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顾大人话虽未挑明,给她一个香包含义却再明显不过,他的意思是他闻到她身上的味道才笃定她是女子。
她身上有什么闻起来就知道是女子的味道吗?为何她自己闻不出来?难道是出了汗,有些汗味被他闻出来了?汗味也分男女的吗?
姚征兰看了看手上的香包,这是男子佩戴的香囊,香味稳重优雅又不失清新自然,也不知能不能帮她遮掩一下。
她将香囊系在腰带上,转身往菜市桥的方向走去。
虽说天子脚下达官显贵无数,但她这一身官袍,年少俊秀,大中午地独自一人走在街上还是有点扎眼。以至于被狐朋狗友拉着来醉仙坊喝花酒的李逾无聊之际目光往窗外的街道上一扫,就扫见这么个让他眼前一亮的人物。
他找了个借口匆匆下了楼,问正站在门内逗弄楼中侍女的三槐:“刚刚看到谁走过去了?”
三槐一脸茫然:“没看着谁啊。”
李逾一脚踹过去:“眼珠子长着干嘛使的?我不是让你盯着承恩伯府那边,一有情况就通知我的么?”
三槐委屈地揉着屁股嘀咕道:“郡王您干什么事不是三天劲儿头啊,过了三天准丢开手了。都这许多天了,您也没问,小的怎么知道您还记挂着承恩伯府的事。”
李逾伸手指点着他,恼道:“你个惫懒的小厮,我待会儿再收拾你。”
他抬步跨出门,奔着姚征兰就去了。
姚征兰正心事重重地低头走路,冷不防右肩被人拍了一下。
她扭头往右边一看,没人,再往左一看,一张放大的男子的脸突然撞入她的眼帘,惊得她连连倒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子。定睛一看,原是那个南阳王。
她全身上下别无饰物,这一动只腰间那枚香囊晃个不停,叫李逾如何能看不见?不仅他看见了,连三槐也看到了,颇为惊奇道:“诶?那不是……”
李逾手一抬,制止他说下去,后退一步,彬彬有礼地向姚征兰拱手道:“姚公子,别来无恙。”
姚征兰:“……”想起上次在梅阁见面时他的孟浪之举,她恨不能扇他一巴掌转身就跑。
可是她不能,现在冒充哥哥,就更不能了。官大一级还压死人呢,更何况这还是个凤子龙孙。
“下官见过郡王。”垂下眼睫,她恭恭敬敬地向李逾行了个礼。
“不必多礼。此前在梅阁,是我胡言乱语,害姚公子受了伤。我已诚心悔过,姚公子不会记恨我吧?”李逾问。
姚征兰忙道:“下官不敢。”
“原来是不敢,不是真心不记恨。”李逾道。
姚征兰想起还躺在家里不知何时才能醒的哥哥,腹诽:你凭什么让人真心不记恨?就凭你身份尊贵?臭不要脸!
“真心不真心的,拿什么证明呢?下官认为,还是说不敢比较实在些。”想哥哥毕竟是伯府嫡子,又有功名在身,在这个游手好闲的郡王面前也不必太过畏缩谦卑,失了身份,姚征兰便挺直了腰杆神情自若道。
李逾忽的笑了一声。
姚征兰讶异地抬眸看他。
李逾勉强止住笑,一双黑睫浓长的狐狸眼顾眄生辉地看着姚征兰道:“上次我去伯府探你,刘太医说你伤势沉重,不好生调养个三四个月好不了,害我还被我皇祖母叫到宫里去骂了一顿。可是你看看,这才几天啊,姚公子你不是就活蹦乱跳了么?可见这做御医的也不靠谱,就爱夸大其词,看我回去不参他一本叫他丢官罢职!”
姚征兰:“……”这若较真起来,那太医必然叫屈,说不定会要求与别的太医同来姚家复诊,那岂不是要露馅?
“郡王说笑了,都说人有旦夕祸福,说不定昔日之祸,便是今日之福,这都是说不准的。若是因为下官一时走运,醒得快了些,倒让太医受这医术不精之责,下官心中委实难安。”姚征兰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比方才委婉客气了许多。
李逾心觉好笑,故意道:“但若是不让他背这个责,便要我背这责,姚大人于心何忍?”
