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桦叫众人不要轻举妄动,独自一个向领头的百户长走去。为首的军官身材不高,长一张圆脸豆豆眼,见一手无寸铁的汉人稳稳当当走过来也是一愣。
“你们是什么人?”豆豆眼操了一口流利的回鹘话,“是金国派来的间谍?”
“非也!”李桦上前一步,“我们确实从金国来,但只是普通的商人,想借路到西域去卖些货物,赚点钱,绝不是间谍!”
圆脸军管闻听此言,豆豆眼都大了一圈,“经商?如今大战在即竟还有人敢从这走商?你们汉人胆子可不小啊!”
李桦挺直腰板毫无前倨后恭之态,将双手背过后头道,“正因现今行商少,我等胆大之人才有机会赚到钱,商人无利不图,军爷若是不信可以搜查我们押着的货物。”
圆脸军官见他毫不心虚,一时也犯了难,回过头去呼唤了一声,不多时人群中出来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军,土黄色的面庞,一双眼睛不大却透着精光。
“图鲁将军,您看这……”
名叫图鲁的壮硕男人突然一笑,“刚来就有事找上门来,我赶得也是巧。先将他们带回去彻查一番吧,总不好将这多人统统弄死在这里。”
李桦听着他二人对话,惊得心脏砰砰乱跳,他自小学习蒙古话、回鹘话,自然是能听懂他们的私语,待听到自己一行人暂无生命危险时暗自松了口气。
“喂!你听到了吧!”圆脸军官喝道,“带着你们的东西和人跟我们走一趟吧。”
众人没一个敢有异议的,被蒙古军押解着来到他们的营帐之中。李桦一边走一边打量,估计着这处大营足能容下两三千人。他有点好奇,仗着胆子去问那圆脸的百户长,“敢问这位军爷,这处驻军乃是何部?”
圆脸军官也是个爽快性子,尤其欣赏如李桦这般既有胆识又卑不亢之人,于是爽朗地回答道,“这里乃是伊州守城的驻军,因城内住不下,所以便移到了这。”
“伊州?这里距离伊州很近吗?”
“向南不出十里就是伊州城,怎么……?”
李桦捶足顿胸,就差那么一点点……竟然在这节骨眼上横生枝节,若是今日再多走几步便也不用解决这等麻烦事了。
“没事没事……我们本打算借路伊州再到高昌去的。”
他烙饼似的圆脸上突然堆满了促狭笑意,“你们难不成想偷偷混进城里?”
“只是为省些不必要的麻烦,哪能说是偷呢。”
“那你们可确实打错了算盘,”,他用手一指四周整装的军队道,“我们的巴尔术国王自从归降了成吉思汗后,为防止金国大军袭击,特意叫我们各州各镇加派增员严防死守。”
两人一人在马上一人在马下,李桦偷眼回头,只见自己的随从们各个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喘一声,闷头跟在他身后。李桦粗略地算算人数,还好,没有少人,人群后头装着李彬的那辆马车也由一队兵士押解着,李桦焦急万分,迫不及待想看看弟弟的情况。
装满了货物的骆驼、骡子车,被挨个卸了下来,由专人一一检查。包括李桦在内所有人也被扒光了衣服搜身。
圆脸汉子盯着从护卫身上缴械的钢刀不禁皱起了眉,低声与李桦说道,“你们这商队可不得了,竟还随行了这么多拿着兵器的侍卫,我就算想放过你图鲁将军也不会放行啊。”
“求军爷放我们一马,金银财宝都好说……”
“我说了可不算,得那位大人……”圆脸努努嘴,示意李桦去找那个叫图鲁的男人。
这圆脸的军官看起来倒是和蔼好说话,可这骑着马的大汉怎么看怎么让李桦有些打怵。
“两位将军,该查的都查完了,还剩下后头跟着的那辆马车。”来个小兵禀报,似是询问下一步该如何进行。
“你那马车里还有人?”圆脸问道,突然嘿嘿一笑“该不会是甚女眷吧?”
