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连着两天睡眠不足,李彬就像秋日打了霜的茄子一样蔫蔫的,被男人从温暖的被窝里拉了起来。
“我不起……我还要睡!”李彬半睁着眼抱着枕头不撒手。
“起床!吃东西!今日带你去个好地方。”男人不由分说地抓起衣服就往他身上套,将李彬轱辘得打结的长发胡乱地拢成条辫子扎了起来。
“去哪啊?”一说出去玩,李彬就来了精神,水润润的蓝眼珠瞪得倍儿亮。
“马场,我们去套马。”
“耶!套马去!”李彬拧着身体差点从床上蹦起来,他乐得忘乎所以,抱着男人的脖子照着他粗糙的面颊就是吧唧一口,留下个又湿又红的口水印子。
男人也不嫌脏,暗自扬起了嘴角。
“对了,”李彬眼珠滴溜溜乱转四下寻找昨夜的高个儿男人和他的鹰,“你的哥哥呢?他还没起吗?”
“他还有事,昨夜你回去睡之后就走了。”
“有事?”李彬想了想昨夜的时辰疑惑道,“那么晚,会有什么事?”
男人也不瞒他,憋着笑说道,“新婚燕尔,他将嫂子一个扔在家里,自己偷偷跑出来的,又怕婆娘早起见不到他要发威,只得又连夜赶回去。”
“……”李彬一时语塞,心道还是蛮子会玩。
秋日的清晨虽然阳光充足,但空气冷嗖嗖的,李彬甚至能看到男人呼吸间突出的白气。两人找了个面摊吃了一碗现切的打卤面条,又喝了碗暖烘烘的羊杂汤,李彬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长长的饱嗝。
“吃饱了?”
“饱了,可撑死我了……”
“你昨儿也是这么说的。”
“……”李彬知道他在取笑自己饮食无度,可好吃就是好吃,嘴长在自己脸上他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他气哼哼地爬上了马,独自打着马鞭往外走。
男人也飞身上了马快步跟上去,“你往哪走啊,你知道在哪吗?”
“我不知道!我就是想先走!”李彬头也不回。
“哎,你这人……”男人无奈地叹口气,“既然你想走,那不如我们走快一点!”说罢他两腿一夹马肚子,马儿得到主人的指令似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扬起了一地的沙尘。
“咳咳……”李彬被呛得猛咳了几声,“你等等我啊……”他从未骑过快马,于御马一道只能说懵懵懂懂,见男人跑了老远,自己也学着他两腿一夹,却使错了力,疼得马儿激灵怪叫发疯一般向前狂奔。
“啊啊啊——!!”李彬被它甩得摇摇欲坠,差点被扔下了马,他吓出了一身冷汗,慌慌张张去勒缰绳。跑在前头的男人听着动静不对,回头一看,一颗心惊得险些蹦出来。他忙调转马头跑向李彬吼道,“趴下!抱住马脖子!”
李彬听到他的提醒立刻紧紧抱住了马趴在了马背上,男人从侧面一边驾着自己的马一边靠近李彬,两马错蹬只有不足十尺距离时,只见男人一手拽着缰绳,健壮的身体从马背上一骨碌,两脚踩在马蹬上保持平衡,另一只手臂死死攥住了李彬的缰绳,李彬早叫男人这番大胆又娴熟的马术吓得魂飞魄散不敢睁眼。两马并驾,足足又向前跑了百丈远才停了下来。
“吁——”男人勒住马,从马蹬上跳了下来,又把早已吓得软成一团的李彬扶下了马。
“哇——”李彬的脚刚一沾地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他一把搂住了男人的脖子,眼泪鼻涕统统蹭在了他料子上乘的衣领上,“我……我还以为……我要死了……”
“没事了没事了。”男人抱着怀里瘦成杆儿的少年,拍着他的背柔声安慰,“马儿受惊了而已,没什么可怕的。”
“我差点就被摔死了……”李彬哭够了才从他身上爬起来,一张俏脸哭得湿漉漉,包含了无限的委屈向他控诉。
男人没有随身带帕子的习惯,又怕自己的脏手弄脏他的脸,只得将衣服贡献了出来,唠唠叨叨地教育道,“你的马上功夫还得再练练,今日多亏有我在,不然说不定它就把你摔在了哪。”
闻言李彬却将头摇成了拨浪鼓,“我再也不骑马了,再也不了!”
