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檀令以为陆峮会就此作罢,毕竟方才过来时她也瞧过了,那溪流隔得有些远。他懒得折腾,定然也就不会再欺负她了。
她想得很美好,没料到陆峮只是顿了顿,就转身将恭桶放回屏风后边儿,自个儿跳下了车。
临了只从冷风中飘来一句——“我很快就回来!”
崔檀令有些愕然地掀起车帘去追看他的背影,不知是她动作太慢,还是陆峮像个野猴儿般跑得太快了,她看了一转,也没能瞧见他的背影。
此时正值初冬,山林萧瑟,安静得来有小动物踩住枯枝的声音都听得很清晰。
崔檀令默默用陆峮刚刚翻出来的玫瑰色捏边云纹毯裹紧自己。
在这样极致的清冷安静中,她心中对陆峮的思念便格外迫切浓烈起来。
还好陆峮回来得很快,一双手带着些清新凛冽的水意,瞧着有些红。
见崔檀令一直盯着他的手,那双浮着朦胧水意的大眼睛里边儿藏着明晃晃的渴求,陆峮有些犹豫:“虽说我也很想伺候你……可是我的手有些冰……”
那条溪流被冻住了,他锤了两下才把冰块儿给凿开,认认真真将手给洗干净了。
崔檀令先是一愣,随即脸重又变得红彤彤。
陆峮瞧着,还有些稀奇。
好像今早吃的那个咸鸭蛋的蛋黄儿,红彤彤的,一戳还会流出微咸的流沙。
咸鸭蛋一戳会流沙,娇小姐一戳……
唔,吃了许久素的陆峮开始怀念起入夜后原本和谐的夫妻生活。
崔檀令转身随手拿了个枕头朝着陆峮的方向狠狠丢了过去!
还没走远呢,她怎会在公婆还有老陆家祖宗们面前对他做出这种邀请!
实在是,淫.者见.淫!
陆峮轻轻松松地接过枕头,又把它垫回去,将还气鼓鼓的美貌女郎拉到自己怀里,亲了亲她红得来微微发烫的面颊:“再忍一忍,待到了驿站我再给你。”
给什么?
给什么!
崔檀令咬了咬唇,决定不和这已经上头的色胚子说话,只挣扎了一下:“我困了。”
陆峮从善如流地将她放到小床上,又将她脚上的绣鞋给脱了,将人塞进被子里,之后又去屏风后拿了个水盆过来,拎起一旁沉甸甸的一个水壶倒了些热水进去,等到温度合适了,他才浸湿了巾帕,拿过去给她擦脸擦手。
崔檀令看着他像是一个尽心尽力的老妈子一样忙了一通,下意识地仰起头来让他给自己擦脸,温热巾帕落在面颊上的感觉非常舒服,她微微有些紧绷的情绪在这阵温热的抚慰下也慢慢松弛下来。
“这里备的有热水,刚刚你怎么不用?”
崔檀令猜测,应该是趁她今早还没睡醒的时候,陆峮借用了黄家的灶房烧了这么些热水。
陆峮闷不吭声地又去洗了一遍巾帕,把她的十根儿手指头也擦得干干净净之后才开口:“我一个身高九尺的大男人,洗个手罢了,哪里用得着热水?”
崔檀令一噎,这人真笨,若是说那热水是特地给她留的,那她不就被哄高兴了吗,他想要……那她半推半就不也就成了?
哼,再饿他一段时日算了。
想到这儿,崔檀令冷冰冰睨他一眼:“既然郎君都这么表态了,我也不好说什么。正巧这里边儿床窄,郎君晚上便独自在外边儿歇吧,反正你皮厚,顶得住。”
陆峮一听,剑眉竖起,这怎么能行!
能屈能伸的九尺男儿立刻朝着他柔弱美貌的妻子倒过去:“啊,我觉得我有些许柔弱——”
他整个人沉甸甸地压在上边儿,崔檀令不可避免地想起一些带着海棠春色的画面,柔白面庞涨得通红,费劲儿地推了推他:“你存心作弄我!快起来!”
