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界东境, 可谓妖界最繁华的地方。这里有不输于人界的酒楼歌楼,还有无数赌庄商铺,宾客络绎不绝,不分昼夜。
妖比人更喜欢吃喝玩乐, 甚至许多妖把一辈子的聪明才智都用在了怎么享受上。因此,某些有追求的妖嗅到了无限商机,以迎合妖界需求出发, 谋得发家致富。
东境的龟老板就是这么个喜欢赚银子的妖。百年奋斗下来,早已富得流油。出门都是一百美婢抬着轿辇,龟壳用金丝珍珠缕的薄甲罩着,雍容华贵, 比金钱龟还像金钱龟。
因为龟老板过得舒心, 每日都乐呵呵的。所以妖界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喜老”,甚至还传出摸一摸喜老的龟壳能时来运转这种鬼话。
然而今日的喜老可不喜了,而是在家里守着灵堂, 缩在龟壳里悲怆高哭, 声音在壳子里一憋,传出来跟钟声似的嗡嗡作响。闻着落泪见者伤心,前来吊唁的众妖都忍不住跟着抹起了眼泪。
“三孙子啊……你怎么这么傻啊……”喜老哭来哭去, 横竖就这一句话,令不明真相的几只小妖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喜老的孙子死了?怎么死的?”
“听说追随了黑潭尊者, 被派出去骚扰人族的村子, 让修士给杀了!”
“对对对, 我也听说了!还说死得可惨了, 连个壳都没剩下!”
“不止是喜老家的,听闻隔壁熊二婶家的幺儿也鬼迷心窍投奔黑潭尊者,头一个任务就是去人类的城镇里偷小孩吃。结果被剁了一双熊掌!”
“黑潭这不是坑妖吗!真出事了却撇清关系,太过分了!”
“谁说不是呢!”
谈论声越来越大,多数妖都在打抱不平,同情那个“出生龟犊不怕人”的龟孙。队伍末尾却有两只妖悄悄地离狭隘小巷离开了院子,快步走入一狭隘小巷。
“真人,我听线人来报,那只龟……好像是您徒弟给打死的……”一棕发青年忧心忡忡,身后的蓬尾巴扫了扫,原是邬宁真人。
时海真人依旧易了容,虽双目无神,但嘴角苦涩笑意已暴露了他内心的无奈:“这没法怪他俩,毕竟龟妖作恶在先。”
“问题是,喜老的孙子一死,我这合作就没法谈了。”邬宁真人掏出小算盘摆弄了一下,龇牙咧嘴道:“您徒弟何止打死了一只龟!他是把金山给打没了!”
邬宁真人本想仗着自己的妖族身份跟喜老套套近乎,互惠互利地在人界与妖界之间开辟一条商道。赚钱为主,监听妖界动向为辅,谁知买卖没谈先把人家孙子给打死了!这还怎么开口!
时海真人却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近日人界各地都出现了黑潭尊者的部下为非作歹,被修士铲除的事件。奇怪的是,那黑潭尊者竟无动于衷,仿佛死的不是他的部下。”
“都说黑潭尊者铁石心肠,看来是没跑了。”邬宁真人摊手。
时海真人则摇摇头:“不,此事没这么简单。黑潭尊者既然有统治人间的意图,自会养兵蓄锐,怎能将部下白白扔出去送死,况且这里头还有喜老的孙子。”
邬宁真人一怔。这倒是挺奇怪的,换作旁妖,平白得了个妖傻钱多的龟孙子,不得好吃好喝伺候着,拉拢喜老这个土财主。
“您是说……有人冒充黑潭尊者蛊惑傻妖入伙,再把它们害死?”邬宁真人眼睛一亮,尾巴翘起来使劲儿晃了晃:“那定是这黑潭尊者的仇家做的!”