“……”男人耐着性子哄慰道,“马场离这好几十里远呢,你若不骑马,我们徒步得走到何年马月?”
李彬使起来性子,撅着嘴一指他坐骑的大黑马道,“反正你的马也足够大,你就载着我去呗!”
男人好整以暇地看他的热闹,“你能爬的上去吗?”
“我能!我也是个男人!”李彬气呼呼地站起身,绕着温顺的黑马转了几圈,紧了紧自己的腰带,又蹲**系紧马靴,一脚踩上马蹬,两手抱着马儿壮硕的背像猪拱白菜似的往上爬。男人见状,生怕他又摔下马,赶忙过去拉着缰绳,李彬借机小腿一蹬就爬到了马背上。
李彬喘着粗气,得意洋洋居高临下看着男人显摆道,“你看,我这不是上来了吗!”
男人想起刚才他想只大虫子蠕动的动作便想笑,他强忍着背过脸上了马,让李彬坐在他身后。“一会儿跑起来可能会有点快,你抱紧我千万别撒手。”
“知道了。”李彬答应着,钻进了男人的大氅之下,两只纤瘦的手臂抱住了男人强健的腰肢。“你这大氅真是不错,又暖和又能挡风沙,暂且借我一用吧。”
坐在前面的男人突然咯咯笑出了声,胸腔的震动通过两人紧贴的身体令李彬也感知到。
“你笑什么?”
“我在想要不要放个屁把你熏在里头。”
“……粗俗!”
两人拌够了嘴,男人这才一手牵着李彬的马,一手驾着黑马上了路。许是李彬在他身后的缘故,男人嘴上说要跑起来,实际倒也并不快。李彬感受着男人腰部一下又一下均匀又富含节奏的发力,脸蛋贴着他结实的后背,鼻息间尽是这个来自草原的男人阳光、沙尘与汗水的味道,这气味与他在汴京所用的名贵香料相比实在是有些难闻,可就在这暖炉傍身清风抚耳中他竟隐隐生出了想跟随这个男人私奔到天涯海角之感。
李彬这一路浮想联翩,待男人停下马时他还犹自意犹未尽。
“到了,下马吧。”男人怕他摔了脚,搀着李彬的双臂,将他半抱下了马,他见李彬神色忽忽悠悠一脸还沉浸在幻想中之态,忍不住出言调侃道,“如何,我的马术功夫可还说得过去?”
男人的马术实在好得不得了,李彬方才临危时便已见识到了,可他一想到这一路上遭到的取笑,狠心将这份倾慕之情压了下去,将小脸一扬道,“凑合吧,没有把屁股硌疼。”
“那就多谢小少爷抬爱了。”男人多少也摸清了他的脾性,苦笑着带他走进了这片天山脚下的水草丰茂之地。
两人踩着绿草牵着马慢悠悠向前走去,头顶是碧蓝的天穹,远处是成群的马,一条李彬也叫不上名字的小河在山谷之中绵延甩出了老远,沿着河流稀稀落落地排布着几顶似雪山顶洁白的蒙古包。
李彬深吸一口气,入肺的尽是青草的甜香和马粪味道。“嘿!这的马粪竟然不刺鼻!”
男人轻笑一声道,“草料好,排泄出来的粪便也就没有异味。”
两人沿着河向蒙古包处走,茂密的草丛之中生了不少各色野花,小小的一朵秀气又充满了生机。李彬走走停停,见了好看的花儿就摘,不多时就攒了一捧抱在怀里。
“你怎么像个姑娘家?还采起花来?”
