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阴的半边龙身已经被烧焦了,因为剧痛烛阴时不时昂首嘶鸣,痛苦扭动身体时,被烧焦的躯体裂开,汩汩鲜血从伤口处涌出,岩浆时不时翻滚起浪花,浇在烛阴身上,叫人分不清他裂开的伤口间涌出来的是血,还是岩浆。
他依然没有移开一步,用自己的身躯挡着一层层漫上来的岩浆,守护着身后通往人界的薄弱得可怜的结界。
女魃已经倒下,她只余一具被烧焦的骨架,被烛阴托在背上,生死不明。
苍穹缺口的正下方,有个小黑点,细看之下才能看清那是一团乌云。
黑沉沉的云霭变幻莫测,似一朵花的形状,花蕊中间,一身黑衣的男子衣袍已经被溅落的岩浆灼烧了袖口,露出男子布满青筋的手臂。
因为距离太近,他手臂上也有不少烫伤,一片凶恶的火光中,他神情是安静而安宁的,仿佛正在坚受的不是灼烧之苦,而是在自家庭院赏花喝茶一般。
是殊绝。
女魃倒下后,他就代替女魃补了上去。
他同样封不住这天,就只能试着用自身法力把岩浆堵回去,以此来减缓天崩的速度,也为下方支撑结界的分担一些。
梵音看着这一幕幕,心脏像是被一双大手揪住,她勉强维持着镇定开口:“诸神听令,以伏羲六十四卦站位!”
她双手打出结印,金线勾勒出的伏羲六十四卦阵从她脚下蔓延向整个冀州,在八方阵眼处,地动山摇间,八座巍峨高峰拔地而起,峰顶刺破云霄。
前来的天兵们很快在神将的带领下找到了平衡的站位,用自身法力共同凝起一个巨大的弧形结界。
梵音趁着这空挡,手中结印翻转,一道与天齐高的结界就从烛阴身后竖了起来,另一道结界则布在了殊绝那朵黑云上方,殊绝暂时得以缓口气。
烛阴知道梵音设下的结界能够抵挡岩浆一段时间,长吟一声后,拖着半边烧焦的龙身从岩浆中飞了起来。
烧焦的地方再次裂开,血如注涌,站在下方看着,简直就是下了一场血雨。
烛阴变回人身后,左半边身体几乎是焦黑一片。
他抱着变回一具骨架的女魃,鲜血从手臂裂开的地方涌出,他却毫无知觉一般,只对梵音道:“天崩的缺口越来越大了。”
“没有五彩石,这缺口封不上,我只能用阵法控牵制住这缺口,暂时阻止缺口扩大。”梵音缩紧眉头。
“那便先用阵法牵制,再用结界筑墙,暂时挡住岩浆的流向。等狐狸带回极北之地的冰川,兴许能多撑些时日。我去冥界取一样东西。”烛阴说完这些,才把女魃交给梵音:“没死,你找人看好她。”
梵音赶紧接过女魃,直觉告诉梵音,烛阴要去冥界取的东西,跟补天有关,她问:“能补这天?”
烛阴眼中有些许慨叹:“也许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算注定了的。”
“神尊所言何意?”梵音听得云里雾里。
烛阴眼底尽是怅然:“你以为,容白为何没有心?”
“容白是这天地间第一位神主,但当年天地初开,万物的孕育都还不成熟。彼时没有地心,大地隔三岔五又分裂震荡,死在地动中的神和人都不计其数。神主与万物通灵,容白在天地孕育他时,感知终生疾苦,便献出自己的心为地心,冥界乃地下之府,所以地心由冥界看守。”
梵音问:“容白古神……不是不知道心是什么吗?”
“那时候的容白还只是一颗在孵化中的蛋,灵智未完全形成,等他破壳后才拥有记忆,自然不记得自己为何没有心。”烛阴说起这些,心中有些涩然:“石头都是大地孕育出来的,五彩石中的地蕴之灵十分浓郁,容白的心乃地心,地蕴之灵只会更纯粹。”
“没了地心,大地不会坍陷吗?”梵音被自己的想法吓出一身冷汗。
烛阴想了想道:“至少几百年内是不会出现什么大问题的。”
补天迫在眉睫,的确没有其他法子了。
“冥界应当不会为难你吧?”梵音这话一问出来,烛阴脸色还真有些难看。
他哂笑一声:“若是为难,便只能抢了。补好了天,再修地吧。”
作者有话要说:梵音:我这神主当得太艰难了……
第58章
极北之地。
远处的冰川起伏, 近处的雪原连绵,呼啸的北风刮过,风里卷着残雪碎冰的气息。
辞镜骑在一头从雪岭捉来的雪麒麟背上, 驾着雪麒麟快速穿越这片雪原,身后扬起一片飞雪残冰。
极北之地乃六界之外, 这里的寒气,不管多高深的法力都没法抵御。
雪麒麟也只能在外围的雪原一带活动, 再往里走, 冰川的寒气让这些生存在雪原的生灵都不敢靠近。
辞镜抓雪麒麟当坐骑,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雪原中会有雪瘴,一旦被雪瘴困住,最快也得三五天才能找到出路,雪麒麟识路,能避开雪瘴。
雪麒麟跑过的地方,辞镜都留下了浓郁的妖气,等回来时,寻着妖气走, 就不会迷路。
奔过最后一片雪原,在靠近冰川的那段路时,辞镜就明显感觉到气温一下子低了下来。
座下的雪麒麟不安地叫着,若不是辞镜驭着它, 怕是它早就掉头跑了。
越靠近冰川,周围的空气越冷。
在距离冰川还有百里左右的路程时,雪麒麟说什么也不肯再进一步。
万物都有所敬畏, 辞镜没强求,解开禁制后,雪麒麟就逃一般的往回跑。
