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成冲很快又回过了味儿来,知道自己这是误会闵老将军的真实意思了,正要继续说出自己的想法。
闵老将军却冲他轻轻地罢了罢手,好像已经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似的,所以不等他发言,便接着说道:“南面海域不稳,你们作为国家的第一线部队,国家的矛,国家盾,随时都有出动的可能。所以我觉得,你们应该立刻停止休假,尽快赶回部队去。”
没想到心中的想法这时候得到了印证,成冲立刻变得兴奋起来,他那炽烈的目光,充满着期盼,语气激动地问道:“老首长,老首长您是说,我们部队是不是有可能参加南面海域的军事行动?我们……”
“我有说吗?我什么也没有说,你们什么也没有听到。”成冲的话还没有说完,闵老将军便果断地打断了他的话,在军中待了几乎一辈子的他,当然知道这件事情牵涉到原则问题,故而接着说道:“我只是跟你们说,南面海域不稳,作为国家级顶尖的特种兵,你们两个应该尽快赶回部队,这有什么不对吗?必要的战备,还是少不了的。”
闵老将军三言两语,便回避了这个话题,同时,又将自己的意思也表达得非常明确,不至于显得突兀。
原因很简单,他刚才的话儿非同小可,可是又不是正式的命令,所以,他在发言说话的时候,虽然看似随意,实际上却是十分严谨和严格的。
“爷爷,你这是在赶我们走啊?你要是想赶我们走,你就直说好了。你知道吗?我们回来一趟有多么的不容易吗?而见您一面更是难上加难。这时候,我们才刚刚见到您老人家,您却又要赶我们走了。”成冲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时候,闵婕却突然插进了这么一句话儿,一双大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跟前的爷爷,半当真半撒娇地如此说道。
“哈哈——”闵老将军开怀地笑了笑,不过他的身体虚弱,笑起来的声音不大,但是表情却是足够丰富的。可见闵婕的这句玩笑话儿,是真的让他有几分开心。
闵老将军伸手摸了摸闵婕的脑袋,接着说道:“瞧瞧你这孩子,现在都学会用话来堵你爷爷了。说实话,你这次带你的这位战友回来,看望爷爷是假,有另外的目的才是真吧!”
“另外的目的?什么另外的目的?”闵婕一时故意装起傻来。
不过,她装傻的技能不高,脸颊上突然闪出一丝红晕便是证据。这一丝小小的红晕,当然没有躲过闵老将军的眼睛,但是老人这个时候并没有直接点破,一时心有灵犀一般地只是看着怀里的闵婕微笑。
一旁的张老爷子当然也发现了闵婕的这一点小变化,同为长辈的他,可没有多少顾及,所以微笑着,对着闵老将军玩笑道:“老首长,孙女儿长大了,有一点自己的小心思,当然也是理所应当的。咱们做老人的,有些事情该管,有些事情是可以放手让年轻人自己去处理的,您说是不是?”
“哈哈——”听张老爷子这么一说,闵老将军更是开怀一笑,伸手轻轻地拍了拍闵婕的肩膀,目光盯着闵婕,似有几分较真似地说道:“瞧见没,我可还没有说什么呢?可你的张爷爷却是什么都看明白了,还要瞒你爷爷到什么时候?”
说罢,闵老将军微微抬头,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成冲。
成冲这厮平常在部队里的时候,通常都是大咧咧的形象示人的,可这时候,居然也变得有些害羞起来。故而低下头去,仿佛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般,根本没有任何勇气去看闵老将军的目光。
这时候的他,即便有千言万语,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将求救般的目光,快速转向跟前的闵婕,看她一人唇枪舌剑,孤军作战。
“爷爷你说什么呢?你再这么说,我可就叫医护人员过来了。到时候我告诉他(她)们,就说您身体有恙,身边离不开人,让他(她)们时时刻刻地看着您,寸步不离。以后您再想跟张爷爷下围棋,恐怕也不会有机会了。”闵婕没有回头看一眼成冲,便红着脸蛋嘟起嘴巴地如此回答道。
“哟!这可是威胁你爷爷呀?你问问他(她)们几个看看,或者你直接问你张爷爷,我什么时候害怕威胁了?”闵老将军抬手指了指跟前的张老爷子,接着说道:“再说了,他(她)们几个是听你这个小丫头的话多一些,还是听我这个离休老头的话儿多一些?想关爷爷禁闭,嘿嘿!想法是不错,但是恐怕做不到哇。”
说这些话儿的时候,闵老将军低头再一次看着怀里的闵婕,目光中似乎蕴含着无限的深意。直看得闵婕的脸颊绯红。
“爷爷——”被闵老将军直看得有些难为情的闵婕,再一次撒娇似地喊了老人一句。
她这一声喊,既是态度上面的认输,又算得上是含蓄地承认自己不便当面承认的事实。既然这种事情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自己又何必继续扭扭捏捏,顾左右而言其它呢?索性就这么承认得了。
果然,见闵婕如此,闵老将军便不再打趣玩笑了,他逐渐收敛起微笑,语气平和地说道:“实事求是地来说,你们年轻人的事情,也不需要我这个离休的老头瞎参合什么?你父母没有什么意见,我当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只要你自己合心,我还能多说什么呢?”
