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骏迷茫地点点头,没懂这个开头是从哪开始挖的。
“二胎。”明扬补充道。
沈家骏忽然心里一紧。
“当时,他带着自己儿子一起来我家,我在写作业,就让明帆和他儿子去书房打游戏,”明扬有一种臭习惯,喜欢把一件不值得记住的事情记得事无巨细,“我听见他说职位什么的可以不要,但是老婆的孩子能不能保。”
“怀胎八个月了。”男生的声音很轻,好像音量被远行的鸽子带走了一般,只能模模糊糊听个大概。
“然后呢?”沈家骏抓住了明扬的衣摆。
“然后组了个饭局,鸽子奶奶也来吃饭,”明扬笑了起来,也握住自己另一边衣摆,“我当时在走廊玩,你知道吧,那种很牛逼的酒店,走廊上就喜欢摆一些山山水水的玩意,我就盯着中间的水晶球看,鸽子奶奶就问我漂亮吗。”
“我说漂亮,”明扬笑出了声,“鸽子奶奶说漂亮个屁,饭菜巨难吃,好意思说自己是苏菜名家,狗屁不如。”
“原话?”
“原话。”
“操,”沈家骏稀稀拉拉地笑起来,“还挺直接啊。”
“对啊,”明扬说,“我头回听到那么多屁字,整个人都惊呆了。以为她不是什么很厉害的人,结果吃过饭后听见爸妈和那个叔叔说,鸽子奶奶肯来,孩子就多少保住了。”
“牛逼,毕竟一条命。”沈家骏垂下眼。
“嗯,”明扬好笑地看着自己的衣服,“咋?你抓这么紧干嘛?”
因为你身后太多翅膀。
沈家骏心想,所以我才会出现某种幻觉。
――好像下一秒你就要飞走了。
鸽子奶奶不喜欢小孩儿知道她名字,大概是觉得自己的名字跟“自己”没多大关系。她把生活划分成两个区域,一个区域和过去连接,另一个则跟过去彻底斩断。
鸽子都是散养,飞出去会回家,知道路。鸽子奶奶自觉没费多大力气,于她而言,只用动手的事能费什么力气?
唯一没白养的事就一桩,鸽子能吃,且真的好吃。
“我说,几只鸟真有这么好看?”她老人家撑在门框边,“行了啊,妈的,闻不着午饭的味吗?”
“还带饭?”沈家骏连忙朝明扬使了个眼色。
“啊,”明扬表示你别不好意思,“她就是要有人陪吃饭的。”
鸽子奶奶脏话颇多,但她说这在老家只算开场白,不算脏话。明扬花了一些时间习惯,但沈家骏觉得很亲切,就好像野生动物终于回到大自然,张开双臂拥抱地球妈妈。
实不相瞒,他从小深受脏话熏陶,尤其是一二三年级,十句有八句不堪入耳。拼音靠脏话来学,比如你妈的“妈”字,声母是m,韵母是a,等回家老爷子夸他聪明时,高低还要来一句“他妈的还得是我孙儿!”
上至人类族谱,下至动物器官,涉猎极广,蕴含着淳朴的老百姓精神。
昨天鸽子奶奶在菜市场斩杀一名麾下大将,在拉屎上至少算少将级。可能因为平时喂太好,这肉吃起来是吃哪哪香,骨头都给啃了个彻底。
“去给楼下那呆逼日猴送一碗,”鸽子奶奶应该是领导当惯了的,头都没抬,挑了根青菜在嘴里嚼,“戴着道士眼镜乱逛了一上午。”
话音刚落,三颗脑袋齐齐望向家门口。
“有人敲门?”沈家骏问。
“嗯,”鸽子奶奶又塞一块青菜,“去开。”
明扬老实开了。
这栋楼很不简单,六楼有只开朗猴子,三楼有只呆逼日猴,个个是国家珍稀物种,属于智障中的位列仙班。明扬一开,尹知温便提着一个大红篮子进了门――没摘,这逼道士眼镜还是没摘。
“来喝汤,”鸽子奶奶叹口气,“我都看习惯了天呐。”
沈家骏低下头,笑得鼻孔嘴巴乱通一气,口水喇子都要控制不住。
虽说目前情况诡异,四个人各有各的互不认识,但坐在一个桌子吃饭时,竟意外地没有违和感。鸽子奶奶最先放下碗筷,其次是明扬,两人齐齐撑着头,一个看了眼大红篮子,一个看了眼干饭王。
沈家骏和尹知温捧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吃得所有菜都见了底。尹知温到底还小,看不懂眼前这哥哥到底是不是人类。
你怎么还在吃?
他擦了擦嘴,终于记起自己拿了个大红篮子来,十分做作地挺直腰杆,百分做作地介绍道:“这是林姐姐家给的。”
“结个婚这么大阵仗?”鸽子奶奶无奈地叹口气,“规矩挺大啊,不送喜糖送篮子?”
“不是,”尹知温顺带给了解释,“今天来接亲的时候,正好两只鸽子飞出去了,听说是你家的部队,特地送了大红篮子来。”
“嚯,”鸽子奶奶笑起来,“讲究。”
沈家骏耷拉着背,见什么菜也没了,只好拿根牙签静静地听。
这种感觉很稀奇,好像在另一个时空里已经跟这桌人认识很久了。鸽子奶奶穿着暗花底纹的老年人衬衫,犯二小孩戴着道士墨镜,明扬摇着浅蓝色木椅子,而自己数着眼前吐了多少鸟骨头。
调到二档的风扇发出呼啦呼啦的声音,楼下的接亲车队笑闹着离开了这里。结实的木制家具中,藏着白驹跑过的缝隙。
如果儿时的自己没有去乡下,或许会被姐姐骗到俊逸本部上学,然后碰巧和明扬同班,碰巧一起直升高中,再碰巧和明扬同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