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莫要打着护我周全的幌子在这处惺惺作态!我眼下好得很,哪个要你护!”
至此,那头乾方终是回转过身来,唇口微张道,“待将主子送至安全之地,我便回雍州城去。”
贺瑶清这才瞧见乾方眼底泛起的红,心下一顿。
那些伤人的话,再不忍说出口了。
她知晓乾方并非逃兵,他不过是受了李云辞的之托,要护她周全。
眼下,怕是没人比他更想回雍州去。
正如他所言,“军令不可违”罢了。
贺瑶清默了又默,再开口,已不似先头那般咄咄逼人。
“乾方,你说待将我送至安全之地,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乎?”
“若雍州城不曾撑到李云辞回,你便是将我送至洪都亦不会有安身之地的。”
“两万巡防兵如何与数十万铁骑相抗,分明是以卵击石,可雍州城里又有哪个巡防兵往东去了?”
“乾方,送我回去罢……我有法子……或许能撑一撑……”
那头乾方转过头,面上皆是不信,却仍抱着一丝希冀,“主子有何法子?可万全?”
闻言,贺瑶清抿了唇,她又不是李云辞,手里又没有兵符,哪里有什么万全的法子,才刚所言,不过是为框他将自己送回罢了……
显然,乾方一眼便将贺瑶清看透了,继而回转过头,再不理旁的。
贺瑶清无法,只得缩在车厢内的一角,脑中所想的皆是先头旁人所说的被挑在突厥人的旄旆上头的李行澈,霎时,红了眼眶,颤抖了唇。
正这时,车身又动了起来,因着惯性,贺瑶清一时不察向后仰去。
随即撞在车壁上头才止住,外头乾方亦听到了动静,“主子,可有碍?”
贺瑶清应了一声无碍,只目光却瞧着马车厢后头的一个小窗怔神,她身量小,若是从这处穿过去,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想罢,也不耽误,当即便推开窗户,探出身,望着下面几乎一人高之地,心下一横,随即眼一闭纵身跳了下去。
索性郊外的小道上头皆是树叶铺陈,人跌落上去倒不似有多疼,只因着惯性,身子向后滚去,险些教后头的犊车给踩着了。
后头驾犊车之人亦是吓了一跳,口中骂声即起,“作甚呢!找死么?”
贺瑶清慌忙爬起身,朝那人不住地致歉,许是前头乾方听到了动静,亦转了头往这处看来。
贺瑶清无法,若要跑,她如何跑得过乾方,便只得转身隐在另一辆马车车厢后暂且不动。
那乾方果然立刻就发现她不见了,遂撇下缰绳往西跑了几步却不见有人在往回跑,又在人群中寻了一遍还是无果,乾方心急如焚,只得在一片怒骂声中兀自掀了一辆一辆马车的车帘探身入内去瞧。
可贺瑶清只在一角悄么儿看着乾方,也不跑,只慢慢地移动着身子,人又这样多,这叫乾方如何能寻到?
终于,小半个时辰后,贺瑶清离乾方已越来越远,在确定乾方已瞧不见她时,便干脆拔腿往西跑去。
郊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待至半道,见着有人驾着马车来,便横臂将人拦下,只马车上头一车的人,自然不肯将马车卖给她,那马车前头栓了两匹马,无法,贺瑶清只得出了银子买下一匹马来。
贺瑶清原还不大会骑马,可如今要走回去那是万万不能,只得咬了牙上了马,初初只敢小跑着,索性寻常人家的马儿虽不似大宛驹那般身姿矫健,但性子却温顺许多,故而待跑了一阵,贺瑶清已然可以挥了马鞭轻抽马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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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一耽误,待回到雍州城时,已至夜幕低垂日薄西山之际,贺瑶清催马前行,却在行至半道时调转了马头,复往寻雁堂去了。
路上除了巡防的官兵,已不见几个逗留之人,大街两旁门房紧阖,不过一个昼日,已与早上的景象大相径庭。
待至寻雁堂,贺瑶清翻身下了马,推开门,不想翠儿与绣娘们皆在,一时愕然。
众人见贺瑶清回,忙迎上前。
贺瑶清焦急道,“早间留了信,你们不曾看到么?还是巡防的士兵不曾去告诉你们?”
