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后的草原干燥而凉爽,遍地荒漠也都生长出了小腿高的草叶,每隔几步远还能瞧见五颜六色的野花,有的一团团有的一簇簇格外的惹眼好看。
李彬也不嫌脏,撩起袍子便往草堆里一坐,他来到塞外足有三年,早已没了还在中原时做富家少爷的娇贵气。
“给你。”李彬折了枝紫色小花递给崔彧。
崔彧笑着接过来别在胸前,“好看,只是为什么给我摘紫色的。”
“你够骚气,适合紫色”
“……”
崔彧肩并肩与他一同坐在地上,吹着暖暖的南风,抬头仰望湛蓝的天空中形态各异的白云。
“崔兄,你在这过得如何?”
“凑合,每日里还是做那些事。去年耶律大人问我是否想外放谋个官,我仔细想想还是拒绝了。”
“哦?”李彬扭过脸去盯着崔彧的桃花眼问道,“你不正好讨厌这等蛮夷之地吗,有机会再回中原去不是更好?”
崔彧摇摇头,而后淡然一笑,“在哈拉和林离你就够远的了,我怕外放之后你我再无相见之日……”
“啧,肉麻。”李彬抖落了一身鸡皮疙瘩,“你想去哪,便去呗,大不了写信给我,我找个机会去看你。”
“你当蒙古草原很小吗?从哈拉和林到钦察就要走上好几个月,更何况我再南下去。”
“走南线的丝绸古道不就好了吗,多带些水和粮食……”
崔彧敲了敲李彬的脑壳,“你真是被那个蛮子惯的,少爷病倒是没了,又填了个王爷病。”
“切!”李彬拍掉他的手,拍拍屁股大腿上的草屑尘土站了起来,“这次库里台主要就是商定打仗的事吧。”
崔彧也随他一起起身,“嗯,耶律大人早料到金朝将灭,西征也要提到日程上来了。他说你们很快还要回哈拉和林,所以你之前写信给我我并没回信。”
“怪不得,我只收到了蒙哥的回信却没收到你的,不够兄弟!”李彬抱着肩膀挑起了理。
“我也没把你当兄弟,你毕竟……”崔彧促狭地笑着,妄想用两人曾经的背德关系戏弄他。李彬早知道他不正经,趁他还未说出口时将食指抵在他的唇瓣正中。
“莫说了,少提往事,没人当你是个痴呆。”
崔彧怕他生气,忙举手投降。“好好好,我不说了……”
一时间没了继续聊下去的话题,崔彧便仔细地打量起李彬,伸手捏捏他的上臂,“你长高了,晒黑了,身材也强壮不少。”
“真的?”
“嗯!”崔彧伸手在他发顶比划,“你从前只到我下巴,现在发顶已经与我的眉毛平齐了。”
李彬闻言两腿岔开双臂高举,摆了个猛男造型,朝崔彧吼道,“是不是更男人了!”
“噗呲——”崔彧没憋住乐了出来。李彬今日梳了个新发型,左侧的发丝扎了几股麻花辫,盘在耳后,露出精致的颧骨下颌骨与带着宝石耳坠的白皙耳朵;右侧的发丝却柔柔地披散下来,李彬的头发遗传了母亲的卷曲,并不像汉人那样笔直,倒更显几分异域的秀美。
“怎么说呢,我倒觉得男人与秀气在你身上一同体现出来并不冲突,你懂吗?”
“没懂,不过你夸我就行。”
“嗯,从心底夸你的,”崔彧伸手去摸他耳垂上挂着的耳环,“你还带了耳环?”
李彬把右侧遮住耳朵的发丝撩起给他看,“这边也有,好看吗?”
两枚宝石耳坠一左一右,一颗红色一颗蓝色,水润润的质地,在阳光下闪着晶莹剔透的光芒。
“好看,你倒越来越像个蛮子了,还穿了耳洞。”
“可别提了……”一想起这事李彬的嘴角一下子就耷拉下来,“拔都从个印度商人那买来的,我夸了句好看他就送给了我。可是我也没有地方保存,他就干脆在我耳垂上开了个洞,可疼死我了……”
“啧……”崔彧一言不发地听着,牙床里直冒酸水。
李彬只说了这事能说出来的那部分,真实的状况其实是李彬当即便拒绝了,只是没想到当晚同他行房时,拔都趁他高潮失神恍惚强行帮他穿了耳洞。
两人已有快两年没见,沿着哈拉和林城外的小河,边散步边谈心。
“你来之前蒙哥还来找过我。”
“蒙哥?他找你有什么事?”
