“徐州的运粮使,有人选了。”
秦筝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你想启用韩修?”
楚承稷指尖在那折子上轻点着,半垂下的长睫挡住了烛火的光,一双眸子漆黑如墨:“让人把韩修家眷都接过来。”
他都说得这般明显了,秦筝也瞬间心领神会。
大皇子眼见韩修兵败,翻脸不认人休了韩家女,将兵败之责全推给韩修,她们若在此时帮韩家一把,韩修倒戈就是必然的事。
游说墙头草,派蔡翰池那样惯会见风使舵的去有效。
游说韩修这样的臣子,却得宋鹤卿这等老臣去,才能把一些话说透。
……
韩修早料到兵败后难得善终,在狱中被关押月余,楚军没给他什么难堪,倒是大皇子那边传来的休妻一事,让韩修痛心疾首,一连数日食不下咽。
当初眼见大楚气数已尽,大皇子又抛出橄榄枝,他才把女儿嫁了过去,本以为是谋一个更好的前程,哪料到竟是把女儿嫁给了豺狼。
韩修悔不当初,甚至觉着这一切都是自己的报应。
若不是还心系着家中老小,他都想一头碰死在狱中。
在此时提出归顺大楚是唯一的出路,但韩修光是想想,自己都觉面上躁得慌,他此举和那些趋炎附势之辈又有何区别?
就在这样的天人交战中,大牢的门总算是打开了一次。
韩修见前来的是宋鹤卿,心知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本是要主动表忠,在宋鹤卿说出楚承稷有用他之意,又让人把他家眷都接来青州后,韩修堂堂七尺男儿,竟是怆然涕下。
“我韩修……对不住殿下,对不住大楚。”
他在大牢内长跪不起。
宋鹤卿叹息一声:“殿下有惜才之心,韩将军此时回头,不晚。”
韩修红着眼道:“从此我韩修这条命就是殿下的,刀山火海,肝脑涂地,韩修在所不辞!”
韩修的归顺,不仅解决了徐州运粮官空缺一事,还打压了一波陈军的士气。
南边的局势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让秦筝和楚承稷意外的,却是北边的战事。
往年北戎都是入冬后才开始攻打大楚边境,但今年才入秋,北戎就已发动了攻势。
北戎先前拿下了河西走廊,此番从河西走廊、羌柳关同时夹击北庭,纵使连钦侯手中的十万铁骑以骁勇著称,却也难以招架。
李信便是在此时发兵北上,打的旗号是帮连钦侯一同抵御外敌。
民间先前对李信全是骂声,毕竟都谣传他二子挖了武帝陵墓。
但现在,民间对李信的言论,却全是往好了说。
什么先前河西四郡失守,连钦侯不发兵相助,以至于四城尽归异族。如今北庭有难,李信二话不说发兵,胸怀宽广,乃一代明主。
甚至已经有一批文人开始声讨楚承稷他们,言外敌当前,李信支援北庭去了,他却还在南方拖住李信的兵力,让李信分身乏术,前楚皇氏比起李信,就是上不得台面。
楚氏皇族从前那些荒唐事又被拿出来说道,不过这次骂得更多是贪官污吏,欺压百姓,楚炀帝一心求长生之法,大旱大涝百姓接连饿死,满朝官员却无所作为。
大楚曾辉煌过是真,后来从根基开始腐败,民生艰难也是真。
李信这回采用的手法确实高超了不少,那些大楚晚期对百姓造成的灾难和伤害没法辩解。
秦简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写诗词文章大骂李信起兵时,放任手底下兵卒抢掠百姓,奸淫妇女。
只是这次他的声音,很快又被那些吹捧李信心怀大义的言论给盖了下去,甚至还有人说,李信的军队进入北庭,发现那里的百姓食不果腹,啃树根草皮,直接搭棚施粥,救济当地百姓。
秦筝这个经历过后世互联网时代的人,瞧见李信的这波舆论反击战,也不得不赞叹一声高。
北戎攻打连钦侯,李信发兵援助,且不说他究竟出了多少力气,只要他底下养的那批文人,将这事大肆宣扬出去,李信就同时把连钦侯和楚承稷他们都踩在脚下了。
可能连钦侯拼死拼活抵御外敌,李信带着他的人马作壁上观,最后传到世人耳朵里的,还是他不计前嫌带兵帮连钦侯,才让连钦侯赢得了这场战。