陆峮被娇小姐像是小猫挠痒一样的几爪子闹得大笑出声,捧着她的脸狠狠亲了一通,直到将人亲得呼吸微微急促起来,他才意犹未尽地放开了手:“我怎么就那么稀罕你呢?”
娇小姐的脸真好亲!软嘟嘟的,比大白馒头好吃多了!
这么想着,陆峮的目光陡然变得危险起来。
想再嘬一口。
崔檀令被他亲得浑身发软,闻言也只瞪了他一眼,自个儿卷巴卷巴被子把头给埋了进去。
这坏坯子就说不成什么好听话!
夫妻俩一路吵吵闹闹地到了上西郡,崔骋烈忙着军中事务早早领着整合过后的军队回长安去了,崔檀令到了上西郡说什么也不愿意和陆峮同乘一车了,陆峮眼看着她以一种平时不可能有的迅捷速度上了谢微音主仆俩的马车,脸色一沉。
树一艰难地给娘子找补:“女儿家说的话始终要多些,主子威严,娘子一路上许是憋坏了呵呵呵呵呵呵。”
憋坏了?
他才憋坏了呢!
陆峮沉着脸转身走了,待到回了长安,他势必要向娇小姐夺回属于他的一切!
·
此时的长安城中却不太平静。
“你们可听说了?皇后被天子给软禁在汤山行宫了!”
“我也略有所闻……唉,皇后实在是可怜,嫁了人还没过几天风光日子呢,天子和世家之间就撕破脸了。”
“她可怜什么?从前是崔氏里边儿最受欢迎的女郎,嫁了人也是一人之下的皇后,你心疼她啊,不如心疼心疼你自己。”
原本凑在一块儿说小话的女郎们瞬间因为一瞬的意见不合吵闹起来。
她们坚信崔檀令是因为天子与世家深如天堑的矛盾才被天子所恶,哪怕是刚刚传来了宫中将在七日后举宴的消息,也深觉这只是一个幌子。
此时不显,到时候快临宴时再传出皇后生病的消息,到时候再点几个贵女进宫服侍,一来二去的不就服侍到天子龙床上去了?
想到一处去了的贵女们面面相觑,心里边儿都有些不太得劲儿,虽说她们素日里与崔檀令的关系不见得很好,因为那位崔三娘子实在是太矜贵了些,一个月出来参宴赏花的日子都是有定数的,她们送帖子的速度慢了些,想再邀请她去到自家府上玩儿就不知道还要再等多久了。
可是她们一想到原本这般骄傲璀璨如明珠一样的女郎也要被家族当作棋子,如今有可能还变成了弃子,心里边儿便觉得如鲠在喉,有些难受。
至于天子?
贵女们又面面相觑,这等机遇,谁爱要谁要吧!
将自己的发妻送去冷冷清清的汤山行宫软禁起来的天子,想必也是个狠心薄情的主儿,这样的人,她们可不想沾染上。
而这头被大家私底下鄙夷为‘拿女人出气’、‘不是个东西’、‘心机十分深沉’的泥腿子陛下正在与他的娇小姐依依惜别。
“陛下快去吧,大臣们都等着您呢。”回到了昭阳殿,崔檀令不自觉开始端起了架子,轻轻推了推他的手,端的是一副贤后模样。
主要她离开长安这么些时候了,阿娘阿嫂她们定然也在等着见她呢。
陆峮自然知道大事当先,可他只是想娇小姐表露出几分对他的不舍而已。
怎么如今看着……
陆峮剑眉竖起,粗声粗气道:“你怎么巴不得我快些走的样子?”
崔檀令有些无奈,原本握着他臂膀的手慢慢下滑,尽量面不改色地握住了他的手,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感觉刚刚握上去的手迅速被他给反客为主,裹得紧紧的。
“郎君早些忙完了,回来陪我不好吗?”崔檀令目光幽幽,“还是说,郎君真如外边儿说的那般,厌烦了我,在紫宸殿藏了几个娇艳乖巧的美人儿,已是不想回昭阳殿了?”
陆峮拔高了声音:“一派胡言!”