李桦怕这些粗野莽汉动粗,赶紧上前一步解释道,“不是什么女眷……舍弟病了故而给他弄了辆车……”
“你弟弟?病了?”名为图鲁的蒙古人一愣,几步走到了车子跟前将帘子一掀,就看到了躺在车里昏睡过去的李彬。图鲁叫人打着火把来到近前仔细观瞧,见里头躺着个华服少年,虽因久病面容憔悴,但也难掩清秀的五官和那身白皙的皮肤,尤其是那一头异于常人的金色长发,似满床洒满了金丝线一般。
再仔细一瞧,只见少年的胸口正急促地起伏,两颧泛红,一双干燥开裂的唇瓣半张着,正急促地呼吸。
“大人……弟弟刚吃了药正需要休息,求您别打搅他了……”李桦也顾不得害怕不害怕了,冲上去就要将李彬护在身后。
图鲁一巴掌将李桦扒拉到一边去,盯着李彬许久一言不发。李桦被几个士兵按着,不住地像图鲁求饶,可他却充耳不闻,最终伸出了手放在了李彬的额头上。
“军爷……”
“烧得好厉害啊!再烧下去这小兄弟非没命不可!”图鲁张嘴就是一串不太标准的汉话,转过身去寻找李桦,“他真的是你弟弟?”
“那还有假?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图鲁一把将李桦拽了过来,“你看看,你弟弟都病成什么样子了!你这哥哥是如何做的?!”
李桦不明所以,劈头盖脸挨了这蛮子一通数落,可他仔细看看李彬,可不是嘛,烧得只有进气没有出气。
“晚上他还好好的……这,这现在怎么……?”李桦慌了神,将李彬抱在怀里不住地抚摸他的胸口为他顺气,这蛮荒之地也没个大夫,偏偏还叫人抓了去,难不成李彬真要交代在这?
图鲁瞧了瞧满脸焦急自责的李桦,无声地叹了口气叫来一旁的圆脸军官,“你这营里可有军医?”
“这……”他圆圆的脸上两道短粗的眉毛拧巴到了一起,“确实有个……只不过几天前他老婆临盆,他便向我告了半月的假回家去了……”
“啧!完蛋的东西!”图鲁啐了一口,又向其他人问道,“你们可知道附近哪有大夫?”
帐中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连李桦和李家随从们也犯了难。
“大人……”人群中走出个副将模样的年轻人,趴在图鲁耳边一阵低语。他们说话声音极小,李桦也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只见图鲁突然露出个满意的微笑,频频点头。
“汉人,你叫什么名字,从哪来的?”图鲁问道。
李桦抱着弟弟,心中焦急万分,他虽疑惑,但还是回答道,“我姓李名桦,家住汴梁。”
“你弟弟叫什么名字?何时生人?”
李桦被他这没头没脑的问题弄得一头雾水,“您问这做什么……?”
“你只管回答!”
“……舍弟姓李名彬,他是我家姨娘所生,五岁时被父亲接回家中。按姨娘所说他生日该是腊月二十九,刚好是除夕。”
图鲁与那年轻副将对视一眼,而后继续说道,“汉人兄弟,你可信得过我?我知道你们汉人视我们为鞑虏蛮夷。不过我看你弟弟实在可怜,你若信得过我,我带他到我们的驿站去,那有大夫也囤了些药材可为他医治。”
“这……”李桦起先还还有些犹豫,可转念一想,李彬若无人救治是为一死;若他骗自己终究也是一死,何况他多年经商,见过的人没有上万也有几千,眼前这蛮子虽举手投足虽粗鲁了些,但到底不是什么凶神恶煞般的存在,索性死马当活马医吧!
李桦全无方才的精神头,两肩胯了下来苦笑道,“山穷水尽,军爷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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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回鹘问题:本文中的回鹘即指“高昌回鹘”或“西州回鹘”,唐代回纥后裔。蒙古人将回鹘称作“畏兀儿”,实际上是突厥语音译。至于为什么李家的少爷们这么简单就掌握了多种语言,一是世代经商家族需要;二是回鹘语、蒙古语其实同属突厥语系,学起来联系性强。在成吉思汗时代,高昌回鹘国王巴尔术就已归降蒙古,所以此时他们进入回鹘地界才会遇到蒙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