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板车出城的时候,城门卫士就没检查?”差役向顾璟汇报完后, 姚征兰在一旁问道。
差役道:“卫士说查了, 八个大箩筐里都是没卖完的菜。”
“怎么可能?难不成?范氏还在城中?”姚征兰看向顾璟。
顾璟沉思片刻,摇头道:“从今日那妇人的话不难看出,这些人分明一早就发现了范氏的下落, 却拖到五天之后的今天才动手,那必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绝不可能在得手之后还让范氏滞留城中, 定然立即转移出城。说不定这板车只是他们的一拨疑兵, 而范氏,早就被他们通过其他途径偷偷带出城去了。”
姚征兰闻言, 深觉有理,郁郁地坐下不再说话。
“米行的案子已由刑部接手,这桩命案既然涉及范氏,理应知会刑部一声。姚评事,你就此案写一份公文,派差役送往刑部。”顾璟吩咐姚征兰。
“是。”姚征兰应了,铺纸提笔。
顾璟眸光一转, 见李逾两腿交叉搁在案上, 整个人仰靠在椅子上, 怀里抱个蜜饯袋子,一边悠闲地往嘴里丢葡萄干一边翻阅画本子, 眉头一蹙,道:“李逾,你不去督办卢涛的案子,怎的在此无所事事?”
“蛇有蛇路鼠有鼠道,你不能看着我人在这里就断定我在偷懒啊。”李逾翻过一页,突然收回腿将蜜饯袋子往桌上一丢,拖着椅子来到姚征兰身边,坐下指着话本子上对姚征兰道:“姚兄,看这里。”
姚征兰停笔看来,几霎之后,忍不住一笑。
李逾瞄顾璟一眼,又对姚征兰道:“若是我表兄在,想必不会被骂做牛。”
姚征兰问:“为何?”
“因为他根本不会笑。”李逾说到此处,乐不可支。
姚征兰想笑又觉着不妥,便不回应,抿抿嘴回过头继续写公文。
“姚兄,”李逾又去扯她袖子,“你今日买的李子干呢?借我吃一颗。”
“在屏风后面,郡王请自便。”姚征兰道。
李逾扯着她的袖子摇晃:“今天我一来就为了你和表兄的事跑了趟宫里,后来又去刑部接你们回来,再来又为了卢涛的案子去了趟刑部,回来又去小院找你和表兄,这一上午腿都差点没给我跑断了。姚兄……”
“我去拿。”姚征兰被他撒娇的动作和语调弄得汗毛直竖,忙站起身道。
顾璟看着他这番做派实在碍眼,碍于姚征兰在场又不便说什么,只得专注于手上卷宗。
姚征兰从屏风后拿了李干出来,经过顾璟桌旁时想到房中三人,她拿了李干只给李逾吃似乎不太好,便停下来对顾璟道:“顾大人……”
“他不吃,他除了一日三餐什么都不吃,你不必问他。”李逾在那边叫道。
顾璟没抬头,姚征兰见状,“哦”了一声回到自己桌旁,刚想把袋子给李逾,便见李逾朝她张大嘴:“啊——”
姚征兰:“……”
顾璟眉眼不抬声音凉凉的:“你跑了一上午,腿断了也就罢了,手也断了?”
