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陈皋买回符纸、朱砂、盐米、干粮等补给,吴奇收拾后离了浮云观。
从成都府到雅州有两百多里,他没走陆路,选在珉水支流里走水道,避水兽在水中脚程快。
吴奇想象中是跨了避水兽劈水斩浪。
人结丹修士空中御剑,他好歹水中御个兽。
现实情况却是避水兽一口将他吞进肚子,阔口微张,让他在里头待着。这样避水兽才能潜水而行,提高航速。
避水兽腹中,也就是三爪奁内部空间,本不能装纳活物,但此时化作器灵,不闭口不散灵,却能短暂包容。
吴奇只能安慰自己,好歹是包厢,也还行了。
出行任务,不宜高调。
从实用性来讲,在避水兽体内坐着,倒比站在它身上耍帅要好。
湔堋龙女所备法宝,本就是给女儿李宓量身打造,李宓不会水,赶水路时,坐在法宝内更安全。
好在里面不暗。
避水兽的两只眼睛所见,能清晰传入里面,水下空气也不急不缓被吸入体内,让里面不至于空气稀薄。
当然,由于内部空间高长均一丈,宽五尺,所以吴奇、夜叉一前一后盘膝而坐,绝不宽敞就是了。
闲着也是闲着,吴奇主动开口:“四郎,夜叉生存现状如何?”
黄四郎想了想:“回尊者,夜叉内部也划分很多支脉,最简单的划分是飞天夜叉、陆行夜叉、海夜叉。”
“三类夜叉里,飞天夜叉最厉害,生有双翅,天生就能翱翔千里。”
“海夜叉其次,因为生存海湖江河里,他们不怎么缺鱼,很少上岸,大多被编入各路妖帅妖将麾下。”
“陆行夜叉最弱,在人世间讨生活,但大多人又讨厌夜叉,夜叉面目凶恶又不强,遇到厉害的武者都要吃瘪……小妖属于陆行夜叉。”
黄四郎隔着斗笠挠了挠头:“海夜叉看不起陆行夜叉,飞天夜叉又看不起海夜叉、陆行夜叉。”
“陆行夜叉不能到水里去,否则就会被海夜叉攻击,明明是一个种族,互相厮打起来却比对外族还狠。”
吴奇静静听着。
“小妖想,是因为彼此派系不同。”
“飞天夜叉一族经常担任各神祇的神将天兵,海夜叉则是海里妖帅妖将的部曲,就咱们陆行夜叉没有靠山,既没修士愿意接纳,陆地妖帅妖将也看不上。看似数量不少,实则都是散兵游勇。”
黄四郎戴了斗笠,脸部蒙布,吴奇也无法分辨他此时表情。
“尊者,其实陆行夜叉数量最多,而且脾气相对其他两夜叉更温和。可就是因为没靠山,讨生活都得谨小慎微,到处都被欺负。”
黄四郎叹了口气:“明明咱们言行上是最像人的,但偏偏活得最困难。”
吴奇道:“那你们就没考虑过,为大唐朝廷效力?”
“尊者,当然想啊,可大唐根本不需要咱们。”
黄四郎闷闷道:“要成为舍人,也得妖将去了,可真正日子过不下去的都是下面小妖。”
“目标不对。”
吴奇摇头,纠正说:“不是要成为舍人,而是要定位大唐官府的民团民兵。”
大唐王朝国力强盛,给民夫的佣酬不低,但服公役者数量严重不足,愿意主动来的大都不是青壮年。青年要么读书求功名,要么修道礼佛,长安洛阳两都之外,各道劳动力都长期缺乏。
各州府需要大量人力参与当地建设,最基本的修路,架桥,垒堤砌堰,都缺人手。
“尊者是说,让陆行夜叉去做民夫?”
黄四郎恍然:“通过这样来和当地官府搞好关系,获取信任,是这样么?”