姚征兰握拳:真是岂乆拾光有此理,明明是他惹事在先,害得哥哥摔伤了不能上任,如今见哥哥醒了,居然还要故意来刁难!
“不知郡王想要下官如何补偿?”她问道。
“这个时辰了,我还没用饭呢。要不,劳姚大人破费,请我吃顿午饭,咱们就算是化干戈为玉帛,一笑泯恩仇?”李逾提议。
一旁三槐眼睛瞪得老大地看着自家郡王:还没用饭?那刚才您在醉仙坊吃的那叫什么?
姚征兰:“……那,请郡王选地方吧。”就当花钱消灾了。
李逾谦让道:“我来京不久,对这里不太熟悉,还是请姚大人择个去处吧。”
三槐再次瞪大眼看向自家郡王:这来了一个月全城都叫你吃遍了,你不熟?
姚征兰自然知道得择个好去处才能配得上对方这郡王的身份,可她是个冒牌货,委实担心和他待一起时间太长会被看出破绽。她可不敢指望眼前之人会如顾大人一般宽宏大量,识破了也肯看在她情有可原的份上与她方便。
失礼与被识破身份,两害相较取其轻。
姚征兰抬眼一望,便指着前头巷子口一间搭着遮阳棚挂着面字幡的小摊道:“郡王想尝尝这京师百姓家的面吗?”
三槐闻言,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
他自八岁时就跟着郡王了,这十多年来,见过的请他家郡王吃饭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就从未见过请他家郡王去路边面摊上吃面的。
不过瞧着郡王此刻对这姚家的正感兴趣,他虽觉诧异,却也不敢多嘴。
果不其然,心中不知打着什么鬼主意的郡王居然一口就答应下来了,而且还是笑眯眯地答应的。
“好啊。”
三人来到那家面摊,摊主一看,虽是不认得两人,可他认得官袍和锦缎呐,于是忙擦桌抹凳地请两人坐下,问两位想吃些什么。
“你这都有什么面?”姚征兰问摊主。
摊主遂报了一串儿名字,这京师就是不一样,随便一间路边的小面摊,都能做出十几种不同口味的面来。
姚征兰听罢,问李逾:“李公子,你想吃什么面?”不想叫破身份让摊主惶恐,姚征兰遂自作主张唤他李公子。
李逾侧过头问摊主:“你方才说的鱼汤面,是如何做的?”
摊主道:“就是用今早刚从汴河里捞出来的鲫鱼,加上鳝鱼,用猪油炸酥,然后捞起加水煮成浓浓稠汤,以葱姜去腥,再佐以虾籽与葱花,便成了。”
李逾笑道:“你倒是毫不藏私,那就来一碗尝尝,若是真的好吃,必然有赏。”
摊主连连答应,又问姚征兰:“这位大人呢?”
姚征兰道:“与李公子一样。”说罢又扭头对三槐道:“你也去旁桌吃一碗吧。”
三槐:“多谢姚大人,小的……”
“对,不要跟姚大人客气,去旁桌吃吧。摊主,给他来一碗猪排面,要多多的猪排。”李逾道。
三槐一脸幽怨:本来想说不饿来着,刚才在醉仙坊也吃过了。这下好了,怕不是要撑破肚皮。
因着鱼汤是一早就熬好了的,是故面上得很快。
“李公子请。”姚征兰伸手让李逾。
李逾拿起筷子尝了一口,道:“味道还真不错。”
姚征兰早就饿了,又想早点吃完便能早点与这惹不起的郡王分道扬镳,闻言便也拿起筷子来吃了一大口,两颊都塞得鼓起来。
李逾抬眸一瞧,见她只吃面不说话,便问:“姚大人当是有个双生妹妹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15章
“咳!”他这突来一句,姚征兰没防备,一下子被呛到了,忙去袖中摸帕子。一摸摸了个空,才想起方才在顾大人那里用帕子擦过耳朵上的血,怕是落在那儿了。
李逾见她摸不着帕子,十分善解人意地从衣襟里摸出一块帕子来递给她。
姚征兰一看便呆了,兰花,这……这不是她的帕子吗?
