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虽没办成,可还是要快马加鞭地赶回去。他们到达时已是冬末春初的季节,回程时便正式入了春,沙漠的春风可不似汴梁的春风那般温柔,刺骨的冷风带着黄沙像刀子一般割得他满脸生疼。
李彬查点着所剩无几的补给,祈祷明天的路上可以遇到商队或游牧民讨点粮食和水。
阿穆尔收拾妥当从外头钻进了在风中摇摇欲坠的小帐篷,“这风忒大,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影响明天赶路吗?”
阿穆尔神色凝重,摇摇头,“不好说,春天的草原和大漠刮起风来,大时牛羊都会被卷走……”
“哎……是我连累了你们……”李彬低下头,眼圈发酸,“若不是我执意要来,你们也不必陪我跑这么一趟……”
“你说的哪里话!”阿穆尔照着他弯着的脊背就是一杵,“且不说我们是奉命行事,李兄弟人这么好,我们兄弟跟着你也无怨无悔。”
这话虽然有些夸大其词,但也并不是虚假,起先这帮蒙古小子还打算看着白白净净的怪人的笑话,可相处久了,却发现这人自有一股子坚韧的意志,同他们一起趟沙子、风吹日晒、忍饥挨饿,毫无怨言。且不管到了哪,有了什么好东西也绝不独吞,总是先叫他们尝尝,自己吃些剩的。一来二去,大家都对他有了不少改观,甚至与他称兄道弟。
李彬看了看随行的小子们都睡了,才低声与阿穆尔说道,“粮食和水也不够了……”
“没事……再向前走走说不定有河流,吃的没了,我明天带几个人打点野兽将就一下。”
李彬苦涩地笑笑,这一路荒无人烟,莫说野兽,就连只耗子都看不见,上哪里去打猎找吃的……
一夜无话,第二天清早,帐外的大风依旧在呼啸而过,风势不但没小,反而更大了。几个有经验的蒙古人纷纷劝说李彬歇息一日,待风停再赶路。
可李彬归心似箭,他掰着手指头算日子,只为了当初与拔都的承诺,他答应过他发兵前一定要赶回去。
“一刻也不能等,这就走!”
余下人见劝说无望,只得打点行囊顶着狂风怒沙继续上路。
李彬带着兜帽与面巾,可沙子还是不停地往脸上打,飞进他的眼睛里。李彬眯着眼,尽力看着前路,不让自己在风沙中迷失了方向。
“咳……我带路……你跟紧我!”阿穆尔打马上前,顶着风一边咳沙子一边朝李彬吼道。
“好——”
风越来越大,眼前的沙层似乎也越来越厚。李彬这才感到后悔,早知道就该听人劝等个一两天再赶路的。 胯下的马儿好像也顶不住这样的大风,脚步越发沉重。
“呼……——”
又是一轮狂风袭来,李彬只觉得自己险些被吹下马,他抓紧了缰绳,前方阿穆尔的声音越来越模糊。
“跟紧我——”
黄沙带着石块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李彬忙将衣服和兜帽拉紧,低着头护住脸,可额角还是一热,叫一块锋利碎石开了道口子。
他已辨别不出方向,眼前除了黄土便是灰尘,李彬提起万分的注意,在鬼哭狼嚎般的风声中辨别阿穆尔的马蹄声,紧紧跟随。
李彬自己觉得足足走了快半个时辰风声才逐渐平息,眼前的景物也请亮了起来。
“吁……”领头的阿穆尔勒住马掸掸浑身的黄沙,等待李彬赶上来问道,“怎么样,没受伤吧?”
“头上好像叫石头砸了一下,不过没事。大家怎么样了?”李彬回头去查看队伍的状况,可一回头就傻了眼,原先十几个人的队伍,现在只剩下了两三个人。
“人呢?!”李彬惊诧地问道,四下寻找。
“不……不知道,我们几个就跟在您后面,后面的人不知道去了哪……”
“喂——回来——!我们在这——!”一个蒙古人憋足了气,扯着嗓子在空旷的戈壁中喊道。
“喂——我们在这——!”
“有人吗——快回来——!”
几个人轮番扯着嗓子吼了十几分钟,直到嗓子哑了也不见回应和半个人影。
李彬的汗顿时就顺着头皮流了下来,“糟了!定是方才大风,他们走错了方向!”他又气又急又悔恨,顿足捶胸道,“都怪我,要不是我急着赶路,也不会这样……”
阿穆尔知他着急,可还是安慰道,“现下埋怨谁都没有用,你既然说赶路那剩下我们几个也得赶快走才是!”