翠儿点了点头,声音闷闷,只道知晓了的。
“既知晓了,为何还不走?”
绣娘们面面相觑,倒是荔儿先开了口,“瑶娘,你既走了,为何又回?”
贺瑶清心下一顿,是了,她都走了却又回了,所为何?
这些人自然与她一样!
“定然是瑶娘心下有所牵挂。”说到此处,翠儿朝身旁的绣娘们回望了一眼,复道,“我们亦然,家中兄长阿耶阿娘皆在,我们走了,独留他们在城中么?”
“是了,倒不如一齐留下。”众人应声附和。
贺瑶清闻言,一时热泪盈眶,众人见状,亦是抱在一处抽噎不止。
贺瑶清拍了拍她们的肩膀,只得宽慰,“莫哭了,眼下突厥人还不曾至城下呢,梁王殿下已携兵符快马加鞭赶回来了,我们只需熬过这几日……”
“如何熬?”绣娘们望着贺瑶清,一双双眼眸若盈盈秋水浮动,好似贺瑶清便是她们的主心骨,她说什么,她们皆是信的。
贺瑶清垂眸,一字一顿道,“会有法子的……”
第80章
除夕那日王爷曾赠与我一……
外头天色渐晚, 贺瑶清不敢再耽搁,径直掀了幕帘向二楼去,翻箱倒柜将先头替李云辞做好的那件衣衫寻了出来, 而后又回了自己卧房,将妆屉下藏着的一个小盒带上。
至此,便“蹬蹬”跑下楼, 交代翠儿待她走了将门窗关好,这便出了铺子翻身上马。
因着是从人家马车上头卸下来的马, 自然不曾装马鞍与马镫, 不过一根马缰一条马鞭, 可贺瑶清却全然不顾这些, 只抽了马鞭催马往梁王府去。
从鄞阳郊外回雍州城的路上便想好了, 她不过一弱女子,手不能提, 战场杀敌怕是不能,可她有旁的法子, 能勉力为雍州城拖延一些时间……
靠她一人自然是不能够,还要旁人相帮才行, 只不知能否撑到李云辞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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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至梁王府门口时, 便见门口站了好些官兵在把守,贺瑶清强自定了心绪, 翻身下马,拿上放有衣衫的那件盒子向门口走去。
果不其然, 还不曾靠近,便被官兵沉眉横臂拦了下来,“何人!”
贺瑶清几不可见得深唿了一口气,遂轻声道, “我是寻雁堂的掌柜,有劳官爷,是先头王府表小姐在我那处定了一件衣衫,今日方做好送来的,不知表小姐可在?”
因着先头乾方说东珠她们另有人护送,故而贺瑶清也不确定东珠在不在,只得这样问着。
那官兵敛着眉,打开了盒子细细查验,见内里确实除开一件衣衫便不曾有旁的关窍,便抬手朝贺瑶清伸来,“拿来罢。”
贺瑶清合上了盖子却不曾松手,只轻声笑道,“先头表小姐说与我,定然要当面交到她手里才好。”
眼下非常时期,那官兵已然不耐,可见她既说出了表小姐,怕也不是空穴来风,可若要随意放一个陌生人入王府,是绝无可能,当即挥手招来了府门旁的一个小厮,耳语了几句。
那小厮连连点头,随即转身阖上府门入内去了。
贺瑶清见状,想来东珠眼下还在王府中,心下微微松怔,便只怀抱着盒子立身于王府门口的长街之上。
方才只说敢说她是寻雁堂的掌柜,想来李云辞先头不曾将她就是贺瑶清的事告诉东珠,如若不然东珠合该早早便要去绣坊寻她了,可眼下她不敢直言,门口的官兵皆是面生之人,若是一个不信怕不是要将她当做疯婆子一般赶走。
如今只能寄希望于东珠身上,希望看在先头她替她做过一件衣衫的份上,砸么出她方才话中的不对劲,出来见她一见。
敛在袖襟内的一双手略略发着颤,时间越久,贺瑶清心下便越不定,面上却半点不露。
终于,待两盏茶工夫,只听得“吱呀”的声音,梁王府沉厚的府门从内嚯开了一条缝。
随即便见一红色劲装的女子从内钻了出来,来人正是东珠。
贺瑶清眸光一亮,已是喜出望外。
东珠想来也不曾想到她会来寻她,原东珠托她做的衣衫早就做好了,眼下分明是扯了谎,可东珠还是出来见她了。
只见东珠微敛着眉头,杏眼有些肿,至跟前,虽是不明所以,却仍关切道,“掌柜?可是有了什么难处?”
