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也还清楚地记得,那一年,一个二十出头的穷学生背着行囊从舟山带着两块饼出发。
没人能相信他蒋新文真的考出家乡几十年唯一的一个博士,让学校的红字大榜和锣鼓亲自迎上了家门口。
他曾满腔壮志,要在中国数学界闯出自己这个贫寒学子的一条路来,却堪堪走过半生,就不得不面对现实世界的残酷,挣扎被困在了自己一层层建立起的数学理想世界的枷锁上。
可他才五十出头,他真的已经老了吗?
他又真的如自己所说的那样已经拿不动笔,算不了这大千世界他所痴迷在乎的那些数字,公式与运算了吗?
不,他明明就不甘心,他有这船厂,有手下这百十来号人,有最好的本科生工程师,有一批优秀的专科技术员,测算员们,他怎么就突然怯了呢。
光是这么一想,这身体和心灵早已狼狈不堪的老家伙一刹那甚至有些鼻酸。
他并不想丢脸地在小辈面前情绪失控,他自打数日前就一直困在心头无解的那个答案却已经自己解开了。
而许久,这一晚确实也需要一个人来拉自己一把,哪怕是给他这把腐朽的老骨头里给加一把火的老头才动容地抖着声音笑着开口道,
“行……就凭你这句话,我明天都要……见见那人……不管成不成,我不躲了!咱们舟山人都不躲了……”
“……”
“不过,你这小子,哈哈……我今天也记住你这句话了,看来早晚我这小船厂里还得等到另一个数学博士,我就等着看你这小子哪天给我什么时候堂堂正正也拿一个数学博士回来了!听到了没有!”
第60章十六(上)【除夕三更】
蒋厂长与梁声之间的这场‘一诺千金’,具体将来会如何发展,又会在梁声身上发生另一番怎样精彩的故事,此刻还无人知晓。
可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
果不其然,如之前所预料的那样,刚一大清早的,厂子外头就有人不请自来了。
昨晚回来的晚,所以依旧住在自己那间办公室里的蒋新文一大早就被外头的喇叭声吵醒。
等从办公楼上远远看见是昨晚那辆车找上门来了之后,他那张不得已才爬起来,接待这位‘贵宾’的老脸具体能臭成什么样也是可想而知了。
而厂房外,相较于蒋厂长所感觉到的最直观的困扰,今早特意除了司机没带其他人,天还没亮就这么过来的老板对于这位小县城里老博士的态度也是摆的极其友好,尊重。
光是上门拜访带的香烟白酒和其他东西就是他自己手把手亲自拎着过来的。
等从厂房前略带参观性质地绕了一圈,又在楼底下望着大部分厂工都没睡醒的宿舍楼的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梁生像是很随意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见尽头并有任何人出来,他这才收回视线,又上楼进了楼上蒋新文的办公室。
“……”
昨晚回去后,他有通宵打电话,给杭州港那边准备商量一下现在那头的情况。
这是他的固定个人习惯。
毕竟那么一大帮人留守于杭州港也不是一件轻松惬意的事,他作为项目参与者之一也应该了解下进度问题。
可也是这通电话,竟让梁生意外得知,就在他又一次离开的这两天,邓凌峰手头那边的入水实验又再一次遇到了困难,还差点在实测过程中出现了人员受伤事故。
两个岁数不大,才十八九岁的小兵被悬挂铅块上骤然间因压力过大的铁绳差点直接切掉了手指,还是当时站在模拟夹板上的邓凌峰和另一位技术员及时拉住人,这才避免了一场重大测试安全事故。
事后他们赶紧去检查底舱旁边的机轮,却发现这一次别说是能扛得住水底压力了,其中一台价值数百万的实验船舱居然因此被活生生压变形了。
这造成的巨大经济损失不说别的,放在杭州港这样的国家科研机构也是极其重大的一项技术损失了。
对此,从电话里都能听出对方语气中那份懊悔,后怕的梁生一时间也沉默了。
要光说经济损失,他倒是没那么心疼——可他实在心疼的,反而是这份付出一年多的技术心血竟就这样被摧毁了的不甘心。
“我他娘的是怕真对不起老领导当初对我的信任,他人已经退休了,身体还不好,还得为这种事操心,我也于心不忍……尤其国家那么多年的钱都已经投下去了,这两年东海形势又不好,这个节骨眼我们该拿出国防储备的气度来,堂堂正正地震慑外头那帮狼子野心的人,但这船造不出来,其他的又该怎么办呢……”
这是邓凌峰的肺腑之言,他与目前还在港城的那位老人原是上下级的关系,也因此,这么多年,梁生才与他多有接触。
等在舟山奔波数日,又赶上今晚这种事,身体上也有一些疲惫感的他挪动着身体往后靠了一些。
接着,单手拿着手机,走了一天路,膝盖骨酸麻都有点没知觉的梁生才尽可能保持语气上常态,语气十分肯定地对自己的老对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