“那他们呢?总不能扔下他们不管……”
阿穆尔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上蹿下跳,“现下是您的事情重要还是等他们重要啊!”
“可是……”那可是十几个活生生的人!李彬将没说出的话咽进了肚子。
“您放心吧,我们蒙古人没您想的那么柔软,他们虽年轻,但也是经验丰富的战士,我想他们很快就能找到我们的,你放心吧!”
李彬回头去看他们一路走来的差点将他吞噬的苍凉大漠,无奈地点点头,“就依你吧……”
算上李彬还剩下五个人,他们继续马不停蹄地往草原的方向行进。
又走了好几天,不管如何省吃俭用,剩下的补给也只够再维持一天的了,李彬渴得两眼冒金星,可还强忍着没有倒下。
阿穆尔和其他的三个人也几天没有喝水了,各个面色发青,嘴唇干裂。
不但人如此,马儿们也几天未进食,驮着几个强壮的男人脚步越来越慢。
李彬耷拉着脑袋心想,这么多年,无论什么状况他都挺了过来,总不会今天死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吧……
他心中胡思乱想时,耳边隐约传来了驼铃声,李彬精神一振,连忙抬起头寻找声源。与此同时阿穆尔和他的弟兄们也听到了声音,眼神顿时放出了光亮。
“驼铃声?!是商队?”
“不知道,先在这等着看看。”
几人勒住马静伫在原地,果不其然,向声音的方向忘去,地平线上隐隐现出了一个十几人的队伍轮廓,他们大多数人像是骑着马,还有两匹骆驼跟在后头。
“啊……终于,终于能喝水了……!”李彬不禁激动得热泪盈眶。
阿穆尔在他身旁,紧盯着那队人马一言不发,待他们又走近了些,阿穆尔定睛仔细一看,顿时冒出了冷汗。
“不好……这恐怕不是商队,像是马匪!”
“什么?!真的吗?”李彬可是见识过马匪的,登时也是大惊,“你怎么看出来的?”
“若是商队,不可能只有这两匹骆驼……”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李彬紧张得差点说不出话。
“跑!”
说了一声跑,几个人一夹马肚子,紧抽马鞭不约而同向反方向狂奔,可他们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对方已有先头的几个人发现了他们。
李彬一行人人困马乏,几天没吃东西,哪里跑得过精锐的马匪,只跑了不足半里就叫人包了个圆,阿穆尔拼死搭弓射箭,将其中两个马匪射落于马下,可马匪很快就补员上来,他的挣扎也无济于事。
“大哥,我们抓到了这几个人!”李彬被一个马匪拎着腰带像扛沙袋似的扛了回去,扑通一声被扔在马匪头领的马下。李彬的后脑勺被摔了个正着,只觉得枕后闷痛,眼前一道白光。
阿穆尔几个人也叫他们捆上绳索绑了过来。
“这黄头发的小子虽然脏了些,可模样是一等一的好看,若是卖了应该可以卖个好价钱。”
“是吗?”那头领下马,揪着李彬的头发,强迫他面对自己打量了一番,“哈哈哈哈哈哈!长得像个娘们儿!!不如给我做个压寨夫人吧!!哈哈哈哈哈!!”
李彬被那人的口臭体臭熏得连连作呕,马匪众围着他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那几个人呢?” 头领站起来问道。
“这几个瞧着像是鞑靼人。”
“鞑靼人?有意思,老子最恨的就是鞑靼人!”说罢照着阿穆尔的胸口便踹了一脚。
“唔……”阿穆尔面无表情地闷哼一声,嘴角流出了血。
李彬虽然又饿又渴头昏眼花,可越到紧要关头 脑子反而越清醒。 他方才没注意,现下才发现这些人竟说着钦察话,李彬脑子一转,记上心来。
“各位大哥……”李彬没被绑着,他吃力地爬起来跪在了那头领脚下,“救救我吧……”李彬抬起脸,满眼都噙着泪水。
“哎哟,这小白脸哭了,还求咱们?!哈哈哈哈哈哈!!”人群又是一阵哄笑,笑够了那头领才问道,“你要求我什么啊?”