崔彧停下脚步,“他来跟我打听你,问你这次会不会回哈拉和林。”
“啥?”李彬一愣,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所以你若有时间便去看看他吧,我看他倒是对你很上心。”
“你真这样想?”李彬斜棱着眼,用胳膊肘怼怼他的胸脯,“你不是最讨厌我跟蛮子走到一起的吗?”
崔彧摸了摸下巴,“可我一想,若是能看到两个蛮子因为你打起来就觉得期待极了。”
“你有病吧?!”
崔彧咧起嘴来哈哈大笑,那笑声极其嚣张,几乎穿过了云层,吓得草原上的牛羊乱跑乱踹。笑够了,他才稳稳心神,问道,“你的那位王子殿下呢?”
李彬知他方才在与自己开玩笑,也不气恼,“他去见窝阔台了,鬼知道这叔侄俩有什么话可说的。”
“倒是也不错。”崔彧垂下眼,带着千种万种的柔情瞧着他,“他不在了,我就正好独占你。”
李彬叫他这一眼瞥得浑身起鸡皮疙瘩,面色泛红转过头去。
库里台大会是草原上商定重大事宜的隆重聚会,这一个月内草原上每夜都灯火通明,欢乐的歌舞宴饮通宵达旦。再加上金朝覆灭,蒙古人少了个心头大患,更是令窝阔台那张黑里透红的脸也神采飞扬起来。
李彬刚来到草原时也爱凑着热闹,因为在中原少见如此淳朴的盛典,可看久了反倒觉得十分吵闹,草原的粗犷汉子们喝起酒来吆五喝六,喝醉了便用用中气十足的声音笑骂,纵情歌唱,李彬被他们吵得脑仁嗡嗡作响,于是那之后就再也不参加他们的酒会了。
这次到哈拉和林来,只有他与拔都和随行充做侍卫的元泓,照例轻车从简,三人此次沿北路翻金山来到蒙古草原,翻山时的高原反应险些要了李彬的命。
将近一年的时间来,元泓与李彬彻底地冷了关系,除了公事交谈,私下打个照面连点头也没有。李彬几次想找他与他聊天消除芥蒂,可要么被他婉拒,要么干脆连人都找不到,几次碰了钉子李彬也没办法只能放弃了,可元泓这事如鲠在喉,令他夜里也难以安睡。
一路上元泓也不与他俩交谈,闷头赶路或是自己发呆,到了哈拉和林自然也不与他俩同处一室,每天除了喝酒就是找人切磋武艺,颇有一副江湖浪客的潇洒之态。
李彬打发完崔彧后回到帐中,发现拔都与元泓竟然都不在。难得的清净,李彬把外褂一脱,趴到塌上安心补觉。
他躺了一会儿,却越躺越精神。帐外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毡帐缝隙中传来几声蛐蛐的歌唱。李彬心想既然睡不着空躺着也没意义,便决定披上外套出去吹吹夜风。
小溪边的篝火旁,一个熟悉的背影正坐着那喝酒,李彬一眼就认出了元泓,此时夜幕降临,溪边又只有他俩并无旁人。
此时不去更待何时!李彬想到这,鼓足了勇气朝他走过去,内心酝酿了千句万句的软和话,希望能挽回他俩这段降至冰点的友情。
他酝酿的起劲,却突然冒出另个黑影,比他更先一步找到了元泓。千言万语卡在喉咙中吐不出咽不下,憋得李彬那叫一个难受。
那半路**来一腿的黑影魁梧又健壮,李彬何止见过他,每日每夜不知与那具壮硕肢体抱过多少次。
拔都怎么来找他了?李彬心中纳闷,决定静观其变,便往草地里一趴,隐藏住身形侧耳倾听。
元泓吃了晚饭便坐在这喝着闷酒,与李彬冷战这么久他心里也难受,两人相识了十多年,一同长大说是朋友倒不如说是异姓兄弟,如今却闹得见面都觉尴尬。他当然知道李彬多次寻他,愿与他重修旧好,可心中就是噎得慌堵得慌,说不出的哪里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