李逾见她看着帕子发呆,这才突然反应过来一般,一边将帕子收回去一边道:“抱歉,拿错了。”他从袖中拿了另一块帕子给她。
“多谢。”姚征兰接过帕子,想问又不敢问,表情闷闷地擦了擦嘴角。
“姚大人还未回答我方才的问题。”李逾提醒她道。
姚征兰脑子里过了几个弯,觉着这事左右瞒不住,便点头道:“下官是有个双生妹妹,不知李公子何故问起?”
“姚大人的妹妹,与姚大人容貌相似否?”李逾再问。
姚征兰已经猜到他为何要这么问了,却也只能硬着头皮道:“有几分相似。”
“那我那晚在梅阁遇着的,应该便是姚大人的妹妹了。”李逾恍然道。
姚征兰额角沁出些微薄汗,强笑道:“舍妹晚上怎可能出现在梅阁?李公子怕是记错了吧?”
“那晚我虽是有些醉酒,但下午你刚当着我的面滚下楼梯,摔得头破血流,晚上却又好端端地出现在梅阁。如此诡异之事,纵然是醉酒,我也不可能记错。”李逾斩钉截铁道。
姚征兰一时如坐针毡,说不出话来。
“姚大人,”李逾唤她,“你说,令妹大晚上的去梅阁做什么?”
姚征兰讪笑:“李公子也说了,那日我滚下楼梯摔伤了,应是正昏着,委实不知道此事。”
“我知道姚大人不愿承认,八成是担心令妹会因为此事闺誉受损。你放心,我也不是那长舌之人,此事定然会为你们兄妹守口如瓶,也算是我为当日之事聊表歉意。”李逾道。
“如此,多谢……”
“诶,你先别忙着道谢。此事我可以不张扬出去,但是当夜令妹摔坏的东西,姚大人可要赔给我才行。”李逾道。
“摔坏的东西?不知,是何物?”姚征兰疑惑,当日她哪有摔坏他什么东西?
李逾道:“原不是什么要紧的物件儿,就一枚玉佩而已。只是,那玉佩是我幼时跟父王进京时圣上所赐,如今摔成几块,连城里最好的首饰匠都说无计可施……”
姚征兰:“……”
她脑子里把那晚的事想了又想,死活想不起来自己何时摔坏了他的玉佩。当时她是为了脱身推了他一把,可他人都被同伴扶住了没倒,玉佩又怎么会碎?
“姚公子若是不信,可将令妹带来,我愿与她当面对质。”李逾十分坦然道。
姚征兰眼睛眨巴眨巴,妹妹倒是愿意对质,只是她带不过来。不过看他这模样不似扯谎,再者,一个人再无耻,也不可能无耻到害了哥哥还要去讹诈妹妹的地步吧?难不成她那一推之下真的让他摔坏了玉佩?
“下官并无此意,只是……既是上赐之物,不知要怎样才赔得?”姚征兰犯了难。
“倒也简单。”李逾道。
姚征兰眼巴巴地看着他,等他下文。谁知这厮却不说了,话锋一转道:“姚大人,先吃面吧,再不吃可就不好吃了。”
姚征兰:“可是那玉……”
“那玉我今日并未带在身上,改日我带来给姚大人看过了再做商议不迟。”李逾道。
姚征兰闻言,也只得拿起筷子来闷闷地吃面。
一碗面全噎在胸口了。
吃完了面,三人离了面摊,姚征兰刚想与李逾辞别,李逾抢先问道:“姚大人孤身一人这是要去哪儿啊?该不会就为了出来吃顿饭吧?大理寺没有午饭吃吗?”
姚征兰道:“昨晚在菜市桥那边发生一起命案,今日上午勘查现场时似乎没有勘查仔细,遗漏了一些细节,我去查漏补缺。”
李逾立即做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道:“哦?听起来甚是有趣。我下午正好无事,就随姚大人一块儿去涨涨见识。姚大人该不会介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