“我……我本是罗斯人,被卖到了波斯成了奴隶,可那可恨的奴隶主又把我卖给了鞑靼人……我……我……”李彬越演越上瘾,竟真的流下了眼泪,“我听说鞑靼人都是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虎豹……我,我还年轻我不想死啊……” 说着他便呜呜哭出了声。
阿穆尔几个人被按在地上,面面相觑,也不知他在搞哪一出。不过他一想,李彬鬼主意那么多应当是在想脱身的办法,于是咬咬牙也跟着咋呼了起来,“呸!你这**!老子花钱买了你,你现下又不要脸同马匪搞在一起!呸!!”
两人这么一闹腾,倒是把马匪弄得一头雾水。
“什么玩意儿?算了算了,不管了,先把他们压起来,回营再说。”
几个马匪过来,将他们几个绑成一串栓在马尾巴后头。
他们的马跑得极快,李彬起先还强撑着踉跄着脚步跟着跑,后来突觉得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眼前一黑,叫马拖行了一路,在茫茫的沙海中流下了一条诡异痕迹。
“喂!李彬你醒醒!”阿穆尔怕李彬死在这里,连忙低声喊他。李彬似乎听到了他的动静,动了动手指头,可再没力气睁开眼睛。
阿穆尔几个还撑得住,清醒着被带回了马匪营地。
李彬让马拖了一路,衣服被磨得成了一条一条破布挂在身上,后背大腿处添了一道又一道长长的触目惊心的伤痕。
马匪将他们像栓狗似的栓在栅栏旁,大概是怕李彬他们立刻就死掉,弄了点干硬得能砸死人的烙饼和碗水扔在他们脚下。
阿穆尔本不想吃嗟来之食,可他实在又渴又饿,况且他也不想死在这帮人的手上,于是叫其他三人也来吃东西。
“先吃点再说,吃饱了才能跑出去……”
几个年轻的蒙古汉子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愿去碰那肮脏的食物。
“妈的,叫这帮王八蛋摆了一道,老子迟早要报仇……你们不吃我吃!”说罢阿穆尔也不管什么尊严形象了,趴在地上啃起了干饼。
其余几人互相看看,见阿穆尔带头吃东西,他们也跟着一起趴在地上吃了起来。
几个人手脚都被绑着,只能趴在地上撅着屁股吃东西,活像野狗抢食一般,引得围观的马匪纷纷哄笑,有的还扔石块砸向他们。
“唔!”阿穆尔的头被砸了个正着,他强忍着压下怒火,“这帮王八蛋,老子非把他们大卸八块不可!”
“大哥,李兄弟还没醒,这可怎么办?他是不是死了?”
“没事,我去看看……”阿穆尔一扭一扭蠕动到了李彬身旁,听听他的鼻息,“没事,他还没死,就是晕过去了,喝点水就好了。”
“他这样怎么喝水?”
“我来吧……”阿穆尔见马匪们都散了去,也没什么人盯着他们看了,他便含了口水在口中,一口一口嘴对嘴喂进了李彬的口中,一边喂水一边轻声呼唤,“李彬,李彬!醒一醒……”
良久,李彬的眼皮动了动。
“诶诶!有效!他要醒了!”
阿穆尔赶忙用身体撞了撞他,“快醒醒!”
李彬幽幽转醒,张了张嘴,虚弱地问道,“我没死……?”
“你活得好好的!快吃点东西!”
“吃的!”捕捉到关键词,李彬眼睛一亮。阿穆尔用嘴叼着水盆和饼送到他跟前,“吃点吧……”
“这可真是美味佳肴啊……”李彬苦笑一声,默默吃了点饼,可那饼实在太过干硬,李彬只好又喝了点水送下去。
肚里有了粮,李彬的精神便恢复了大半,趁着夜里马匪都去睡觉时,几个人趴在一起商量对策。
“他们说的是钦察语,我想应当是钦察的马匪。”
“你还听得懂钦察语?”
李彬得意地笑笑,“好歹我也在那待过。”
“你可有什么办法逃出去?”阿穆尔问道。
“先保命吧,我看他们没有要杀我们的意思,我猜想他们很可能想把我们当做奴隶卖了。”
“我们哥几个皮糙肉厚的倒不怕,可我实在担心你被他们欺负……”阿穆尔担忧地望着李彬。
“没事,我自有我的方法。”说着扯出个勉强的微笑。“就是不知道我们何时才能回去了……”
阿穆尔略加思索,“要不半夜趁他们睡着,我偷几匹马咱们逃出去?”
“太冒险了……一个不小心说不定还要丧命……再等等。”
“行吧,你比我们哥几个脑子好,一切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