又说了个四字儿成语的陆峮在宫人们看似敬佩实则震惊的目光中咳了两声,拉着娇小姐滑滑嫩嫩的手低声道:“待今晚,我便向你证明,我那一腔热情,可全都是留给了你的。”
“进去吧,我走了。”
陆峮握了握她的手,嘴上这么说着,但还是握着她的手将人送进了温暖熏暖的昭阳殿内,这才大步流星地走了。
崔檀令看着他挺阔魁梧的背影,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个微笑。
待天子走远了,绿枝她们才扑通一下跪下,对着崔檀令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原本脑子里边儿还在因为陆峮那句饱含深意的话而晕乎的崔檀令双手捧了捧脸,正想给脸降降温,没成想看见绿枝她们如此严肃地行礼叩拜,有些哭笑不得:“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
饶是性子沉稳的绿枝,见着暌违了快一月的娘子时也忍不住红了眼眶,说话也带了哭腔:“是奴婢不好……叫贼人钻了空子,娘娘也跟着白白受罪,奴婢实在,实在是……”
“好了,这事儿是旁人蓄谋已久,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这怪不了你们。”见绿枝她们还是愧疚不已,崔檀令拉过树一,“这是阿耶留给我的暗卫,功夫好极了,还会梳头做点心。之后有她陪着,你们便不用再担心发生上回的事儿了。”
听了她的话,树一也对着绿枝她们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紫萝与树一陪在她身边伺候了那么些日子,等到了长安,崔檀令却只将树一留在身边带进了宫。
紫萝性子太过单纯,宫规森严,别有用心之人亦是不少,崔檀令不想看到紫萝因为要适应一个新环境而变成她陌生的样子。
正巧谢微音身边儿还缺人服侍,问过了紫萝的意见,她也喜欢谢微音这样命运悲苦性子却仍温和柔淡的主子,崔檀令便作主叫她留在谢微音身边服侍,待到了十八岁,便允她自去婚配。
总不必留在宫里边儿看着四四方方的红墙,没什么盼头。
回长安的这一路上崔檀令斗都与谢微音待在一块儿,知道她不会再去崇宁坊那座长宁侯府,正想问她之后的打算,谢微音便笑着递给了她一个精巧的小瓷罐。
“娘娘闻闻,香味如何?”
崔檀令接过,打开盖子,用手轻轻拂了拂,一股清远幽淡的香气浮上鼻间,很是好闻。
见她喜欢,谢微音笑言:“娘娘喜欢,那我便放心了。我没什么旁的长处,就是会调制一些香粉香膏,待回了长安城,便与翡翠她们赁下一处小院儿,再寻个铺面做个小生意。不求大富大贵,能叫我们从今之后能够自给自足便很好了。”
她眼神平静,又带了一些对未来的期盼,崔檀令看着她,心情也变得好了一些。
“待你开张了,一定要同我送个信儿来,我若成了你的老主顾,往后买东西可不得给我打个折?”
崔檀令没说什么有难便来寻我的话,但这样平淡真挚的支持,却是谢微音此时最需要的。
崔檀令与她对视一眼,两个姿容绝妙的女郎默契地笑了起来。
谢微音看着她,心中感动于崔檀令的妥贴心意,点了点头,认真道:“一定。”
·
安抚过了因为她上回被人掳走后惶惶不安的女使们,崔檀令叫了绿枝留下来。
迎上娘子纯然澄澈的目光,绿枝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绢点了点眼尾,拭去了泪意:“娘娘有什么吩咐?”
崔檀令努力克制着浮上面颊的烫意:“避子丹,可制好了?”
娘子怎得一回来就问这个?
这个念头一闪过,绿枝脸上立刻浮现出了然的笑容,恭声道:“制好了,待会儿奴婢就给娘子拿过来一些。”
崔檀令嗯了一声,最终还是有些顶不住身边最亲近女使那了然中带着些揶揄的目光,别过脸去,轻声道:“你先下去忙吧。”
绿枝点了点头。
崔檀令松了口气,陆峮这段时日一直憋着,有时候晚上她醒来想要喝水,看着他盯着自己的样子险些吓了一跳。
眼睛都在绿幽幽地冒着光。
若是再不叫他开回荤,崔檀令觉得哪一日就要擦枪走火一发不可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