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黑点从远处山峦飞出,倏然略过望天关上空。
离尽之后能看清这是类似“鸟”的一种物体,全身由金木构成,像真正的“鸟”一样翱翔在天空上。
它没有鸟那么灵活,能够在半空中拐弯,但它所具备的机关术足够让它在半空中滑行。
这些金属木鸟的速度很快,从人群头顶飞略过去,尾翼处却留下淡青色的迷烟。随后又几只金属木鸟飞略,战场的视野模糊起来。
若是从望天关往下看,入目全是白茫茫一片。
在这样的迷烟中,云靳所率兵马自然不敌,纷纷软倒下去。反观谢晟这边行动自如,什么事都没有。
望天关上,云靳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指头近乎抠入城墙当中。
这些兵马是他征召来的全部,他知道大势已去。周围人虽然都乖乖站在原地,但是他们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惶恐与畏惧,如果不是他的“压迫”,这些人早已丢盔弃甲。
望天关位置较高,云靳眼角瞥到一抹纤细的身影。那抹身影在山巅的位置,指挥人收放金属木鸟。
人云靳并不认识,但他认出这是机关术,想必是某个流派机关术的传人。
怪不得谢晟敢如此与他对峙,也不是毫无底牌。
思及此处,云靳原本没什么情绪的双眼感情更淡了,他转身,只轻飘飘压下一个字,“去。”
所有人依他所言,纷纷从望天关冲了出去。然而他身边这些人却不太受控制,根本不会转身跑下的动作,直直从高大的望天关上跳了下去。
云靳只看了一眼,收回视线。
千人同时从望天关上跳下来,这是何等震撼的画面。他们跨越城墙,再毫不犹豫地跳下来,然后粉身碎骨。
商琦行太过震惊了,在呆滞片刻后纵马穿越战场冲了过去。
他这个行为太过惊险。
战场刀枪无眼,也许下一刻会被人斩与剑下。
谢晟不发一言,带人纵马跟在后面,帮商琦行挡下明处和暗处的袭击。
而在他们纵马过去时,还有人不断地在跳下来,仿佛悍不畏死。而当距离近了能够看清,这些人的面部因恐惧而扭曲,见到了纵马过来的商琦行,他们流露出哀求的神色。
虽然他们的动作没有分毫改变,连一句话都没说,但是他们在求他。
求他们救救他!
商琦行看了一眼,咬牙加快了纵马的速度。
战马四蹄重重踏在地上,随即一声凄厉的嘶鸣。商琦行赶上了,他已经来到了这个人的下面。
——商琦行向上伸出了双手。
这个人表情扭曲,从上直直朝商琦行的位置砸了下来。
嗵——
一生沉闷的声响,这个人砸到了地面,变为一摊烂泥。
商琦行有些呆,看了看自己空落落的双手,这才看向谢晟。谢晟于马上,一手将他连人带马拽了过来。因为所用力道之大,商琦行被他从马上拽了下来。
商琦行盯着谢晟,从未有过如此的怨恨。
谢晟只垂眸看他,说了三个字,“救不了。”
谢晟慢慢松了拽住商琦行的力气,商琦行仿若被抽去全身的力气,低着头颓然跪在地上。
“救不了?”他轻轻呢喃这三个字,忽然仰天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救不了,救不了——”笑着笑着他的眼泪流了出来。
“对啊,就是救不了——救不了就是救不了——”
“哈哈哈哈哈哈——”
商琦行又哭又笑。
谢晟只让人看住商琦行,转而指挥战场,不管商琦行如何。
地一告诉阮南依,望山关在前方,谢晟在这里,望山关前的战争已经结束了,正在清扫战场。
他们到时刚好看见了上千人从望天关往下跳,阮南依也同样看到了转身离开的云靳。云靳可能朝她看了一眼,可能没有。
阮南依勒马,战马徘徊在山路的边缘。
她呆呆看着,一时忘记应该如何思考。
最后阮南依什么都没说,只是抿紧了唇。
“阮小姐。”地一出声提醒。
望天关上发生的事情他也看到了,即便于战场上见惯了厮杀,地一也难免震惊,心头不是滋味。
然而他记得自己的职责,出声提醒。
阮南依压低了一些斗笠,挡住自己的神色,轻声道:“走吧。”
等阮南依抵达望天关时,大半战场清扫完了。
她最先看到被擒住的朝廷军,一个个如同疯了一般。她扫了一眼,收回目光,然后看到了坐在一辆战车边缘的年轻男子——谢晟。
谢晟一身戎装,盔甲上多处被血的暗色浸透。
那应当是别人的血。
他受了一些伤,明处可以看见的有脸上、手臂。而此时谢晟沉默着,低垂了眉眼,正咬着绷带缠在自己的掌心上。