姚征兰赶紧把纸袋往李逾怀中一丢:“郡王请自便。”说完坐下来继续写公文。
李逾磨牙霍霍地瞪了顾璟一眼。
这时三槐回来了,通报后李逾叫他直接来房中说明情况。
“郡王,小人打听到了,这卢涛果然与他那小厮卢十六有龃龉。”三槐一口气喝光小吏给他端来的茶,抹着嘴双眸晶亮道。
顾璟和姚征兰同时放下手头的事,抬头等着他下文。
李逾一边啃李干一边道:“你慢慢说。”
“这卢十六是家生子,爷娘在卢老夫人跟前当差当得好,还被赐了主家的姓。卢十六也是打小就跟着卢涛的。两年前,卢十六年满二十,他爷娘在他们老家给他找了个媳妇。卢十六成亲那日,卢涛也去了,瞧见新娘子有几分姿色,竟就在新婚之夜当着卢十六的面把新娘子给强行糟蹋了。
“卢涛是卢家唯一嫡子,又一向荒唐惯了,便是做下这等禽兽之事,也不过换得家中长辈几句不轻不重的斥责罢了,根本不顶事。后面几个月他还是常往卢十六的房中去,有时候竟整夜留宿里头,让卢十六睡在门外廊上。因此卢府的下人都说,卢十六那个儿子其实是卢涛的种。
“这卢家为着要面子,一早就说了非有爵人家的嫡女不娶,可就卢涛这德行,京中哪个有头有脸的有爵人家肯把嫡女嫁给他?后来……”三槐口沫横飞地说到此处,忽然有些顾忌地看了姚征兰一眼,停了下来。
姚征兰当然知道他要说什么,藏于袖中的两只手暗暗攥紧,她假做平静地对三槐道:“事关案子,你不必有所顾忌,打听到什么便说什么。”
“是,那小人就直说了。后来,好容易跟承恩伯府说定了亲事,卢家唯恐卢涛再乱来让姚家面子上过不去会悔亲,便责令卢涛收敛形骸。卢夫人做主将卢涛房里几十个通房丫头遣散一半,并让卢十六夫妇搬出了卢府,给他们在织女桥附近的锦绣坊置了间小院子,责令府中丫鬟奴仆,待新夫人进门后,谁也不许在她面前提起这档子事。”
“差事办得不错,这是赏你的,下去吧。”李逾从钱袋里掏出一块碎银扔给三槐。
三槐接住一看,扁嘴道:“郡王您这打赏也忒小气了,还不及奴才打听这些花出去的多呢!”
“你这小厮,讨打是不是?”李逾作势要脱鞋扔他,三槐忙抱头跑了。
“郡王,你让三槐去打听这些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怀疑是卢涛的小厮卢十六杀了他?”姚征兰问李逾。
“怎么?不行吗?”李逾反问。
“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难道就因为仆杀主是人伦大罪,且从古至今极少发生,你就能断定,此案中这个卢十六一定不是凶手?”李逾问姚征兰。
姚征兰被他问住了。
“你突然怀疑卢十六是此案真凶,总该有些凭据。”顾璟开口道。
李逾站起身,煞有介事地负着手走到东墙下挂起来的舆图前,回身看着顾璟道:“今日我去刑部,看到了这个卢十六的口供。自你指出卢涛曾被人殴打后,严峻为防有所遗漏,重新审问了卢十六。在新的供词里,卢十六交代了卢涛被打的经过,与耿七对姚兄说的差不多,唯一的不同在于,他交代,卢涛被耿七殴打的地点,是在这里。”他伸手指向卢家到长庆楼之间一条巷子。
姚征兰看着他手指的点,疑虑地皱起眉头。
李逾继续道:“当时我就在想,地点不同,说明耿七和卢十六之间肯定有一个人在说谎。耿七既然都主动来投案了,自然没必要在打人的地点上向姚兄撒谎,那么必然就是卢十六在撒谎了。卢十六又为何要在打人的地点上撒谎呢?鉴于被审之时他并不知道殴打卢涛之人已经主动投案,我料定他一开始隐瞒卢涛被打的目的,就是为了隐瞒这个卢涛被打的地点。卢涛被打的这个地点有何特殊之处呢?当时我不知道,现在我知道了,这个地点特殊就特殊在,离卢十六的家,很近。”
说到此处,他看向姚征兰道:“姚兄,你还记不记得,上午我们还在疑惑卢涛被打之后为何不是回家而是往织女桥方向走?”
姚征兰点头:“他是要去卢十六家。”
“耿七说过,他走之时,卢涛还中气十足地在骂人,而当时又已经很靠近卢十六家,可以预见,被打之后,卢涛还是会按照之前的计划去卢十六家。若卢涛真是卢十六所杀,这个杀人现场必定就在卢十六家,姚兄,要不要随我一道去卢十六家瞧瞧?”李逾冲姚征兰眨眨眼。
事关耿七和顾璟的清白,姚征兰当然很想去。“可是,我不是应该回避此案吗?”
“去查案的是我,你只是恰好路过进来与我打个招呼而已。”李逾道。
姚征兰:“……这样也行?”
“若姚兄实在不愿去,那便罢了。反正我缺乏经验,独自前往万一遗漏些什么线索,又打草惊蛇,定不了卢十六的罪,那耿七……”
不待李逾说完,姚征兰便站起身询问顾璟:“顾大人,我、我能恰好路过卢十六家吗?”
