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得利落,身量颀长高大,迈出去的步伐也大,胡吉祥领着人在后边儿恨不得将腿儿都给甩飞了,这才勉强跟上了那位从战场上打滚成长起来的陛下。
卢夫人收回目光,其实光从外表上来说,这泥腿子陛下,勉强能与她家兕奴相配。
接人待物……虽说有些不拘小节,但不像是外边所传的那般粗鄙不堪,恨不得直接茹毛饮血。
只是不能人道这一点,就足以打消卢夫人对他的所有好感。
卢夫人看着还有心情赏花游玩的女儿,轻轻叹了一口气:“兕奴,你来,我有话同你说。”
尔朱华英连忙也凑了过去。
卢夫人瞪了一眼这个向来脸皮厚的儿媳,这时候了便也没计较那些,只叫绿枝守着,别叫闲杂人等过来扰了她们说话。
绿枝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崔檀令还在想方才陆峮为何要说她跟着出了力种了地的事儿。
她嫁过来这几日明明比在闺中的时候还要自在,他在的时候就靠在他怀里打盹儿,他不在的时候就躺在榻上睡觉,日子过得可美了。
被卢夫人这么低声一说,原本还在走神的崔檀令脸瞬间红了起来。
“要我主动去,主动去……”
后面那个词儿崔檀令实在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卢夫人眉目肃然:“傻孩子,阿娘能害你吗?这男人最看重的除了权柄尊位,就是帐子里的那些事儿了。那人又是个有疾在身不中用的,你主动起来发现了那遭事儿,他一心虚,为了哄着你,必然对你言听计从。到那时你还何须要费尽心思去调.教他?”
崔檀令色若新荔的脸仍红着,主动去做这样羞人的事儿,在崔家三娘子这十六年的生涯里都是闻所未闻的。
尔朱华英一听,也觉得这事儿可行:“妹妹别害羞,这试一试总不吃亏,你们都是夫妻了,这档子事儿你不对他做,又能对谁做?”
话是这么说,但是……
崔檀令双手捧脸,微微冰凉的手抚上通红发烫的脸蛋。
这是还在害羞呢。
卢夫人对她又怜又爱,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你只记着,化弊为利,这才是聪明人会做的事儿。”
若是那泥腿子陛下真的在子嗣一道上无望,崔氏势必要提前布局,不能叫崔氏与兕奴这个外嫁的皇后吃亏才是。
崔檀令听懂了卢夫人的弦外之音,原本因为羞赧而发烫发昏的脑子顿时犹如一阵寒风吹过,清醒了许多。
她与陆峮之间从来不是寻常嫁娶那般简单,新君与世家之间的隔阂犹如天壑,轻易跨越不得。
她不愿偏帮哪一方,她只想像那慢吞吞的绿头龟龟一样躲进石头缝里,不叫外界的动静扰了她的安宁。
可这大抵是不行的。
崔檀令这一瞬便摸不准陆峮在想什么了,他对自己……好像是很宠爱的,可是安知他会为了这份宠爱心软,放过与世家的牟利争斗?
尔朱华英见仙露明珠似的美人颦眉,忧愁满面的样子可把她给心疼坏了,忙拐了话题:“这里的花真好看!瞳哥儿看了说不定都会笑呢。”
说起爱板着个小圆脸的侄儿,崔檀令脸上总算露出几分笑:“下回阿嫂记得将瞳哥儿也带来给我看看,这么几日不见,真有些挂念他了。”
尔朱华英点了点头,还不忘低声同她道:“那本小册子你可得好好研究研究,别叫自己吃亏,啊。”
长嫂的一番叮嘱叫崔檀令的脸又红了一片。
·
陆峮这边正在讨论新查探出来的铁矿之事。
沈从瑾面色凝重:“仅是潞州便查出七处隐而未报的铁矿,更遑论其余三十六州。若是将这些铁矿重又收归朝廷,陛下所行的农具推广之事想必会顺利许多。”
一着朱色圆领袍衫的中年男子抚须道:“陛下所计皆是为了百姓民生,这本是好事。可臣担心世家那儿……”
要将更省力更实用的农具推广至每一户农家手中,可这没有田,光有趁手的农具有什么用?
