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我猜对了。”姚征兰道。
“不,不是的。”明/慧回过神来,连连摇头,“死的就是不苦师太,是我杀了她,真的,是我杀了不苦师太。”
“你不说没关系,我明白你的坚持。不苦师太毕竟救了你,你为了她连命都可以豁出去,又怎会改口出卖她?但别人就未必。我已知望月庵藏着一个男人,按道理来说,一个尼姑庵是不会收留男子的,除非有什么不得不收留的理由,譬如说,他年幼的女儿也在庵中。待我将那个帮你分尸和抛尸的男人抓回来,用他的女儿相要挟,想必他会说真话。”姚征兰说罢,就在明/慧痛苦挣扎的目光中出了牢房。
回到驿站之后,姚征兰坐在自己房里的窗前,看着远处默默地叹了口气。她有预感这桩杀人案并没有那么简单,而真相,也许真的是不揭露更好。可是……她代兄为官,作为大理评事,又怎能明知案情有蹊跷却徇私装作视而不见呢?
虽然心中明白这个道理,可总还是难免有些郁闷难受。
若是顾大人在这里就好了,虽然他说的笑话总是不好笑,但每当她心里烦忧,和他说说话总能好很多。
这个念头冒出来后,姚征兰惊了一跳,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开始四处找事做。
明明告诫过自己要与他保持距离,千万不能对他有非分之想的,怎么一日不见,竟还开始想他了?
过了半个时辰,她正看卷宗看得昏昏欲睡,萧旷来报,说是那个男人抓到了。
第95章 ·
姚征兰在驿站后院一角见到了那名男子, 长得五大三粗,脸庞黝黑,看上去老实又木讷。
差役说这男子名叫石头, 是个聋哑人, 不会说话,也不识字。
“那望月庵就没派个能跟他交流的人一起过来?”姚征兰问。
“望月庵的尼姑说, 她们平日里也不跟他交流, 他就看得懂砍柴和吃饭这两个手势。”差役一边说一边比划给姚征兰看。
姚征兰笑了笑,道:“行吧,找个地方先把他关起来, 别叫他跑了。”
都城,李逾骑着马停在道路中间发呆。
身后三槐等了好一会儿, 见他一动不动, 而来往路人都看着他俩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忍不住唤他:“郡王,郡王!”
李逾回过神来, 转过脸看他。
“郡王想去哪儿?”三槐问道。
李逾迷茫:“去哪儿?我还能去哪儿?”
三槐:“申时过半了,郡王午饭都没吃,要不,咱们先找个地方吃饭?”
李逾无可无不可地拽着缰绳往前走了几步,忽然调转马头,又向城门方向飞奔而去。
“诶?郡王,待会儿都要关城门了, 您这是去哪儿啊?”三槐一头追一头喊道。
入夜, 姚征兰洗漱完毕, 正坐在灯下梳理案情,有人敲门。
她以为是萧旷等人, 头也不抬道:“进来。”
门开后,她抬眼一瞧,却是李逾风尘仆仆地站在她面前。连着从清河县到都城跑了个来回,在马上颠了四五个时辰,他连发髻都松了,几缕碎发毫无形象地垂在额侧。
“郡王,你怎么……又回来了?”姚征兰有些错愕地站起身来。
下午她把话跟他说得那么重,当时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她本以为,他不会再来找她了。没想到竟然这会儿又来了。
“我觉得不公平。”李逾走到她面前,隔着张桌子看着她道,“从小到大,没人告诉我说话做事要顾及旁人的感受,也没人告诉我去青楼喝个酒就会被心上人抛弃。我只是无知,又不是明知故犯,你凭什么因为这些就不要我?”
姚征兰:“……”
“既然今天你把话跟我说清楚了,我知道了这样不对,这样你不喜欢,那我改还不成吗?书上都说,人孰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既然我愿意改,你为什么就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姚征兰伸手扶额。
“你不要逃避,我也不会给你机会逃避。”李逾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他随身携带的一枚粉红色孔雀开屏图案的玛瑙玉佩塞进她手中,道:“此物名叫乖乖令,今日我在此承诺,从今往后,不论何时,不论何地,不论何事,只要你拿出乖乖令,我就都听你的。比如说,昨日争执时,你看我生气了,就可以拿出此物,跟我说‘不许发脾气,好好说话’,我就好好说话。”
姚征兰被迫握着那枚玉佩,犹如握着一只烫手山芋,皱眉道:“郡王,你这又是何苦?”