李逾在她身后不停地朝顾璟使眼色。
“不要暴露身份。”顾璟叮嘱她。
姚征兰点点头。
“姚兄,此事宜早不宜迟,快走吧。”李逾见顾璟首肯,过来拉着姚征兰的袖子就往门外走。
这次姚征兰没有挣开他。
以防万一,姚征兰借了套差役的公服换上,这才随李逾和三槐一道出了大理寺。
三人骑马来到锦绣坊,找到坊正,很快便打听到了卢家所在。
李逾没让坊正陪同,带着姚征兰和三槐来到卢家小院前,下马一看,院门紧闭,但并未从外面上锁。
三槐上前拍门,里头无人应声。他大力再拍,将门拍得砰砰直响。
里头隐隐传来孩童的哭声,像是被人捂着嘴。
三槐回头看李逾,李逾朝院墙抬了抬下巴。三槐心领神会,当即身手利落地翻墙入院。
院中传来女子的惊叫声:“你是谁?”
“官府查案,你人既在家,为何不开门?”说话间,他已从里面将院门打开。
李逾姚征兰走进院中,抬头一看,只见一名看上去不满二十的年轻妇人怀里抱着个一岁多的孩童,跌坐在堂屋的门槛上,面色惨白满目惊恐地看着他们。
第41章 ·乆拾光
姚征兰见此情形, 心知此事八九不离十,再看那妇人幼童,顿生恻隐之心。
卢十六若真是在此将卢涛杀死, 那这妇人必会被当成同案犯收监, 两人必死无疑。而这孩童,却还这样小……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妇人抱着午睡被惊醒衣衫不整的孩童一边往屋里退缩一边惊恐地问道。
姚征兰上前, 温声道:“你别害怕, 我们只是来问你几个问题……”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等姚征兰把话说完,那妇人便条件反射一般地叫嚷起来。
姚征兰看出她这是被惊吓过度的反应。她看着孩子脸上那一大块淤青和刚开始结痂的擦伤, 顿了顿,愈发轻声道:“你先去给孩子把衣服穿好, 天冷, 别把孩子冻病了。”
妇人畏缩地抬头看了她两眼, 抱着孩子飞快地跑进了里屋。
李逾走到姚征兰身边。
“你看到那孩子脸上的伤没有?”姚征兰问。
李逾叹了口气,道:“卢十六既然已经忍了两年多, 要让他忍无可忍,自然需要一些新的刺激。”
姚征兰咬牙:“这禽兽根本就是死不足惜,只可怜这一家三口……”
“卢十六自是必死无疑,他家眷却不是非死不可。”李逾道。
姚征兰眼眸一亮,刚想问他有何办法,心中却又是一惊,这妇人抱着孩子进去, 怎么到现在还不出来, 且房里也没一点动静。
她忙冲入房中, 却见孩子好好地躺在床上,手里抓着个布老虎正在玩。那妇人却在桌旁, 手里拿了把剪子,见姚征兰进来,她惊了一跳,扬手就把剪子往自己胸口扎下去。
“不要!”姚征兰冲过去阻止,妇人那一剪子没能扎到自己,却扎到了姚征兰的胳膊。
“人是我杀的,我给他偿命,和旁人都没关系,让我死!让我死!”妇人挣扎着大喊大叫。
姚征兰忍着胳膊上的剧痛,死死地按住她。
跟着姚征兰进来的李逾见状大惊,忙过来夺了妇人手里的剪子,将妇人甩给三槐,没好气地吩咐道:“将她绑起来。”随即紧张地看着姚征兰袖子上渗出的血迹,道:“你受伤了。”
“不打紧,小伤而已。”姚征兰道。
“小伤血能渗这么快?别动!”他抓着姚征兰的胳膊,回身冲那妇人吼:“家里有没有伤药?”
妇人还在失心疯一般一边哭一边嚷嚷:“让我死,让我死,都怪我……”
“三槐,将她打醒。”
三槐啪啪给了妇人两巴掌,妇人果然停了下来,三槐道:“我家主人问你家里有没有伤药?”
妇人一愣一愣的,机械地指了指房里的橱柜。
李逾去橱柜里翻出了一个木盒子,打开一看,里头好多瓶瓶罐罐,他懒得找,着急地问那妇人:“哪个是?”
“白……白色。”妇人道。
李逾拿了那只白色的瓷瓶,又从柜子里拿了件衣服,想了想,把衣服丢回去,撩起袍子把自己的中衣下摆撕了一块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