时海真人没做回答,手指点在墙壁上轻轻画道:“我们已经去探查过了西,北,南三个领域的妖界动向。结果短短半个月内,整个妖界都与黑潭站在了对立面。东境一向以中立著称,如今也跟黑潭有了不共戴天之仇。这后头很可能有人在推波助澜,想置黑潭尊者于死地。”
邬宁真人用尾巴挠了挠头,很是费解地看向他:“真人,您不会是想帮黑潭吧?说实话,他们狗咬狗不是对咱更有利吗?那黑潭尊者又不是善茬,留在人间总会是个祸害。”
时海真人沉默了片刻,最后似是自言自语般低声道:“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妥……希望楚弈他俩不要再掺和进来了。”
*
而此时的楚弈确实不想再瞎掺和了。他托着受伤的胳膊跪在小溪边洗了洗,冷不丁对上自己的倒影,竟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
“这张脸……真是看不习惯啊。”楚弈笑笑,伸手搅散了倒影,又将苍秾放入水中清洗着。
脸还是这张嫩脸,跟他这拿不出手的修为境界倒是挺搭。当年那个与飞升只差半步之遥的无愠真人,如今已沦落到被两只螃蟹伤了筋骨的窘境,也不知算不算是他当年重伤时海真人的报应。
而刚刚那两只螃蟹,是江狩派来杀他的,估计是吃醋他私会燕岄。如此一来,黑潭是再也不能去了,燕岄的忙也帮不上了,只能希望江狩对他更好一些。
苍秾剑被溪水一冲刷,上头的血迹很快便消失了,蓝幽幽得似是一块无暇的玉石,可见时海真人做这柄剑时着实下了大心思。一想起师父,楚弈久违地有了点“思乡”情愫,忽然觉得不语山上的清闲日子弥足珍贵,理应珍惜。
“苍秾啊苍秾,我不该太依赖你,你毕竟只是一柄剑……”楚弈无奈地擦拭着剑身。过去用焚尘醉的时候,人剑相通,剑气顺着他的心思涌动。苍秾则达不到这点,往往是心到了手未至,亦或是身已至心却跟不上,总慢了半拍。
这也没什么办法,毕竟苍秾不能跟焚尘醉比,那可是把能成仙的剑……
想到此处,手中一顿,初见尘觞时那了无感情的棕瞳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继而换作一双明亮而纯澈的眼睛,笑盈盈地喊他的名字。尚未来得及多看两眼,忽然又变回了无神的模样,只是眼底多了一汪眼泪,半含着就是不掉下来,令人心疼。
楚弈一激灵,手指掠过苍秾的剑刃,割开了一条小口子,冒出两滴血珠,头皮忽忽悠悠地有些发麻,不知为何突然很是挂念这气人的家伙。
江狩会不会也派妖去杀尘觞?楚弈呼地站了起来,向着来时的方向跑了几步,又停住了。
尘觞是仙人,几只喽啰能奈他何?可是……万一使了什么手段呢?
他的心里登时冒出来了两个小人打着架。一个说他心太软被吃得紧紧的,一个骂他不负责任惹出祸端让同伴遭殃。打来打去,最后居然结成了统一战线,异口同声地质问道:
“不是你把他带到人间的吗?”
是啊,不是我把他带到人间的吗……
楚弈干脆闭着眼跑了起来,生怕一睁眼自己又要反悔。他承认,自己曾不止一次想过彻底与尘觞斩断关系,可每次都狠不下心。那家伙,对自己如此信任,无害,又依赖,无时无刻都在提醒他——
尘觞跟焚尘醉再也不是同一件“东西”了。
楚弈就这么闭眼跑到了他俩分开的地方,期间没撞树,就是踢飞了一只鸡,还被某口音很熟悉的农夫骂了几句。
地上的碎茶壶还在,茶水已经干了,只是土壤微微有些湿润,尘觞没在这里。
楚弈呆呆地停住脚,四处看了一圈也没发现他的影子。所以说,他真走了?因为一只茶壶跟自己翻了脸?
说不清的无措感涌上心间,使得他漫无目的地瞎绕了起来,半晌后狠狠地攥紧了拳头砸在身侧一棵大树上,咬牙切齿地低骂道:“混蛋!”
尾音还没收回去,就见一鬼鬼祟祟的脑袋打另一棵树后头冒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回了句:“叫我?”
楚弈怔住,直到尘觞一点点走过来跟没事儿剑似的,终于忍不住不讲理地喊道:
“你躲起来干嘛!我让你走了吗!”
尘觞眨眨眼,探究地反问道:“没……没有?
楚弈跟尘觞对视了半天,身侧挨了一记重拳的大树忽然徐徐倒下。尘觞下意识地扯了他一把,却不小心抓到了伤处,被一下甩开了。
于是树倒在了两人中间,不仅死不瞑目,还让气氛更加尴尬。楚弈瞥见尘觞那落了空的手一点点收回了背后,不知怎么想的,竟干脆跳过那碍事的大树一脑袋顶在了他肩膀上,闷声道:“吓我一跳。”
尘觞一僵,旋即拍了拍他的后背:“楚弈去哪里了?好像有血腥味……”
“我没走远。”楚弈这话回得不算骗人。
“我也没走远。”尘觞则确确实实不会骗人。
……
“尊者……内个……大青二青派出去了,应当很快就会回来了。”鲶鱼精提心吊胆地跪在大殿上回禀道。
江狩冷哼一声:“倘若没能带回那小子的脑袋,他俩也不必回来了!”
“是是是……尊者放心,大青二青可是一等一的……”鲶鱼精的话刚说至一半,就感前头掠过一道黑影,再抬头,江狩已经不见了。
这两人,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内殿,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江狩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想去看看燕岄消气了没有,结果刚至内殿,竟看见房门紧闭,仆从都挤在院中忙碌着,不由略感诧异。
“禀尊者,夫人命我们种些珊瑚,说要讨您欢心呢。”一只银鱼精小声说道。
江狩心里一沉,一脚踹开从里面锁住的房门,燕岄果然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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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不仅这边掉收,还掉了个预收。
人间不值得……我已经能想象出一个冷酷的读者面无表情地取收二连击,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离开了我的世界……
no!!!!!(土拨鼠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