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重阳,朝廷放假,我们一起去登秋霞山如何?就当散心。”李逾提议。
姚征兰犹豫。
“姚兄,当差虽重要,正常的人际往来也很重要的。反正有我在,你还怕谁这么不长眼来冲撞你不成?”李逾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
“不是,只是……我的难处郡王是知晓的。”姚征兰为难道。
李逾道:“我自是知道。山顶上有一座寺庙,环境清幽,寺中有一座高塔,登上最高层可俯瞰秋霞山全景。明日我们早些去,占据高塔最高层,我派人守住楼梯口,不许闲杂人等上来,便不会有人来破坏我们赏景的心情了。”
姚征兰并不想去,可眼下这环境,人多耳杂的,她又不能多说,只得使出拖延战术:“散衙后再说可好?”
两人回到阅卷房,没一会儿顾璟也回来了。
三人都不说话,气氛一时难免有些沉闷。
姚征兰忽想起来,抬头看着李逾道:“郡王,方才还未来得及问你,你是怎么让廉默改变主意愿意招供的?从他交代的情况来看,有毒的首饰是他暗中给王明坤的,他不承认根本没人能证明那毒首饰与他有关。而捕蛇人又改行了,我们就算找遍所有的捕蛇人,也不可能找到那个给他蛇毒的捕蛇人。他明知道我们手中什么确凿的证据都没有,又为什么要主动招供呢?”
李逾眉眼不抬,一边翻着手里的案卷一边道:“很简单啊,我跟他说,你不招供,我就把那两枚华胜都给你女儿送去,说是你留给她的念想。他若真不知情,就不会阻止,若阻止,就代表他知道其中一只华胜是有毒的。若那枚华胜不是出自他手,他又怎么知道那枚华胜有毒呢?你在审讯他时可没透露这一点。”
“用他的女儿要挟他认罪,为何我想不到?”姚征兰自语道。
李逾抬起头来,与她四目相对,道:“不是你想不到,是你根本不会往那方面去想。不是像我这种做事只求成功不择手段的,又有谁会想到用他无辜的女儿去要挟他?”
顾璟闻言,皱起眉头看了他一眼。
姚征兰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别误会,我不是在挖苦你,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言讫,他转向顾璟:“我和姚兄约了明日去秋霞山登高,你去么?”
“明日家中有事,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顾璟收回目光,没什么表情地道。
姚征兰发现顾璟今日对她好像格外冷淡,难道是因为她没把他的帕子带来还他,他觉得她想私藏,所以不高兴了?
被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藏起贴身之物,设身处地地想想,似乎真的挺膈应人的。
可若她去跟他解释,会不会被当做借口呢?
若是寻常帕子,她去哥哥未用过的新帕子里找一块,连同损坏的帕子一起带来给他,说明缘由也就是了。可那是个双面绣的帕子,她总不能赔他一块单面绣的。
明天休沐,若能让她呆在家中绣上一天两夜,或许也能绣得差不多,可李逾却非要与她去登什么秋霞山。
姚征兰思来想去,一个头两个大。
廉默既已认罪,供述的作案动机又与王明坤遗书中交代的没有出入,此案应当是可以尘埃落定了。接下来的时间便是整理与此案相关的材料,顾璟签好字往上递交就可以了。
轻松安静地过了一天,晚上府里聚餐。
所谓聚餐,也不过一家子在一张桌上吃饭而已。
姚征兰安静地吃着饭,听着姚佩兰姚晖兴高采烈地和姚允成柳氏说着明日去秋霞山登高的事。
“每年都去秋霞山登高,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这般高兴的。”柳氏慈爱地笑道。
“娘,您没听说吗,山上清净寺里新建了一座七层高塔,据说在塔顶能俯瞰整个秋霞山美景,明日是第一日对外开放。京中好多公子哥儿都想去拔这个头筹呢。”姚晖道。
“既如此,咱们家八成是挤不上去的了。”柳氏埋怨地看了眼姚允成,转而又将目光投向一直默默吃饭的姚征兰:“征兰,你明日可有安排?”