除了将那些私藏铁矿的人揪出来打个半死再收了铁矿外,势必还要重整眼下的土地制度,不说一步便达成人人皆有田地可耕的宏愿,至少不能保持现下门阀世家、贵族高官们手握肥田千亩,普通百姓手里却只有滩涂荒地这样的局面。
在场之人都清楚,若陛下真决心要改,新君与世家之间必然会有一场恶战。
偏生这恶战不像是从前在战场上那般,能用武力比拼个输赢出来,论到心机深沉,他们还真比不上那群老谋深算的世家老头。
陆峮看了看铺平在桌案上的舆图,声音平稳:“为何要担心?”
迟早都要面对的事,他陆峮不孬。
在一次战役中向陆峮投诚,如今成了右补阙的陈达生面露难色:“可陛下登基不久,朝中人心尚未完全归顺。若此时率先发出改革政令,只怕在世家余威之下,鲜少朝臣会支持陛下。”
他在官场中混了十几年,虽如今只是个从七品的小官,但对着长安城这官吏风气还是摸得十分清楚的,当下又道:“陛下若想要推广政令,不若同崔起缜崔大人商量一番。他既是侍中,又是陛下的岳父,当同心同德,为陛下效力才是。”
娇小姐的阿耶……
陆峮脑海中浮现出崔起缜那张严肃板正却不掩俊美的脸,心中庆幸,还好娇小姐没随了他那样爱装正经的性子。
说到找谁商议此事,大家又有了新的不同意见。
眼看着又吵吵了起来,一人忽地道:“崔大人向来是个爱维护世家权益的,若是陛下没能劝动他,反倒叫世家有了警惕之心提前布置,这又该当如何?”
陆峮登基称帝时间尚短,如今的草台班子多是从前征战时那些个州府文臣主动投奔而来的,这长安城中的朝臣肯真心归顺他的,极少。
陆峮不在乎这些,归顺与否无所谓,只要能办实事儿就行。
有不老实的,拖出来在太元殿众臣面前扒了裤子打个半死,应该能起到不小的威慑作用。
但土地改革之事兹事体大,心大如陆峮也要顾虑几分世家联合起来反扑的可能。
“此事容后再议。”
今天才是他新婚第三日,本就该是他休息的时候,今日这么众人这么一讨论,陆峮深深觉得今后的日子他会很忙。
他得抓紧时间回去陪娇小姐。
·
他们议政便花了不少的时间,陆峮回来时,余霞散绮,明河翻雪,正是一副极为瑰丽壮观的天幕之画。
崔檀令原本想在门口等他,可站了一会儿又觉得累,索性坐在连廊的美人靠上,枕在手臂上看落日余晖。
晚风吹动她身上胭脂色的净面四喜如意纹妆花衫裙,露出一截白如霜雪的手腕。
陆峮忽地就想捏住那双细细的手腕,听她在自己耳边又娇又急哭闹的声音。
“郎君。”
崔檀令率先发现了他,也不是她眼神好,实在是陆峮那么高一个人杵在那儿,很难不叫人发觉。
陆峮脑海中还在冒出各色各样不可言说的画面,听得她柔柔一声唤,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抬脚朝着她走去。
看着他向着自己走来,其实这样的画面在这几日里发生过许多回了,可不知是不是因为今日阿娘与阿嫂都叮嘱她要在今晚主动些验货的话,崔檀令光是看着他,都觉得脸上发热。
陆峮见她面红似霞,还有些不解,伸出手去探了探她额前的温度:“得风寒了?”
崔檀令:……
她拂开他的手:“陛下可要现在传膳?”