李逾道:“你别忙着拒绝,至少试试效果再说。”
姚征兰看看手里的玉佩,试探道:“郡王马上离开。”
李逾:“……”
“我补充一点,所有让我离开你的命令,都自动失效。”他忍着气道。
姚征兰将玉佩放到桌上,表示自己不要。
李逾悠悠道:“你爱要不要,反正你不要我也不会走,你自己看着办。”
姚征兰看看他的无赖样儿,犹豫了一下,又拿起了那枚玉佩。
都城,城北。
顾璟坐在马上,看着眼前这座名叫“明秀居”的私园的门脸。
从外观上看,这座私园朴实无华,青砖砌就的门脸,檐下挂着两盏小小的红灯笼,照亮门前一小片地方。看上去与别的私园没什么不同。
霍廷玉的父亲霍兴志也被发现死在了家里,陛下责令大理寺查明霍兴志父子与舒尚书之死的真相,顾璟认为这三桩命案可以并案侦查。从以往与对方的交锋情况来看,不论是霍府还是舒府,人证物证是别想找到的,事实也证明确实如此。
无处着手之下,他想起了上次差役对姚征兰禀报霍廷玉动向时的一段说辞——霍廷玉从家里出来,直接来了这个明秀居,出了明秀居之后直接转入一间有后门的博古斋逃跑了。
仔细想想,若是霍廷玉从家里到明秀居的途中发现被人尾随,想要逃跑,他为什么不在明秀居逃跑?这么大的私园,难道能没有后门?他没从明秀居逃跑,而是出了明秀居之后在街上的博古斋逃跑,从家里到明秀居这么长的路程都没发现被人跟踪,从明秀居到街上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发现被人跟踪了?
与这种可能相比,顾璟更倾向于相信另一种可能。那就是,霍廷玉从家里到明秀居,这一路上确实没有察觉被人跟踪。可是到了明秀居之后,明秀居的人发现了跟着他过来且埋伏在外等他的差役,提醒了他。为了不让明秀居进入官府的视线,他没有选择直接从明秀居消失,而是出了明秀居,到了街市上再伺机逃跑。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他是一个人从街上消失,中途也没回过家,而萧旷在追捕他时,却发现他还有同伴。
那些同伴应当就是明秀居派出去的,眼看跑不掉了,为了大局,留下了官府的目标人物霍廷玉。后来看姚征兰找到了能证明霍廷玉杀人的刀鞘,抢夺刀鞘不成,这才杀霍廷玉灭口。
无论从哪方面看,这番推论都是可以成立的,这也是顾璟今日下值后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他从马上下来,示意随行的江云前去敲门。
一名容貌清秀的仆从打开半扇门,看了眼门外的顾璟和江云,问:“二位要进园?可有牌子?”
“好没眼色的小厮,敢问梁国公世子要牌子?可知人家肯来,已使我们这名不见经传的小院蓬荜生辉了?”小厮话音刚落,便又传来一位女子娇脆柔媚的声音。紧接着小院院门大开,一位身段婀娜容貌倾城的妙龄女子手持团扇出现在红灯笼下。
她落落大方眼含秋波地看了顾璟一眼,团扇掩面笑了笑,让开一边,伸手道:“顾公子,里面请。”
顾璟颔首,将马匹交给江云,踏上台阶进了小院。
小院大门重新阖上,妙龄女子疾步走到顾璟前面,一边给他引路一边道:“顾公子,奴家名唤月蔷,明秀居的规矩呢,就是新客来了之后,谁第一个接到客人就由谁负责招待客人。当然公子若是觉着月蔷招待不周,也可以换掉月蔷,更可以要求增加伺候公子的人数,只要有银子,在这里一切都好说。”
“换人就不必了,你跟我说说,你们这园中,都有什么好玩的?”这园中花木葱茏,走在其中可以听见周围传来的丝竹声笑语声,透过花叶缝隙也能看到周围的房间里都亮着灯,但就是不见全貌。
“原来顾公子是来玩的。”月蔷娇笑两声,道:“园中好玩的可太多了,就看顾公子喜欢玩什么了。人?兽?虫子?物件?只要公子提出来,奴家定然满足公子所求。”
“霍公子来此处喜欢玩些什么?”顾璟忽然问道。
“霍公子?哪个霍公子?”月蔷停下来,团扇半遮脸,一双大眼忽闪忽闪地看着顾璟。
“霍廷玉,霍公子。”顾璟看着她道。
月蔷道:“哎呀,奴家虽然孤陋寡闻,也知道霍廷玉公子死了,而他的案子归顾公子您负责。顾公子,您若是为了查案才来到敝园,那可真是来错地方了。敝园规矩,不可与客人谈论公事及与之相关。所以呀,如果您将霍公子的案子破了,奴家可以与您谈论霍公子,可案子没破,奴家不可以与您谈及有关霍公子的任何事情。其他人也一样。”