在谢晟周围,望天关前这个辽阔的战场上,没走一步几乎都是踩在血迹上。她的身边是沉默不语的士兵。士兵们拉来木板车,然后将尸体放上去,一具又一具,不管究竟是敌人还是同袍。
阮南依经过这些士兵,来到谢晟面前。
她和谢晟这么久没见,应当有许多话要说。可是阮南依却发现她无从开口,因而默然下来。
阮南依每说话,抬手在谢晟捧住谢晟的脸,帮他将侧脸一个刀伤的血痕抹了。
谢晟似乎这时才注意到她的存在,慢慢抬起头来,安静地注视阮南依。
阮南依想要安抚谢晟,最后却只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好久不见。”
谢晟握住阮南依的手,贴在脸侧,轻轻应了一声。
“啊——阿弥陀佛!”一人念了佛号,打破此时的宁静。
谢晟狭长的眉眼微垂,没什么反应,阮南依寻声去看。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一手合十,另外一手却举着鸡腿。他看到这染血伏尸的战场,一时不知应当进还是退。
最后他将鸡腿放在了离他最近的一具尸体前,弯腰摆了摆,嘴中不知嘟囔着什么。
之后他则是一路走,一路拜,对于尸体很是恭敬。
离近了阮南依看清少年的样貌,认出少年是谁。
雪蝉子。
雪蝉子衣着朴素,只是简单的灰色布衣。然而从性格看,似乎比之前活泼了许多。阮南依曾听章夫人说过,雪蝉子还俗了。
这么一见,果然如此。
雪蝉子腰间有个酒囊,头发长出来一些,圆圆的脑袋顶上有短短的青茬。
走着走着,雪蝉子却与另外一人遇上了。
玄轶跨过尸体,大步走来,却被雪蝉子伸手拉住了,开口道:“施主……”说完后他也意识到什么,改口,“这位朋友,这些人已经够可怜了,我们就不要从这些尸体上跨过去了。”
玄轶停下来,抬眼打量雪蝉子,短促地笑了一声,“和尚,我见的尸体太多了,在我这他们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你是出家人,慈悲为怀,但你的慈悲是你的事情,与我没有什么关系。而且,和尚,你现在也不是出家人了吧。”
言罢,挣开雪蝉子拉住他的袖子。
雪蝉子摸摸自己的脑袋,摸到了满手的刺,他道:“这位施主说的有道理。”
玄轶话是这么说,然而他站在战场中央,环顾一圈收回视线,再往前走还是注意避让开了尸体。
相较于雪蝉子,玄轶这么大大咧咧走来快多了。
他靠在战车一边,啧啧两声同谢晟道:“你们云国的日子也不容易。还说让我在一旁等着,但也没什么用到我的地方。”
“不过……”话未说完,玄轶的话戛然而止,看向一个方向。
苏玉虎与云逐月骑马赶来,与不远处勒马停下来。
云逐月一眼看到了玄轶,与玄轶四目相对。
这其实是个有点玄学的事情。
玄轶立刻收起了浑身的懒骨头,端端正正地站直。但他又觉得,自己怎么这么怕云逐月?也不是,其实他是想留给云逐月一个好印象。
但又一想,以后都是夫妻了,搞这些虚的干什么,云逐月要是喜欢他,也应当是喜欢真的他,而不是他用来欺骗的样子。
因此玄轶又靠了上去。
云逐月:“……”
雪蝉子终于走过来了,他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长出一口气。
当他放下袖子,这才发现所有人目光几乎都集中到他身上。
这很好理解。
雪蝉子是云显寺中“少年高僧”,在场又都是云国的人,都认识他。
这么多人看着他,雪蝉子一时有些不好意思,他再次抓了抓头上的短发茬,笑道:“这个,这个……这个应该从哪儿说起呢?”
忽然一声吵闹,竟然是被抓的朝廷军要了士兵一口,那士兵捂住流血的手掌。
雪蝉子灵光一闪,拳掌相合,“想到了。”
他指了指战场边缘的那些人,问:“诸位想让他们恢复正常吗?想让他们身体听从自己的想法吗?想让他们不再从城头上跳下来吗?”
他的神态、语气都和骗子没什么两样,却让人顺着他的话,即便上当也心甘情愿。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有一人的声音插/进来。
雪蝉子等着众人的回答,倏然听到身后的声音,定睛一看,笑起来,“商琦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