姚征兰道:“郡王说去登秋霞山。”
姚佩兰与姚晖眼睛猛的一亮,姚晖抢着道:“以郡王的身份,他若是想去最高层,谁能与他相争?二姐,你能不能让郡王带我们去塔上一饱眼福?”
平日在府里遇上,不是装没看见便是翻白眼,这会儿倒叫上二姐了。
姚征兰道:“他是郡王,岂由得旁人为他做主?明日他会来此与我一道出城,你们若想与他同行,便去与他商量。”
“你好歹与他熟识,在他面前说话难道不比你弟妹去求他管用?反正都是去登高,带上你弟妹又能如何?自私凉薄的东西!”姚允成斥道。
姚征兰放下筷子,看着姚允成道:“非是我不愿意带上弟妹,只是上次妹妹说了,我若不借郡王的光给她强行盘下那家赵氏绸缎铺,她便要去郡王面前拆穿我的身份。我是没这个能耐强夺别人家的店铺,父亲若觉得无所谓,我可以求郡王带上她和姚晖,但不保证此行一帆风顺。”说完欠了欠身,就离席而去。
身后传来姚允成愤怒的质问声和柳氏低声下气帮姚佩兰说情的声音,姚征兰一概没管。说到底,这些人和她到底有什么关系呢?在三个月前,对她来说,这些人都是陌生人。
她径直去了老太太的福寿堂看哥哥。
哥哥还是没醒,但面色没有变坏便是好事。
“我每日都按大夫嘱咐的每隔半个时辰就给他翻一次身,免得生了褥疮,现在除了不醒,一切安好,你不必担心。你那边如何?”老太太问她。
她来时房里的人就被老太太给屏退了,她思前想后,有些事情没人诉说憋在心里委实难受。她与哥哥虽然自幼没能在祖母身边长大,但祖母肯这样帮她和哥哥,应该还是可信的。
“祖母,有件事我在心里憋很久了,现在愈发不知到底该怎么办才好,所以,想问问您的看法。”她道。
“何事?”
“南阳王李逾,他知道我是女子身份,还、还说他相中我了,要回去解除婚约来娶我。”
老太太一呆。
“我对他没有男女之情,也觉着他有婚约在身,实不该为了我去退婚。我想与他把话讲清楚,却又怕得罪了他。他万一恼羞成怒,拆穿了我的身份会害了全家。我与他虚与委蛇,又深觉羞耻,对不起自己,对不起他,更对不起他的未婚妻。我……实在是不知到底该如何是好。”她捧住自己的头道。
老太太叹了口气,伸手过来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发顶,道:“你是个好孩子。”
“我不是,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的。我原本决心替代哥哥时,以为哥哥会很快醒来,只要我足够小心不露出马脚便好。没想到哥哥这么久还不醒来,而我身边,却又发生这样的事。有时候想起爹骂我的话,竟也觉得没有错。”姚征兰心情低落道。
“俗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在遇事时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的利益,便已经比这世上大多数人都要好了。”老太太道。
姚征兰仰头看她。
“南阳王,除了身上有婚约之外,还有什么令你感到讨厌的地方吗?”老太太问。
姚征兰想了想,道:“要说讨厌倒也够不上,就是觉着,他为人处事比较强势,有时候不走寻常路,怎么说呢……”
“不是循规蹈矩之人,不受礼教束缚。”太太道。
姚征兰点头:“对。”
“那他身上可有你欣赏的优点?”老太太再问。
姚征兰一边想一边道:“他思维缜密功于心计,这算是聪明吧。”
老太太点头:“算。”
“他虽贵为郡王,但很少摆架子,有时候甚至还挺放得下身份。这算……平易近人?”