吴奇点点头:“不止如此,若是能建立良好信誉,以后不论修路、建房、筑墙,都可能雇佣夜叉。如此既有赚头,也扩大影响,有了声誉。”
“朝廷先做,百姓才会渐渐认同,后续就可能雇佣夜叉筑房。夜叉群体才能因此壮大,有了第一笔酬银,后面就会容易一些。”
婆娑世界的大唐,名声是最重要硬通货,因信息传播速度不快,官方途径是最为可靠的信息源。
百姓对大唐朝廷依旧最为信赖,朝廷颁布嘉奖,就是最好的宣传。
吴奇就从中获利颇丰。
他正是解决了魂车木马、误丧鬼、马帮王猛案等,才获得了成都府乃至朝廷认可,后续种种红利也是由此而起。
点点滴滴,聚沙成塔。
黄四郎一想就通:“原来还能这样……陆行夜叉从未想过这种事。”
“不,肯定有夜叉想到过。”
吴奇轻声道:“天下智者,何其之多。他们不会想不到,但他们就是不做,因为那太难,太慢。”
好逸恶劳是生灵天性,或者说本能,哪怕修行者也在一直与其对抗。
大多人都知道怎样才是对的,但他们都不去做,因为做正确的事太难。
黄四郎沉默了一会儿:“尊者说的是,这样最少需要数十年,才能建立口碑。比起这么辛苦修路建房,绝大多数夜叉宁可选择在山里追逐野兽。”
“开头总是难的。”
吴奇笑了笑:“不过一切积累,都要从最艰难的一点开始。修行亦然,要耐得住寂寞,需摒弃外界干扰,束缚内心欲望。”
“四郎受教了。”
夜叉肃然。
此时,避水兽也终于停下。
……
严道县幽谷名为飞仙谷,就在水畔边不远,两旁山峦叠嶂,遮天蔽日。山谷入口被几副尖刺拒马堵住,两名背负弓箭、手持长枪的士兵正把守着。
“道长请止步。”
其中一士兵道:“谷内有异祟,监幽卫令暂时封禁。”
吴奇抬起手里竹牌,竹牌背面印有「监幽益州」四字阳刻。
“原来是监幽卫舍人。”士兵赶紧挪开拒马。
“有劳。”
吴奇客气了一声,往里走去。
直到他和夜叉彻底不见踪影,两士兵重新用拒马堵住入口,低声交谈。
“益州司有这么年轻的舍人么?”
“年轻不代表年纪小,很多修行者都驻容有数,阁皂山就对外出售驻容丹,很贵的,兄弟。”
“他的牌子,到底是不是真的?”
“那是龙公竹制作的任务牌,是监幽卫特制,兄弟你才来,不懂正常,不过不要乱说话。”
“老哥,我是说,万一他不是监幽卫舍人,是冒充的进来……那咱们算不算失职?”
“当然不算!冒充监幽卫舍人,那是他犯罪,又不是我们失职,牌子又不是假的。这话可不敢胡说。”
“老哥,万一他这时候发现事迹败露,过来杀我们灭口,我们能不能跑?是应该都跑,还是一个跑,一个留下周旋?”
“新兵,从现在开始,给老子闭嘴!”
……
山谷内萧萧山风,天路黯淡。
周遭树茂林深,僻远悠闲,行走其中倒是心神惬意。
夜叉吸了吸鼻子:“血的味道。”
他在地上一阵扒拉,在枯枝败叶中找到一团凝固的褐色血迹。
夜叉蹲下,闭上眼,鼻子翕动:“是人血。”
接着夜叉又在四下一阵翻找,从树上、泥土、石头上都找到了溅射状的血迹斑痕。他又爬上树,在树杈间找到一件撕裂的半干血衣,形如女子襦裙。
黄四郎主动请缨:“尊者,小妖能顺着血味儿找过去。”
吴奇准了:“重阳,随四郎一同,找它出来。”
重阳化作一团火光,和抓了血衣的黄四郎开始山谷追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