“我喜欢啊,”少年将那一簇野花置于鼻尖,轻嗅淡雅芬芳,喃喃道,“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男人边听着边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满面促狭,“淫词浪语。”
“我二哥教我背的!你听得懂?!”
“呼……”男人弹弹指尖沾的耳屎,又吹了吹,“你这么个半大小子,弄花来不就是为了送给女人的吗?”
李彬满了十五岁,自觉已经是个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了,自然是对他这种对待小孩子的态度十分嗤之以鼻,“你还说我,难道你不是吗?”
男人抱着肩膀微微一张嘴,露出排洁白牙齿,“我送也送些别的,送这等玩意儿忒俗气。”
“我可不觉得俗气!杜子美说‘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刘禹锡说‘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秦少游又有‘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足可见各花有各花的好!便如人一样,你不爱花,我就偏爱花,人言道‘人比花娇’,我却觉得这等生灵盛放之时万物都无可比拟!”
李彬并不会那么多蒙语,实在是在气头上一连串的汉话蹦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冒了出来,男人皱着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听懂他的意思,他不会讲什么大道理,亦不想与他辩论,只是舒展眉头一笑,“你比这花好看得多。”
“啥?”
两人相处这两天半,这还是李彬头一次听他夸自己,不由得愣在当场一句话也说不出。
男人走过去拨弄他被风吹乱的刘海,而后又朝前走了几步,伸展长臂呼唤起河边正在洗衣服的人,“喂——阿雅娜——!”
叫阿雅娜的小姑娘闻言疑惑地抬起了头,放下手中的棒槌,用围裙擦了擦手,踏着轻快的脚步飞奔而来。
“您可来了!爷爷等您好久了!这位是……?”阿雅娜看年纪不过十三四岁,但已出落成了个小美人,一头乌黑的长发用布巾缠在脑后,圆润俏皮的脸颊处生了对高原红,她的眼睛又黑又亮,好奇地打量着男人身后的少年。
“他是我请来的客人,最近过得可还好?马儿们都好吗?”
“好,好得很。托您的福!”阿雅娜看着眼前又高又英俊的男人娇羞一笑,“我去叫爷爷来?”
“不必了,我对这熟悉的很,你叫他老人家歇歇,我自己来就好。”
这一男一女聊得熟络,倒显得李彬像个外人。前一刻这男人还在夸赞自己,接着竟又找了个姑娘打情骂俏,李彬边想着胡乱地吃起了飞醋,轻咳一声迈步上前,“小子李彬,中原汴梁人士,初次见面无甚礼物,这一点小小心意还请姑娘笑纳——”说罢,将那束花递上前去。
“哇——好漂亮啊!中原人谢谢你!”阿雅娜又惊又喜接过捧花,想不到这陌生的面孔更加俊俏,白净净的面皮,秀气的长眉,一双蓝眼睛美得就像草原的蓝天,眼眶深邃鼻梁高挺,两瓣薄唇泛着淡粉色泽浑不见粗糙。
阿雅娜像是想到了什么,不由得羞红了脸,抱着花儿小鹿似的逃走了。
男人立在一旁,笑而不语看着眼前的少男少女纯情邂逅,待阿雅娜跑远了才戏谑地问道,“打算娶个我们蒙古姑娘吗?”
“礼节!这只是礼貌!”李彬红着脸反驳道,自己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可男人一将话挑明,自己方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又不能将花收回来。
“行了,不逗你了。”男人生怕这炸毛兔子似的少年再闹什么脾气,带着李彬直接来到了马厩,他叫李彬在外等他,不一会儿就拎着套马索走了出来。
“这就是套马索吗?”
“没错,今儿个就带你开开眼!”说罢男人飞身上马,低喝一声冲向了马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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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马体型虽小,但耐劳耐粗饲料,这是在许多学术著作或文学影视作品提到的。设定角色时,出于对拔哥的爱还是选了更为高大的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