怎么又不叫郎君了?
陆峮纳闷,但看着她脸上的红晕慢慢褪下,变得正常起来,又放下心来:“嗯,今日天好,吃完了还能带你去溜达溜达。”
崔檀令想了想,也好,不然用过了膳就要直奔帐子里去什么的……终究不太好。
见她点头,那双水色潋滟的桃花眼亦是笑吟吟地看着自己,陆峮只觉得什么愁闷都消散了。
他的娇小姐可真好看!
待用过了晚膳,陆峮牵着崔檀令往芙蓉园去。
天光微暗,宫人们提着六角宫灯走在前面,透过绢纱透出的暖黄灯光照亮了前路,两人虽然安静着没说话,但此情此景却无端让人感觉温馨。
陆峮紧了紧牵着她的手。
崔檀令还以为他要说什么,仰起头看他。
美人扬起的半边脸细腻若粉光,眉似远山,目若秋水,陆峮看得一入神,一紧张,嘴里只道:“这儿的花真好看。”
崔檀令便转头去看那些被莳花宫人们照顾得极好的花卉。
没了美人靥可以看,陆峮有些懊恼,这笨嘴!
在芙蓉园中逛了一会儿,崔檀令主动挽了他的手:“郎君,回去吧。”
陆峮自然没有不答应的份儿。
帝后相携着归去,走在后边儿的宫人们看着璧人依偎的身影,俱都有些忍俊不禁。
要是陛下与娘娘一直这样恩爱下去就好了。
回了昭阳殿,陆峮照例去打了一通拳之后再去净房洗漱。
好在浴房有两间,崔檀令现在就在那间更奢华的大池子浴房里紧张地……钻研尔朱华英新给她的小册子。
尔朱华英带了好几本小册子过来,生怕崔檀令脸皮薄不好意思瞧,还偷偷塞了好几本给绿枝,叫她放在床褥下,好让人有事儿没事儿可以翻阅来学习一番。
崔檀令手里捧着的就是其中最为收敛的一本。
紫竹力气大,正卖力地给娘子珠辉玉丽的身子上抹香膏,无意间看见娘子捧在手里的小册子,她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手上力道一下没收住,引得崔檀令轻轻叫了一声。
绿枝的眼刀子立刻刮过来了。
紫竹有些冤枉,谁能知道娘子在她眼皮子底下看,看那等羞人的小册子!
见紫竹乖乖认了错,崔檀令没说什么,只叮嘱道:“抹匀透些。”
这罐子香膏气味很淡,不讨人厌,可是略动一动,又能从肌理中浮现出幽幽暗香。
崔檀令想了想,这种主动……的事儿,做一回便顶破天了,为了一击即中不做二道功,她得好好努力才是。
但是。
她低头看了看身上这件十分清凉的兜衣,有些迟疑:“这是什么时候做的?”
她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件很省布料的兜衣。
紫竹强忍着脸红心跳,将这件海棠红软罗兜衣后边儿系了个漂亮的结,艳丽的海棠红愈发衬得她肤若凝脂,单薄的兜衣险些兜住了那对饱满桃儿,略一侧身,便露出了大片如雪似玉的背。
哎呀呀,实在是……活色生香。
绿枝嗔了紫竹一眼,自个儿又给崔檀令披上了一件茜红色的蝉翼纱花袖衫,美人曼妙身段在轻薄的蝉翼纱衣下若隐若现,愈发想引人去揭开那层纱,看一看其中妙处。
“这是夫人叫府里绣娘做好了塞进娘娘的嫁妆箱子里的。”绿枝熟练地理顺了那头长发,想了想,只用一根羊脂白玉茉莉簪松松绾起,见美人面颊红润,似羞非羞,她满意地笑了笑,“奴婢原还担心娘娘性子内敛害羞,怕是用不上这件衣裳。如今穿上身,可真是好看。”
平白便宜了那泥腿子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