闻言,贺瑶清心下泛起好一阵酸楚,再开口,已是自己的声线,一字一顿道。
“东珠……是我……”
蓦得闻声,东珠眉间的不解之意更深,却不过一瞬,面上一时愕然,随即一声惊呼,“嫂――”
话音还不及落下,贺瑶清慌忙上前,抬手扼住了东珠的手腕,微微摇了摇头。
东珠当即心领神会,环视四周,遂道,“我的衣衫既做好了,劳掌柜入内来罢,我原还要试一试的。”
至此,贺瑶清终跟着东珠跨过高高的门槛,再回王府,看着梁王府内的亭台水榭,回廊黛瓦,恍若隔世一般。
府中小厮仆妇们来往匆匆,东珠一言不发得带着贺瑶清径直入了南院李云辞的书房,随即反手阖上门,上前一步拉住贺瑶清的手,再开口已是泪眼婆娑。
“嫂嫂,真的是你?”
贺瑶清亦是热泪盈眶,抬手沿着脸颊轻轻撕开面上贴着的面皮,终是露出了本来面目。
东珠见状,当即泪如泉涌扑在贺瑶清的怀里嗷嗷大哭了起来。
“嫂嫂,你怎得走了这样久?可是我阿兄欺负了你?你竟也不回来瞧我?”
贺瑶清一时无语凝焉,不知要从何说起,只得轻抚着东珠的背脊宽慰着。
半晌,东珠复抬起头问道,“嫂嫂怎么还会易容?寻雁堂的掌柜一直是你么?可我先头瞧着说话的声音与嫂嫂半点也不像的!”
“东珠,说来话长,眼下时间紧迫,这些话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可好?”
东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嫂嫂这次回来,再不走了罢?”
闻言,贺瑶清一时默然,她只凭着一腔孤勇想着要回来,想法子替雍州城熬到李云辞回,熬到兵马至,旁的一概不曾想过……
贺瑶清避而不答,反问道,“阿大在何处?”
“阿大眼下正在衙署……”
如今阿二与李宥皆与李云辞一道还在路上,可接下来的事情一定要有人相帮才行,时间紧迫,要等阿大回自然不行,贺瑶清遂道,“我原去不得衙署,你可有法子去衙署?”
“嫂嫂要去衙署作甚,我是去不得,但眼下阿兄不在,我使使性子想来也不是难事。”
“东珠带我去吧,如今来不及说缘由,届时你就明白了。”说罢,贺瑶清复将先头那张面皮小心翼翼贴在了面上。
东珠知晓眼下事态严重,也不敢有半点耽搁,遂开了门要带贺瑶清出门去,却刚至檐下,贺瑶清倏地顿了步子,拉住东珠道。
“我先头住的偏屋处,那俞嬷嬷可还在?”
东珠思忖道,“我上回去时还见过她的。”
“既如此,除夕那日王爷曾赠与我一套乌金战甲,与他自己的那套除开尺寸外一般无二,你去替我寻来,若寻不到,便管俞嬷嬷要便是。”
东珠不明,却也照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