原本,听闵老将军说得这么宽松,成冲应该放下心才对,可他却隐隐地感觉到有些不妙。已经在部队待了好些年头的他,深刻地明白,部队的首长们在说话的时候,前半部分多半不那么重要,而重要的部分,多半的是在后面,确切地来说,是在话语转折之后的部分。
比方说,首长们如果要表扬谁的时候,多半先会提一下该名同志之前的一些不那么上得了台面的事情,而要批评谁的时候,则多半先会提一下该名同志之前的光辉事迹。然后再话锋一转,说出相反的话语来,也就是说出本次表扬或者批评的真实意图了。
这样一来,无论是表扬还是批评,都显得更有力度,更让人信服。
果然,说到这里的闵老将军,突然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不过,有些话我还是想说在前头。”
“什么话儿?”成冲和闵婕同时一惊,闵婕率先问道。
“我们的国家,早就宣扬男女平等,自由恋爱,还有什么婚姻自由了。这个我本人支持,绝不反对。我也不跟你们两人搬弄什么封建老古董,什么门当户对,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等等屁话。但是我却有一个条件,俗话说:龙配龙,凤配凤,耗子只配住地洞。虎女还需虎子配。”
说到这里,闵老将军将目光转向一旁的成冲,微微一笑:“成冲小同志,我这并不是在嫌弃你什么?不过,我们家婕儿出生于军人世家,我们家三代军人,这个你都是知道的……话儿说到这里,你懂我的意思吗?”
成冲听到这里,仿佛被人当头泼了一大盆的冷水,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成冲心知肚明,以他的家庭出生,恐怕连闵婕的影子都追不上,更何谈其它呢?
闵老将军刚才明明说了,不要求什么门当户对,但是,他此刻说的这番话儿又是什么意思?这岂不是前后矛盾,自我否定吗?
“爷爷,你刚刚还说不要求什么门当户对的,这时候为什么又说这些话儿呢?”好一会儿,见成冲没有回话,闵婕连忙插话问道。
“婕儿,胳膊肘可不许往外拐啊!你们俩这还没有结婚呢?就不听爷爷的话了?再说了,你就算有异议,是不是也该听你爷爷把话说完之后,再发表自己的看法呢?”闵老将军语气逐渐变得有些严肃起来。
“爷爷你是知道的,我们家祖孙三代都是军人,可成冲他们家,祖孙三代,也就是他一个人是军人。”然而,事关自己的婚姻大事,闵婕当然也不会就此妥协,她接着据理力争:“爷爷你也常常教育我们,对任何人都要一视同仁,不要将人分为三六九等。再说了,一个人即便再努力,也是无法改变自己的家庭出生的。你这时候这样要求成冲,这太不公平了。”
听闵婕这么一说,闵老将军非但不怒,反而微笑了起来,他稍稍抬头,对着坐在对面的张老爷子,自嘲起来:“老张啊!你瞧见没有?这孙女啊?越大越不中留了,我才说了这么几句,连要求都还没有提出来,她居然就说了这么一大通话儿来数落我……还是你们家的孙子好。”
闵婕当即反应过来,知道刚才是自己太着急了,说话的语气也明显有些偏重,故而连忙放缓语气,说道:“我可不敢数落爷爷。张爷爷,您老人家是见证人,您可得给我们评评理。我这是在摆事实讲道理,世界上,谁也抬不过一个理字对不对?说起来,您跟我爷爷一样,小的时候,您们也都是穷出生,这才参加了革命,然后在军中,在无数的战斗中,一步一步地成长起来的不是?”
