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禹行与郝同恩离开后,李逾环顾四四方方的院子一周,拉着姚征兰道:“咱俩睡正房,顾璟东厢房,姚评事西厢房,正好。”
姚征兰忙道:“我要自己一间房。”
李逾将她拉到身边如此这般耳语一番,姚征兰就不做声了,跟着李逾去了正房。
顾璟不解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去了东厢房。
石禹行本来说晚上要给顾璟等人接风洗尘,顾璟婉拒了。三个人在院中简单吃了点饭菜。
席间姚征兰对两人道:“据罗慧娘说,不苦师太曾经提到过,她伺候的那位富家公子就是天生残疾之人。今日听石知州所言,这个高大善人的独子就是天生残疾。富户,天生残疾,家住在离案发地如此之近的地方,我怀疑,这个高公子,很可能就是不苦师太所说的那位富家公子。”
顾璟点头:“兵器被劫和女子被掳居然跟同一座山有关,这两者之间,或许真的存在什么关联。”
“如此说来,这个高大善人府,就是我们下一步的探查目标了。”李逾夹了一块剃完刺的鱼肉到姚征兰碗里。
“多谢郡王。明日你们肯定还要应付郝大人他们,我准备借逛街市之名,先去街市上打听一下消息。”姚征兰道。
“小心一些,若这个高公子真是此案的幕后主使,他的能耐绝对是不容小觑。搞不好,我们自进入延州地界,所有人的一举一动,便尽在他掌握之中了。”李逾道。
姚征兰听得汗毛竖起,“若是如此,那石知州……”
李逾冷笑一声:“自然也干净不了。安全起见,明日我陪你一道去。”
姚征兰转头看向顾璟。
顾璟点头:“安全为上。”
用过晚饭,见两人要离开,顾璟站起身道:“晚上你们……”
李逾一手搂过姚征兰的肩,道:“自然是睡一间房。”
顾璟脸色微变。
姚征兰推开他不安分的爪子,对顾璟道:“正如郡王所言,也许现在我们已经被监视了。既然做戏,自然要做真一些。”
她自己都这样说,顾璟心中便是再不愿,也找不到理由来反对。
李逾去了趟三槐的西厢房,随后才回了正房。
姚征兰正坐在房里犯愁今晚该怎样度过,李逾将手里一只小包裹扔给她,道:“去屏风后换上吧。”
姚征兰打开一看,是套小厮的衣服。
“为何?”她问。
“既然可能已经在对方的监视之下,若不出其不意,恐怕什么都别想查到。”李逾道。
姚征兰瞠目:“你是想今晚就去夜探高府?不行,这太危险了。”
李逾正色道:“我们身为断案官员,岂可因为区区危险,就却步不前?”
姚征兰:“……”这话怎么听着如此耳熟?
她想了想,刚想说“郡王说得有理”。
李逾却又不正经起来,道:“当然了,若是你肯与我同床共枕,我也可不出门。”
姚征兰起身走到屏风后。
李逾看着屏风后面模糊的人影,沉默了片刻,忽然道:“要不你不要去了,反正你也不通武功。”
“不行,郡王,你不能一个人去。”姚征兰见他似乎不愿带她同去,急了起来,屏风后一阵着急穿衣的窸窣之声。
李逾道:“我不一个人去,我带三槐一起去。”
“可这是我的案子,我不能因为不通武功就躲在后面,让你们在前头冲锋陷阵啊。郡王你先别走,我马上就好。”姚征兰道。
她三两下穿好衣服,挽着头发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一抬头见李逾目色深深地看着她。
“真的要去?”李逾问她。
她点点头。
李逾回身,从自己的行李中找出一根一指宽正面刻着莲花纹的扁银簪插在她刚挽好的发髻上。
跟着李逾偷偷溜出后门时,姚征兰道:“要不还是告诉顾大人一声吧,这样万一我们遭遇不测,他还知道去哪儿救我们。”
李逾低声道:“告诉他今晚就去不了了,就他瞻前顾后的性格,你觉着他能在没做好万全准备的情况下放我们去冒险吗?等他做好准备,黄花菜都凉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出了宅子,李逾将后门掩好。
姚征兰往泛着冰雪冷光的两侧街道看了看,问李逾:“郡王,你说我们可能已经被对方盯上,那我们现在出门,不是也会被对方的暗哨察觉吗?”
