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成冲艰辛无比地匍匐到那个小土坡之后时,全身虚脱得几乎就此晕厥。
他头晕脑胀,周身乏力,极度困乏疲倦,已然奄奄一息了,连右大腿上的刀伤似乎也不怎么感觉到疼了。
然而就在他卧倒的那一刻,依然没有忘记迅速往前出枪,没有忘记开保险,无论在何种情况下,作为一名战士,这最基本的军事素养还是有的。
此刻夜色浓稠,朔风肆意狂舞,无止无休,天空中星稀月淡,时有片片清悠的云朵若无其事地缓缓掠过。
夜空下,那伙武装分子还在集中火力开火,那场面,完全不像是在围攻一名已然受伤的华夏军人,更像是在进行一场大规模的作战。
他们凭借强大的火力压制住对方的优势,大踏步向前,一个个都是肆无忌惮嚣张无比的模样儿。直走到了跟前,才发现躺在地上的不是人,而是一定棉帽子,顿时发现上当了。
可他们依旧相信成冲就躲避在那座土山上,转而又集中火力向那座土山扫射而去,打得整座土山上弹着点四起,土石乱飞。
哒哒哒……哒哒哒……
十几支ak47步枪喷出长长的火舌,围攻那座欲哭无泪的土山,那土山孤独地屹立在荒原戈壁上千年万年,出来还没享受过这么隆重的待遇呢!
这一切,躲在不远处的成冲看得真切,这时候,他的内心也出奇的清楚明白,尽管此刻的他头昏脑胀,周身乏力。
成冲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回光返照。
成冲心里明白,那伙王八蛋很快就会发现他们再次上当,攻错方位了,然后就会分散在附近搜索。如果此刻自己身体还能坚持下去,也绝不会让他们搜索发现自己,只可惜,这时候,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想动弹也动弹不得,全身再难以抽出一丁点力气与他们周旋。
而自己躲避的这个地方,也很快会被他们发现,到时候,自己免不了一死。这几乎是预料中的事情,自己一人孤身在外,真正的孤军作战,无法联络部队报告情况,无法呼叫援助,恐怕也不会有援军。也不知连长排长他们得知这个消息了没有,哨卡每两个小时会向连部报告一次,连长他们早该知道这个消息了。
那么,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派援兵赶到了吧!
当真是异想天开!成冲很快又否认了自己的这个想法,暗想自己此刻所在的位置距离哨卡少说也有十多公里,而且这个地方也不在月半弯哨卡巡哨的范围内,连长他们如何能够找到,自己此刻即便可以与连长他们联系,也说不准自己目前位置的所在。
这回可能真的要做烈士了。成冲越想越失望,越想越失落,越想越悲凉。平时,战友之间经常开玩笑,见面时总会很没正经地互相打趣:
甲嬉笑着问:“嗨!你死哪儿去了?半天没见,老子还以为你他妈牺牲了呢?”
而乙一点儿也不介意,反而常常会嬉笑着回:“去去去!那个烈士名额你可是占稳了的,我可不敢冒领,无福消受呀!”
……
成冲苦笑一声,没想到平时战友们相互嬉笑打趣的经典台词,居然歪打正着一语成谶,自己很快就要实现了。
想到烈士,他很快就想到已经成为烈士的三名战友,班长魏建功,副班长马晓东,以及那个一向沉默寡言的刘老兵。
啊!多好的战友!多好的同志!多好的兄弟呀!可惜全都死在这群王八蛋的手里,而哨卡的其他战友,此刻还下落不明。想到这里,成冲的心在滴血,心在哭泣,一时悲愤交加。
由哨卡的战友,成冲随即想起了新兵连那个与自己要好得几乎可以互换脑袋的战友孟浪,不知道他如今在侦查连怎么样了?好久都没有他的来信了,哎!这该死的高原,信件也常常不能及时送达。
由孟浪又想起了被两人狂揍过一顿的新兵连班长肖勇,他不喜欢肖勇,原因是肖勇好像也不喜欢他,他没道理去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他觉得肖勇常常小题大做,经常借故找茬针对自己,挑自己的各种毛病。
成冲自己也弄不明白,这个时候怎么会想起新兵连班长来,要知道,新兵连时,最恨的就是班长肖勇,此刻想起他来,当真好没道理呀!大约人在这个关键时刻,只会想起在自己生命中印象最深的人来,无关乎好坏!
成冲苦笑一声,顿时想起了自己那远在天边的父母。
成冲出生在祖国的中南部,父亲是个老学究模样的乡村教师,整天戴一副黑边框的老式眼睛,总是一本正经模样儿,随时都是一副训人的架势。
实际上,在家里,他常常被爱唠叨的母亲训得头也抬不起来。
母亲是个顶普通的家庭妇女,贤惠大方,她爱自己的丈夫,爱自己的孩子,爱家里的一切。
成冲是家里的独子,自小,父母就给予了他几乎所有的爱,同时也在他身上寄托了无限的希望。
小学毕业那年,父母意欲将他培育成一个文武全才,这才满怀希望地把他送进了当地最有名的武校学习,一学就是六年。
在武校,成冲在拳脚方面突飞猛进,但是学习成绩完全上不得台面,虽然学习成绩还不至于一塌糊涂,但他父母希望他文武皆修,成为一个文武全才的希望绝对是落空了。
而更让父母更失望的是,成冲这个不孝子居然跟一群流氓,一伙混混整天黏糊在一起,成天吆五喝六,喊打喊杀的。
这让一向老实巴交的父母感到心惊肉跳,为了不让儿子走上歧途,这才费尽心机,让他穿上军装,成了一名光荣的华夏国军人。
成冲想到这十几年来父母对他的点点滴滴,顿时心如刀绞,他不知道父母没有了自己会怎么活,会怎么过,他不知道父母失去自己以后会不会习惯,年迈的母亲会不会在每个落日的黄昏,痴痴地站在村口向远方不厌其烦地张望,毕竟自己是全家几乎唯一的希望呀。
和平年代,又有多少人会去在意那些为国家为民族而牺牲的烈士们,谁会去在意烈士在生命最后一刻的真实心理,谁会去在意他们曾经是谁的谁,他们怎么样在这片深爱的土地上生活过,存在过。
他们其中能留下自己的名字的已经算是极端幸运的了,他们更多的时候只是被人当成一个模糊的数字,有时候为了便于记载记忆,甚至会被那些享受和平的人四舍五入地抹去。
军人是人不是神,再强悍铁血的战士,依旧是娘生爹养的血肉之躯,依然是两腿无毛直立行走的灵长类动物,依然有人类所共有的特性。他们有血有肉有泪水,一样有属于自己的情感,只是多数事不关己的人民极少关心关注而已。
朦胧之间,成冲感到有两抹热泪,悄悄地滑过了自己的脸庞。此刻他的心里没有害怕,更没有恐惧,有的是愤怒与仇恨,是对敌人无限的愤怒与仇恨。有的是深深的愧疚,愧对父母的爱,愧对父母的恩,愧对父母的一切。
然而,自己是父母的不假,但同时也是国家的。为了祖国,为了人民,生命在所不惜,为了捍卫祖国的绝对尊严,牺牲自己又算得了什么呢?
自从穿上军装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已经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全华夏的铁血将士,热血男孩都应该是这样的,难道不是的么?
成冲抬手轻轻抹去了眼角的泪痕,疲惫的双眼开始往外冒火,愤怒与仇恨顷刻间占据了他所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