而驻守在江淮的陈军攻打他们,她们防守也会被说成是窝里斗,不顾大局。
秦简这些天大动肝火,骂人骂得太厉害,舌头都起了泡,却还是没能在舆论场上帮楚承稷他们扳回一局。
秦筝让人给秦简送了几盒下火的茶叶过去。
她不信李信筹备这么久,当真只是为了在北戎攻打北庭时,发兵前去帮忙。
更大的可能是,李信想让北戎打垮了连钦侯的势力,再出兵相助,顺带收服北庭。
如果再顺势击退北戎人,套在李信身上的光环可就更耀眼了,以他的手段,把自己鼓吹成第二个武嘉帝都有可能。
一个人被捧得高了,摔下来时也会摔得越狠。
这波舆论战,她们不需要做其他的来打压李信,只要把李信北上的真正目的捅出来就行。
而这唯一的突破口,还得回到凉州失守,为何连钦侯没收到凉州府的求援。
只要有证据指认是李信故意失凉州,让北庭陷入眼下被北戎夹击的局面,他给自己鼓吹的那些帝王胸怀什么的,就一个都维持不了。
原书中女主为自己父亲翻案时,是从她父亲的副将那里找到突破口的,最后才查出故意让凉州失守的,是李信最为倚仗的一名名唤李忠的大将,他这般作恶给出的解释却只是记恨女主父亲的才能。
秦筝觉得里边肯定还有隐情,找到楚承稷,想让他从这些线索去查。
楚承稷却皱起眉头:“凉州失守,凉州都护满门都被北戎人屠了,无一活口,你说的那副将,也死了。倒是李忠,乃此次援助北庭的陈军主将。”
第105章 亡国第一百零五天
凉州都护府满门被屠这个消息,委实是让秦筝懵了好一会儿。
原书中凉州失守,女主父亲和带兵前去相援的连钦侯都死在了北戎人手中。
因为女主父亲副将指认是女主父亲轻敌,误入了北戎人的圈套,才导致了这场败仗。女主父亲成了罪人,都护府被抄,女主也被贬为奴籍发卖,这才被男主――连钦侯世子买了回去。
现在却变成了整个凉州都护府被屠,女主父亲的副将也死了,这其中肯定有什么隐情。
秦筝蹙着眉心道:“先前凉州遇袭时连钦侯没收到都护府的求援信,紧跟着凉州都护府就被灭门,凉州副将也死了……太蹊跷了些。”
她手上捏着书卷的力道不由得加大了几分:“我看话本时,凉州都护的女儿为她父亲翻案,副将供出李忠,有一封同李忠来往的书信作为证据。我记得那封信藏在副将家中卧房的一处墙砖里,有了那封信,就算是拿到了李信故意丢凉州的证据。”
楚承稷点头应允:“我修书一封往北庭,让连钦侯那边去调查信件一事。”
江淮与凉州相隔甚远,一去一来都能耽误不少时间,北庭边界紧挨着凉州府,此番李信是他们和连钦侯共同的敌人,让连钦侯的人自己去找信,的确比他们这边派人过去方便得多。
秦筝想起前些日子秦夫人同自己说的事,同楚承稷商量:“北庭战事一起,母亲很是担心笙儿,我也怕连钦侯那边如今忙于应对北戎,无暇顾及笙儿,打算遣人把笙儿接回来。”
楚承稷思索片刻,道:“好,顺带派一万人马前去支援北庭。”
连钦侯现在不仅得应对北戎的强攻,还得防着李信背后捅刀子。
他们在此时前去,绝对是给连钦侯添了一大助力。
秦筝却有些担心青州眼下的局面:“调走一万人马,驻守在江淮对岸的陈军又攻打青州可如何是好?”
青州这些日子一直在招兵买马,但城内现今也才三万兵马。
徐州被淮阳王咬住了,青州若有难,徐州分不出兵力相援,孟郡的兵马得看守粮仓,又调不得,唯一能指望的只有安元青的永州军。
之前董成投靠时,岑道溪就同秦筝说过怕是诈降,秦筝至此多留了个心眼,不敢把永州军满打满算地当成自己人。
楚承稷坐在梨花木交椅上,绣着繁复暗纹的墨袍领口下,那段雪白的里衣交领很是扎眼,烛火沿着他侧脸勾出一条金线,他手中握着一卷竹简,姿态从容随意:
“李信发兵北上,为自己揽了个顾全大局的贤名,我们一样发兵北上,青州再同陈军交战时,且看李信手底下那些文人还能怎么说。”
秦筝当即道:“悠悠众口难堵,若只为了挽回名声就发兵前往北庭,让陈军有了可乘之机,得不偿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