李逾道:“我有那么傻吗?出门之前我已经让侍卫分批出去了,他们就算有再多的暗哨,此刻应该也都被侍卫给吸引走了。”
第130章 ·
东厢房, 顾璟有些焦躁地在房中来回踱步,想起李逾那不靠谱的性格,他忍不住将窗户打开, 看向正房那边。
正房窗户口透出昏黄的灯光, 在如此寒夜遥遥看去,显得那样迷蒙暧昧。
心中一股躁郁之气愈发膨胀, 他忍无可忍, 抬步出门走到正房门前,抬手敲了敲门,道:“李逾, 你出来,我有话对你说。”
房里寂寂无声, 无人应门, 更无人来开门。
“李逾?”他又敲了敲, 倾耳细听,房里还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觉着有些不对, 伸手一推门,门就开了。进去一看,李逾和姚征兰都不在。
他转身去西厢房找三槐,三槐也不在。
去倒座找李逾的随行侍卫,一个人都不在!
他立马唤出自己的随行侍卫和跟他出来办案的差役,一伙人执着火把去了知州府衙。
姚征兰昏昏沉沉地被人抬着走,隐约间好像先坐了马车, 后乘了船, 然后她又昏了过去。
等到再次醒来时, 一睁眼就看到几步开外一名看上去二十左右的年轻公子坐在轮椅上,手里捻着一串火红色的佛珠, 侧脸对着这边,微微仰着头,正在吸吮站在他身边俯着身子的一名女子丰腴的胸部。
似乎是感觉到她的呼吸波动,年轻公子姿势不变,只是眼珠一斜,向她看来。
那冰冷邪肆又隐含残虐的目光几乎迫得姚征兰立刻移开了目光。
她打量自己身处的环境,发现这里竟然是个巨大的山洞,高逾三丈的洞顶是大大小小的石钟乳,四壁有开凿痕迹。
山洞角落里放着七八口巨大的铁锅,每口铁锅边上都站着一名带刀侍卫,锅里头燃烧着木柴,将洞内映照得亮如白昼。
手腕后知后觉地传来疼乆拾光痛感,她仰头望去,才发现自己被绳索绑着双腕,绳子另一头绑在一个四方的铁架子上。而这个铁架子和那个坐着轮椅的公子,都在洞内唯一的高台之上,离地面大概有一丈的距离。
那公子还在喝奶,洞外却隐约传来呼喝之声。
姚征兰抬眼一看,是李逾绑着双手被两名侍卫给推了进来。
“郡王!”见李逾竟然也被抓了,她忍不住惊声叫道。
“嗯?”高延睿推开身边的女子,看着姚征兰问:“叫我作甚?”
姚征兰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不是叫我?你该不是在叫下面那个冒牌货吧?”他将轮椅转过半圈,居高临下地看着下头的李逾似笑非笑道。
“你说什么?”李逾面色平静地看着他。
“我说你是个冒牌货。”高延睿身子微微前倾,盯着他一字一句轻声细语道。
“身子不好,脑子也坏了?”李逾扫一眼他的双腿,不咸不淡道。
高延睿愠怒,但他很快就忍住了。将佛珠套回手腕,他表情闲适地向后靠在椅背上,道:“我还以为你真的很聪明,看起来,你也不是那么聪明嘛。你现在为何会在此处,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李逾仔细想了想,眉头微微蹙了起来,道:“那些蛛丝马迹,是你留下的?”
“不然呢?你以为我那亲爱的父亲,真的会那般粗心大意吗?”高延睿得意地笑道。
“你为何要这样做?”
“为何要这样做,自然是为了见一见你。见一见你这个,霸占着我的父母,窃取了我的人生,披着高贵外衣的卑贱之人,到底长什么模样?!”高延睿咬牙切齿道,“若不给你留下那些痕迹,你怎会去京都,怎会接近姚家人,又怎会入大理寺,最后来到我面前呢?”