张老爷子听到这里,随即冲闵老将军打起了哈哈:“老首长呀!瞧见没有?这婕儿从小就乖巧懂事,招人喜欢。想不到当了几年兵之后,居然也变得牙尖嘴利起来了哈!”
闵婕正要据理力争,当面反驳之时,张老爷子连忙冲她罢了罢手,接着说道:“婕儿,咱们不急,你即便是有一万个理由,这时候是不是也该先听你爷爷把话说完再说呢?还是先听听你爷爷提的是什么要求再说吧!多听听你爷爷的意见,未必就是坏事儿。”
“对哦!”闵婕仿佛恍然大悟一般,连忙回过头来,对着闵老将军,不好意思地露出一丝微笑,说道:“爷爷您到底要提什么意见?不过,我先把话说明白了,不许提他的家庭出生。因为任何人的家庭出生,都是上天安排的,没有人改变得了。再说了,英雄从来都是不问出生的……”
闵老将军见闵婕似乎还要继续滔滔不绝,眉头微微一皱,这才打断了她的话儿,说道:“我不管你想拿什么样的理由来堵我,但是我该提的要求还是要提的。其实你也不用为你的成冲担心,因为我的要求并不高,只要他得到军队的认可就行。”
听闵老将军这么一说,成冲和闵婕两人都暗吃了一惊,同时稍稍地松了一口气。
闹了大半天,原来就为了这么件事情啊?
得到军队的认可,这个好说。
“爷爷您说话可要算数啊!”闵婕趁热打铁,抓住时机,连忙问道。
生怕问慢了,闵老将军会立刻变卦似的。
“当然算数,你爷爷说话,什么时候不算数了?”闵老将军泰然自若地回道。
“那好!成冲早就已经得到军队的认可了。他从入伍到现在,大大小小立了四五次功,军功章都有好几枚了。再说了,他现在也已经是一名中尉军官了,说起来,他早就得道军队的认可了?”闵婕胸有成竹地指着身旁的成冲,自豪地夸了起来。
“肩膀上扛中尉军衔就了不起了?”闵老将军微微一笑,接着说道:“且别说是一个小小的中尉了,就算是中校上校,在军中也是多如牛毛,一个小小的中尉,更是一抓一大把了,有什么好稀罕的?这算是得到军队的哪门子认可呢?再说那些个军功章,这真的不是你爷爷小看那些军功章,每年各大军区向下发放和授予的,就不计其数,这还不算各集团军,各师各团所发放的……那又有什么值得稀罕的?”
“那爷爷你到底要求些什么呢?我觉得成冲当兵这几年,这时候能有这份成绩,已经算得上是千里挑一的了。爷爷,你不能总拿他和您当年比呀!”闵婕继续为成冲据理力争。
这时候,如果爷爷说她自己的什么不是,那倒没什么大不了的,唯独不能说他的成冲的不是。
而成冲本人却一直恭敬地站立在一旁,出于对闵老将军的无限尊重,他始终没有多说一句话。只得静看闵婕与闵老将军,唇枪舌剑,阵前厮杀。
成冲和闵婕的目光,都齐聚到闵老将军的身上。
“让他努力捧个勋章回来再说吧!”良久,闵老将军举重若轻地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什么?勋章?”听闵老将军这么一说,在场的三人,包括坐在石桌对面的张老爷子,也同样大吃了一惊。
要知道,军中的勋章绝对非同小可,它可远远不同于普通的奖章。而和平年代在军中获得勋章的人,两只手的手指头就能数得过来,恐怕连脚趾头都用不上。
这时候,闵老将军提出这么一个堪称极为苛刻的要求,这不是明摆着让人知难而退,打退堂鼓吗?
然而,他恐怕还不知道的是,成冲就是这么一个刚强倔强,迎难而上,即便是撞上了南墙,也一定要将南墙撞出一个大洞来的愣货。即便是头破血流,也是在所不惜的倔货。
他会知难而退,自己打退堂鼓?
开什么国际玩笑?
“我答应您。”长时间保持沉默的成冲,突然开口,语气异常的镇定和坚决。
听得出来,他答应闵老将军的这个要求,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是切实下过一番决心的,绝不是信口开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