老太太眼中浮现一丝笑意,再次点头。
“他还很细心,有时候看我中午吃得不多,下午就会买一些点心给我吃。”
“也善良,就是那个杀了卢涛的小厮,他父母妻儿本来被判流放三千里,是他去太后跟前求情,太后赦免了他们。”
老太太听完她的叙述,给出答案:“若是他真能为你解除了身上的婚约,祖母赞成你嫁给他。”
第65章 ·
姚征兰万万没想到祖母居然会给出这样一个答案, 愣了半晌道:“我知道他优点很多,可……就算不提他身上的婚约,我对他没有男女之情啊。”
“你现在对他没有男女之情, 那是因为你心里负担的事情太多, 你本能地阻止自己去考虑自己的事情。待过了眼下的难关,你未必不能打开心扉接受他。就算以后你对他也没有男女之情, 他有如此多的优点, 你又是个善良的孩子,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总做得到吧。这便是这世上大多数夫妻能做到的最好的相处方式了。
“至于他的婚约,那是他的问题。他要真能为了你解除了家里为他安排的婚约, 也足见他对你的真心了。”老太太道,“最关键的是, 若不嫁给他, 谁也不知道你爹和你继母下一次为你寻摸的婆家, 又是什么样的货色。”
姚征兰道:“我可以不嫁。”
“不嫁,出家?你哥哥心里能过得去吗?自己承着爵位当着官, 唯一的胞妹却孤苦一生?”
姚征兰不说话了。的确,如果她像之前设想的那样死遁出京独自过活,不管她对哥哥说她过得有多潇洒有多好,哥哥恐怕总是不会放心的。
“孩子,女子立于世,本已不易,有时候自私一些, 没关系的。”老太太看着这个三个月前才刚回到自己身边的孙女, 温声道。
回到得一斋, 姚征兰洗漱过后坐在床上绣帕子,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祖母劝她的话来。
她知道祖母是为了她好,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嫁给李逾绝对是她脱离苦海的最好选择。听祖母的意思,夫妻之间不相爱也是没关系的,只要尽到自己的本分就可以了。
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去想,不爱他,却为了脱离苦海嫁给他,那跟利用他有什么区别?
道理她都听得懂,她只是……做不到。
因为李逾说今日要早些去登山,所以姚征兰一大早就起来了。没想到吃过早膳后,没等来李逾,却等来了三槐。
三槐说太后叫他们郡王进宫吃重阳糕,可能要耽搁一些时辰,等他出宫了就来找她。
姚征兰自是没有异议,她巴不得不去呢。
本来重阳节登高要所有亲人一起去才是圆满之意,但老太太那边有姚晔,她自是不会冒险离开,以腿脚不便推拒了。姚征兰这边又得听南阳王安排,姚允成便带着柳氏与姚晖姚佩兰一大早出了门。
姚征兰坐在自己房里绣帕子。
辰时初,三槐又来了,说李逾他们已经直接从皇宫出发去秋霞山,让姚征兰去东城门处与他们会合。
“他们?除了郡王,还有谁啊?”姚征兰问。
三槐道:“还有顾大人一家和顾大人的未婚妻。”
姚征兰一听这人员组合,本能地开始抗拒:“既然顾大人一家都在,那我这个外人前去叨扰恐怕不太妥当,烦请你回去告诉郡王,我不去了。”
三槐急道:“不行啊,我家郡王也不想和顾大人一家一起玩,所以才叫姚大人一道去。姚大人若是不去,我家郡王怕是也不会去了。再说了,姚大人昨日答应我家郡王了,今日又反悔,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姚征兰焦灼:“可是昨天郡王也没说会与顾大人一家同行啊。”
三槐惊:“原来姚大人对顾大人有意见!”
姚征兰矢口否认:“我没有。”
“那就是对顾大人的爹娘有意见?”
“没有。”
“难不成姚大人对顾大人的未婚妻有意见?”
“你这小厮!”姚征兰愤愤地瞪着三槐。
三槐立马闭嘴躬身做恭敬状。
“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姚征兰说不过他,更不想背着个对顾大人一家有意见的名头,将他撵出房去,自己换了身骑装便出了门。
两人驰马来到东城门时,发现只有李逾在城门口等着姚征兰。
“郡王,姚大人我带来了,顾大人他们呢?”三槐问道。
“我叫他们先走了。”李逾看着姚征兰笑意盈盈,“实在抱歉,让姚兄久等了。”
姚征兰道:“郡王既然已有顾大人一家作陪,又何必非得叫我过来?”
李逾道:“姚兄有所不知,国公爷和长公主今日出行,为的是培养顾璟和他未婚妻的感情,我在旁边岂不是碍眼么?若不是太后开口,我才不要与他们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