李逾看着他不说话。
“怎么,你不相信啊?也是,你一直以为你是恒王之子,天生高贵。如今我告诉你你不过是个替代品,你当然不敢相信。只不过,事实如此,由不得你不信!”高延睿一挥手,道:“松开他。”
一名侍卫上前解开绑着李逾双手的绳子,两名侍卫将原本放在山洞角落里的两只红木大箱子搬过来,放在李逾面前,打开箱盖。
高延睿笑意盈盈,“喏,看看吧,从一岁到十九岁,每年父王送你的礼物,我都有跟你一样但品质比你更好的一份,他写给我的信也在里头。他的字迹,他遣词造句的习惯,你应当不陌生。哦对了,十九岁生辰礼你还没收到吧?我已经收到了,就是那匹绝影。听说你很喜欢,我就问父王要了。他明知道我不能骑,但还是给我了,待你回去,想必他会告诉你,绝影已经病死了。”
李逾原本不以为意,但当他看到箱子里的那些东西,当他拆开几封信件之后,姚征兰看到他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他左手握住有些颤抖的右手,丢开信件,收敛了有些失控的情绪,抬头看着高延睿道:“你神通广大,伪造这些,不是难事。想离间我们父子,你还嫩了点。”
“啊哈哈哈哈哈,你们父子?哈哈哈哈哈哈哈,李逾,你知道吗,你的反应比我预想的要滑稽很多。笑死我了,你们父子……”高延睿笑得前仰后合,丧心病狂的笑声在幽深的山洞中回荡,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你若真的不信,那你做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高延睿好不容易止住笑,掏出帕子擦了擦流到脸颊上的眼泪,道:“我知道了,你察觉当年陆坚兵败之事可能跟父王有关,而承恩伯嫡长子姚晔手中可能握有证据,所以你不惜惹恼爹娘让他们将你禁足在家,然后以此为借口向皇祖母求助跑到京都去。
“你一边调查此事,一边尽可能地赶在所有人之前消除一切跟恒王府有关的痕迹。为此,你不惜杀人灭口,欺骗长辈,背叛兄弟,出卖你喜欢的女人。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孝顺,特别伟大啊?哈哈哈哈哈!李逾你太可笑了你知道吗?”
李逾不用抬头也知道姚征兰一直在看着他,他握紧了双拳,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你看不出来吗?十八岁那年,父亲曾派人来要过我的画像,后来他写信来,说我眉毛长得像他,鼻子长得像他,眼睛和嘴巴长得像母亲。你终日和他们生活在一起,来,你好好看看,到底像不像?”高延睿把脸往前探,对着李逾炫耀般侧过来侧过去地展示。
“如你所言,他既如此在乎你,又何必用我将你换掉,难不成,就因为你是个天生残疾?”李逾问。
高延睿的动作一下子僵住。
握着轮椅扶手的双手瞬间因用力而苍白,他气恼地看着李逾,突然摘下装在轮椅上的弩机对准他。
李逾冷嗤:“这便恼羞成怒了?你若真是被换掉的那个,这么多年下来岂不是要气死?”
高延睿眯眼道:“李逾,你知道你名字为何是个逾字吗?因为我叫李愈,痊愈的愈,而顶着我的名头生活在这世上的你,不论说什么做什么,对你本身而言,都是一种逾越。所以,你才叫李逾。”他收起对准李逾的弩机,横放在膝盖上,道“你虽没有我想象的聪明,但也绝不是笨人,你现在不信我没关系,回去慢慢想,自会想明白的。”
“你不杀我?”李逾问。
高延睿好笑道:“我杀你作甚?留着你这跳梁小丑,不是更有趣吗?看看,此番你不就演了好精彩一出戏?只不过……”他扭头看向被绑着的姚征兰,“她什么都听见了。”他抬起弩机,对准姚征兰。
看着那寒亮的箭头,姚征兰屏住呼吸。
很奇异的,这一刻她心里居然没有多少恐惧,只有担忧。担忧哥哥会成为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担忧她失踪后顾璟会不会察觉什么,从而迫使李逾对他下手,担忧睿王是不是会继续作恶,那边关的将士和武威伯府乃至全天下的百姓,恐怕都要大难临头了。
高延睿唇角勾起邪肆的笑容,修长的手指微微勾起。
“慢着!”李逾忽然道。
高延睿扭头,眼底暗藏一丝扭曲的快感:“怎么?你不会还想留她活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