“你若是在这里不能谈,随我回大理寺谈也可以。”顾璟道。
月蔷娇笑道:“不可以哦。第一,您不能无缘无故将我带走。第二,若是没有园主的同意,一旦我离开园子,就会死呢。”
“那你们园主在哪儿?我要见他。”
“也不可以哦,园主只见她想见之人,从不见想见她而她却不想见之人。”月蔷还是娇脆柔媚地道,“当然,以顾公子的身份,有的是手段逼我们园主出来见您,不过那也要看我们园主的心情。若是她心情好,说不定您一逼她就出来了,若是心情不好,您一逼,她便是去了外地,何时回来,不知道呢。”
顾璟蹙着眉头站在原地。
“顾公子何必动气?动气伤身。既来了,何不去大厅喝酒观舞?正好今天舞姬们编了新舞,好多客人都在大厅里等着一饱眼福呢。”月蔷提议。
顾璟想了想,略一点头。
“顾公子这边请。”月蔷继续引着他往前走,中途过一座小桥时,她靠近扶他:“顾公子小心,这里有台阶。”
顾璟胳膊往上一抬,避开她的搀扶,道:“不必相扶,前面引路即可。”
月蔷娇笑:“人都说霍廷玉是小顾璟,今日见了真正的顾公子,奴家方知,什么小顾璟,他给您提鞋都不配。”
顾璟:“你方才不是说不能跟我谈论霍廷玉么?”
月蔷走到桥上,娇俏地转个圈,道:“园中是这样规定,可园主既没有千里眼,也没有顺风耳。我们跟客人说什么,她怎会知晓?还不是全凭我们高兴?”说完脚步轻盈地下了桥,到了桥那头。
顾璟跟着她过了桥,走了几步,终究还是忍不住道:“我们做笔交易如何?”
月蔷转身,一双漂亮的眼睛狐媚地看着顾璟,道:“与顾公子这样的人做交易,大多是要命的。虽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之语,但我对性命的珍惜,还真是胜过对钱财的渴求。若要我同意交易,除非顾公子能满足我一个愿望。”
“什么愿望?”顾璟问。
月蔷再一次向他靠近。
顾璟闪开,同时道:“姑娘请自重。”
“我这个愿望便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自重了,难不成你主动?”
第96章 ·
顾璟还是第一次从女子口中听到这般大胆无耻的话, 强忍着厌恶与不适道:“姑娘是在开玩笑么?”
“顾公子何以觉得我是在开玩笑?难道以顾公子的容貌,不值得我自荐枕席?”月蔷不再试着往他身上靠,而是绕着他转圈圈, 一边踱步一边道:“奴家十二岁就在明秀居做事, 五年来,不知见过多少客人。有的客人正脸好看, 侧脸不好看, 有的客人侧脸好看,正脸不好看,有的客人正脸侧脸都好看, 后脑勺不好看。还有的客人正脸侧脸后脑勺都好看,却自恃容貌过人满目淫邪。如顾公子这般不管从哪一面看上去都好看, 还如此洁身自好的, 那真是天底下独一份。若是奴家能与顾公子一夜春宵, 也不枉此生投身为女子了。公子以为如何?”
顾璟冷着脸继续往前走,道:“就当我不曾提过。”
月蔷也不生气, 还是笑意盈盈地跟上。
七拐八绕地来到一座灯火通明的大厅外,守在厅外的侍者看到月蔷,才躬身引顾璟进去,给他寻了个座位。
这个大厅建造得有寻常大厅三倍那般大,厅正中是一个圆形的舞台,所有客人的坐席都是环绕舞台而设,周围银烛高照锦屏罗列, 陈设十分奢华。
台上正在跳舞, 年轻貌美的舞姬们穿着露腰的舞裙, 随着悦耳的丝竹之声身姿曼妙地在舞台上扭动,引得台下客人目不转睛。
瓜果酒水很快端了上来, 月蔷在顾璟身边的蒲团上跪坐下来,手执银壶给他倒了一杯酒,口中道:“奴家知道顾公子生性爱洁,凡在外用餐,都要用新的杯盘碗筷,所以特意吩咐下面的人准备了崭新的。顾公子可以尝尝敝园独有的今夜白。”
“多谢。我不喝酒,不必劳烦了。”顾璟道。
“那奴家给顾公子剥个橘子吧。”月蔷伸出纤纤玉手,给顾璟剥了个橘子,取下一瓣摘尽脉络就要喂到顾璟口中。
顾璟头往旁边偏了偏,道:“放着就行。”
“顾公子可真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月蔷放下橘子,故作伤心道。
顾璟不理她,目光往舞台周围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