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在得知这件事的当晚,我在窗边枯坐了一整夜,却连一滴眼泪都没落下。第二天,我去见了先帝,我同他保证,此后安安分分地做六哥的靶子,替他挡去所有的明枪暗箭,条件是他绝不能伤害母妃。”
“他答应了,可答应了又如何呢?一年又一年,我替六哥挡去无数次灾祸,几次三番命悬一线又如何呢?当双方处于不对等的位置时,承诺就只是一纸空谈。”
听着听着,祁辰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她悲恸于眼前这个人曾经承受过的那些悲恸,不管他有多么聪慧过人,可那个时候,他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罢了,却过早地背负了不该这个年纪所背负的一切……
千染抱着她靠在床前,目光浅淡地看着窗前的一株铃兰,声音平静而淡漠,仿佛那些前程往事就只是过眼云烟一般。
可祁辰知道,过不去的,那些陈年旧岁累积下来的伤痛不会过去,只会在心底一点一点凝结成殇,哪怕埋得再深、再严!
她被点了哑穴说不出话来,就只能用力地抱紧他,意图给他一点仅有的慰藉。
千染低下头来在她发间落下轻轻一吻,接着说道:“再后来的事情你大概都知道了,我可以做老六的靶子,替他挡去各种各样的阴谋诡计,母妃也可以成为外人眼中荣宠不断的昭贵妃,以保庄妃安宁无忧。”
“可人都是有底线的,一旦触及底线,那么一切就都不受控制了。先帝他不该动裕亲王府,一如庄妃不该动我母妃一样。”说到这儿,他眸中的血色更甚,冰冷的语气里充斥着阴鸷与满腔恨意。
祁辰甚至可以想象的到,宫变那晚他究竟经历了些什么,那些痛苦不堪的过往让一向自诩正义的她动摇了,她想,如果换做是她,只怕也会忍不住想要屠戮整个皇城。
时至今日,她终于懂得了当日在阴山地宫里,他所说的那句话——这天穹皇室对我没有温情,只有抹杀!
千染突然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其实他们说的不错,弑父杀兄,血洗皇城,这些都是我干的,他们没有冤枉我,真的。”
不,不是的,那些都是他们逼你的,你已经很好了!祁辰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只可惜,千染却听不见。
突然,千染抬手替她将一缕头发别到耳后,然后轻声道:“阿辰,其实不管是我还是夙千离,一直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你,都是不想让你因为这件事而困扰。”
“当然了,这当中也有自己的私心所在,我不想你知道我手中沾染的这些鲜血,哪怕你早已从旁人口中听说过无数次,可我就想着,只要我没有亲口告诉你,或许你便不会信。”
“可事实就是事实,没什么好狡辩的,我躲了这么久,也够了,是时候该面对这一切了。”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夙千离比他更能照顾好阿辰是不争的事实,何况,这天穹的江山也需要他!
“阿辰,能遇到你,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千染无比郑重地看着她,眸中带着无限的眷恋与不舍。
祁辰心里陡然一惊,直觉他要做些什么,可她尚未来得及阻止便被他点了昏睡穴,沉沉地睡了过去。
千染将她抱到床上躺下,坐在床边一寸一寸地细细摩挲着她的面庞,像是要将她的模样印刻在脑海中一样,良久,他俯下身去在她唇上轻轻一吻:“阿辰,如果可以,不要忘了我。”
虽然早已做好了决定,可真到了诀别的这一刻,心中却仍旧有万千不舍,最后一眼,他告诉自己再看她最后一眼……
很快,他的精神再一次恍惚起来,眼前的一切都仿佛是漂浮在半空中,可望而不可及。
“阿辰,我走了。”说出这句话后,他的意识便抽离了这句身体,渐渐消弭于无形。
不知过了多久,祁辰终于从噩梦中醒来——
“千染!”她倏地坐了起来,却在睁开眼的那一瞬间望进了一双墨蓝色的眼瞳,而与之前所不同的是,此时此刻,那抹墨蓝色看起来愈发深邃了几分,背后似乎隐隐有些许深棕色的影子……
“怎么,是做噩梦了吗?”说着,男子伸手替她拭了拭额前细密的汗水,动作轻柔而充满温情。
祁辰抬眸看向他,神情怔忡了一会儿,末了定定看着他道:“他走了,是吗?”
“……是。”这是头一次,夙千离在提及千染的时候能够心平气和。
祁辰沉默了片刻,向来果决的她眸中竟然露出了几分茫然和不确定来:“我是不是不该逼他,也不该逼你?或许,或许你们本可以一直这么相安无事下去……”
“辰儿,”夙千离打断了她,双手扶住她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认真道:“双重人格发展到最后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你心里比谁都清楚,我和他不可能一直相安无事下去,而如今,已然是最好的结果了!”
祁辰眼用突然涌上一股酸涩,她缓缓地垂下眸去,声音哑然:“我知道……”
我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甚至是我一直期盼的,可这对千染太不公平了,他不该是以这样的一种方式离开的……
和千染相处的那些点点滴滴有如一幅漫漫长卷,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着,仿佛触手可及,却又渐行渐远。
看着她这副神情,夙千离又岂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轻轻喟叹一声,将她揽进怀里:“不管你信或是不信,在这一刻,我拥有我和他两个人所有的记忆。”
顿了顿,他道:“只要你愿意,你完全可以把我当作他。”
祁辰悄无声息地摇了摇头,眼角却是蓦然涌上了一抹湿意,她从来不是自欺欺人的人,她只是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罢了……
九年前,夙千离不愿面对那些痛苦和不堪,所以才有了千染的出现,现如今,他的心结已解,千染自然也就随之而消失了。
明明是早就意料之中的事,却又来得这样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