辞镜抬头仰望那矗立在冰雪中的庞大山脉,极北之地没有日夜交替,这里千万年来都是这样白茫茫的一片,死寂,冰冷。
辞镜周身升起了御寒的红莲业火,但在这冰天雪地间,看起来格外渺小,仿佛只是茫茫雪夜里被点燃的一根火柴。
他手中捏诀,方圆百里都燃起了赤焰,雪原上的积雪在赤焰下渐渐融化,眼前的冰川却是一滴水都没有化开。
炽风卷得辞镜衣袍和银发翻飞,一道细长的血线缠上了巨大的冰川,血线上迸出火苗,辞镜手指在血线上划破,殷红的血珠顺着血线滑下,红莲业火的色泽更深了些。
他额前已布满细密的汗珠,一双赤红的眼一瞬不瞬的盯着那座被血线勒住的冰川。
“咔擦——”
终于,冰川地下的冰层出现了裂痕。
一片隆隆的响声里,大半个冰川断裂砸下来。
辞镜掌心上托,体内的灵力蜂涌而出,接住了冰川。
冰川上的寒气几乎是瞬间就席卷而来,哪怕有红莲业火护体,辞镜还是觉得自己体内的血液几乎要被冻结。
他咬紧银牙,托着体积比人界数座山峰加起来还要大的冰川,寻着自己留在雪原上的妖气往回赶。
从极北之地赶回冀州,辞镜一共花了三天三夜。
进入冀州地界,空气中翻滚着热浪,视线所及,草木不生。
伏羲大阵中,百万仙家神将都在用自身灵力支撑着摇摇欲坠的结界。
天崩的缺口处,往下流淌的汩汩岩浆中立着一道白影,那人凭着一己之力,愣是把大部分岩浆都堵回了缺口之中。
可能是火光有些刺眼,一眼看去,仿佛她身上也带着光。
辞镜整个人都覆上了一层白霜。
感受到这铺天盖地涌来的寒潮,原本专心维持结界的诸神都往他这边看来。
瞧见一座庞大的冰川移来时,众神皆面露惊异。
修得仙身者,已经寒暑不侵,可这座冰川的寒气,还是让在场所有神祇从骨子里感到一股寒意。
辞镜看了一眼诸神联合支起的那道结界,将冰川镇在了冀州结界与人界交接口处。
原本被岩浆侵蚀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破开的结界,在冰川镇下后,底下瞬间凝结起了坚冰,冰层还在往更远的地方蔓延。岩浆涌到冰层上,只留下一片黑色的岩灰。
眼见结界口安全了,不眠不休用灵力维持结界三天的仙家神将们纷纷撤回灵力,个个面露疲色。
辞镜身上那层由寒气凝结成的白霜,在此刻才慢慢化开,他顾不得自己此刻的狼狈模样,径直朝着梵音飞去。
梵音正在修补缺口处的结界,距离岩浆源头太近,她整个人也是大汗淋漓。
感觉到身后有一股寒潮靠近,察觉到那股熟悉的气息,她这几天一直悬着的心,突然就踏实了下来。
“你回来了?”她双手支撑者结界,只能扭过头去看辞镜。
唇上触到一片冰凉。
辞镜不知何时已到了她身后,梵音这一回头,正巧就吻上了他的唇。
因为先前一直扛着冰川的缘故,辞镜到现在身上的寒气还没消散干净,他往旁边一站,梵音觉得周围的温度都下降了好几度。
在梵音怔住的时候,辞镜手上已经捏诀帮她修补结界。
“我来。”清清冷冷的两个字,落在梵音耳畔却是一股别样的温情。
她鼻尖隐隐有点泛酸。
辞镜只身前往极北之地时,她也是怕的,但是她不敢细想,只在这边稳住大局,告诉自己,他一定会回来的。
他真的回来了,之前被她刻意藏起来的害怕和心酸才涌现出来。
但现在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辞镜修补结界的技巧比梵音熟练很多。
梵音是凭着自己先前看过的容白古神书阁里的那些书来摸索着修补结界的,辞镜却是容白古神教化长大的,对容白古神的结界之法更了解。
二人合力修补结界,很快就修补好了天崩缺口下方的结界。
虽说用结界阻挡岩浆不是长久之计,但冀州跟人界交界处,有极北之地的冰川镇住,岩浆只能被屯在冀州,暂时到不了其他地方。
这场牵动六界的浩劫,总算是暂时稳住了,如今就等烛阴带回地心。
各界得以短暂的休养生息。
冀州地脉中还有岩浆涌动,他们二人立在云端,相视良久无言。
最终还是辞镜开口:“准备好做我的妖后了么?”
语气里三分戏谑,七分郑重。
他耳根子没再泛红,几经生死,曾经那份羞怯的喜欢,已经深沉得似一块百年陈墨在水中化开,浓郁得叫人看不清了。他不再单纯的说喜欢,他会把那名为爱的东西,揉碎了一点一滴融进梵音的生命里。
他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是梵音始料未及的,短暂的惊愕后,正准备回答,旁边却突然响起一道平静的嗓音:“魔神大人,黄帝一脉的人在寻您。”
前来传话的人一袭黑衣,阴郁和安静两种气质同时出现在他身上,却没有半分违和。
来者正是殊绝,许是之前补天受伤了的缘故,他肤色看起来比从前更白了些,若不说他是魔界中人,怕是没人会把这清贵公子同魔联系到一块去。
“黄帝一族的人找我?应当是女魃的事。”
神族如今以梵音为尊,先前梵音忙着修补结界,就把女魃交给黄帝一族的人照料。
当时情况紧急,她也没来得及检查女魃的伤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