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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追忆往事

双红豆 谨善 8495 2024-06-30 06:33

  大雪纷飞,恰似柳絮因风起。红日西下,散发着柔柔的光辉,可惜为乌云所挡,让人看不真切。阴霾的天空灰灰沉沉。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了傍晚的寂静,日头终于缓缓落下,远方乌云陆续飘来,将一轮渐渐升起的明月严严遮住,灰蒙蒙的四周顿时漆黑一片。

  “冯老爷,小姐生了,生了对双胞胎女孩,长得可好看了。”

  接生婆抱着一对女孩向冯老爷报喜。冯老爷捋着胡须,接过外孙女,果真长得粉妆玉琢,与女儿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管家,给赏钱。”

  接生婆接过赏钱,千恩万谢。

  “出去不可透露一点风声,否则……”冯老爷眼睛微眯,轻轻颔首。

  “民妇知道,定会守口如瓶。”

  “下去吧。”

  “是。”

  站于冯老爷身边的老妇人此时开口道:“老爷,这萱儿生的孩子可如何安置呢?”

  原来,冯老爷的千金冯郡萱几年前嫁予西曹掾夏彬为妻,夫妻恩爱,只是几年过去了却未生一儿半女。几个月前,郡萱突然回到家中,说要在家中住几个月才回去。冯老爷与夫人只有这一个女儿,向来疼若心肝,一听女儿要在家中住几个月,自然喜不自胜。随着日子的推移,只见女儿的肚子却是越来越大。冯夫人想着女儿定是有孕,十分高兴,刚要向女婿报喜,谁知女儿竟出来加以阻止。此时二老方知道,原来女婿从不近女色,所以这么多年来女儿一直独守空房,才未能有一儿半女,此次有孕竟是女儿与外人私通所得。女儿怕被女婿知道,这才想到回娘家生育。二老虽气于女儿与人私通,有辱门楣,但想着女婿不近女色,这几年来女儿定也受了不少苦,况且女儿又是从小就被自己捧在手里的心肝宝贝,也就不加以追究了。只是让下人好好照顾女儿的饮食起居,今夜又秘密找来稳婆接生。

  “爹,娘,将孩子抱来我看看吧。”一位美丽的女子从床中探出头来,明眸皓齿,鬓堆乌云,虽是脸色苍白,却不减风华。

  她轻轻接过两个婴孩,抚摸着她们的小脸,满脸宠溺。却又叹了一口气,“女儿啊,你们长得这样可爱,只可惜不能留在为娘的身边。为娘可真舍不得你们啊。”说完竟落下泪来。

  二老一听十分奇怪,这自家的孩子不留在身边能留在哪呢?难道?

  “女儿,这可是你的亲生骨肉,你绝不能将她们丢弃,虽然她们不是女婿的孩子,只要女婿不知道这孩子是你生的,当做养女你也得把她们留在身边啊。”冯老爷不禁有些着急了起来。

  “父亲不必担心,这是女儿的孩子,女儿又怎么舍得将她们丢弃。女儿是想将她们送到她们父亲那里,这样才是安全之计。”女子搂着孩子,十分不舍。

  二老看着也不禁心中伤心。

  “郡萱,把孩子给我们抱着,你先休息一会儿,啊。有什么安排等你恢复了身体再说,你和孩子暂时住在家中,女婿不会知道的。”从郡萱手中接过孩子,二老轻轻擦拭了眼角,就出去了。

  冯郡萱累了一夜,缓缓睡去了。

  “夫人,夫人醒醒,昭仪娘娘驾到。”

  在婢女的摇晃下,冯郡萱醒转过来,刚要行礼却被金夜昕按住,“义母不必多礼。”

  “多谢昭仪娘娘。”冯郡萱的声音带了些哽咽。

  寒月搬来了椅子放在床边,金夜昕款款而坐,“义母,我听陛下说我父亲金乐轩当年乃是你们的乐师,不知义母认不认识我父亲。”

  听得金乐轩三字,冯郡萱强忍的泪水终于落下,哽咽道:“你们都下去吧。”

  “诺。”

  金夜昕会意,“寒月,你到门口守着。”

  “诺。”

  冯郡萱拥被而坐,丝毫没有在昭仪面前该有的礼仪,金夜昕也不怪罪,侧耳倾听。等了许久,却只听得冯郡萱弱弱说道:“昭仪娘娘,据我所知,乐轩逝世后你们姐妹二人就失踪了。为何会进了宫?”

  金夜昕惨然一笑,“养母因父亲向来疼爱我与妹妹,而对两位哥哥不甚欢喜,所以隔日便将我们赶出来了。”

  金乐轩早年与妻子育有两子,但因为与妻子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什么感情,他对这两个儿子也并未投入太多父爱。而当金夜昕、金晚晴来了之后,他却十分宠爱金夜昕、金晚晴两姐妹,比宠爱妻子所生的两个孩子更甚。天下父母心,金乐轩的妻子赵氏自然希望自己的丈夫多宠爱自己生育的两个孩子而不是两个来历不明的弃婴,赵氏甚至曾经鼓起勇气为这件事和金乐轩理论过,但金乐轩却以“这两个小女孩被父母抛弃,十分可怜,自己多宠爱她们也是理所应当的”为由对妻子的不满不予理睬。金夜昕、金晚晴两姐妹在父亲的保护下过得十分舒心。金乐轩对她们简直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从小对她们的要求无所不依,十分宠溺。赵氏与赵氏的两个儿子虽然十分嫉妒,却毫无办法。

  金夜昕、金晚晴两人渐渐长大,姐妹两个皆生的面若桃花、肤如冰玉,其中金夜昕身体轻盈,纤腰竟不能盈握;而金晚晴则肤如凝脂,虽是体态丰盈却又不流于肥胖,反而显得风情万种。加之金夜昕、金晚晴两姐妹皆爱好歌舞,而且聪明伶俐,一点即通。金乐轩更是十分高兴,一有空就教两姐妹音律,更花重金请来舞蹈名家为两姐妹授课。两人也不负父亲指望,金夜昕柳腰细细,舞咏技压群芳,金晚晴则柔夷纤纤,琴艺冠绝天下。

  只是天有不测风雨,在两姐妹才十三岁时,两人的慈父金乐轩就因病过世了,金夜昕、金晚晴也就被向来嫉恨她们的赵氏和两位兄长赶出了家们。两人无家可归,只好住在破庙之中。破庙年久失修,屋漏偏逢连夜雨,两人不一会儿就被淋湿了。金夜昕搂着妹妹,用自己的身体为妹妹挡着冰冷的雨水。金晚晴从小娇生惯养,那里受过这等苦楚,不禁嘤嘤哭泣。金夜昕疼爱幼妹,见此不觉悲从中来,又是思念父亲,也免不得心中悲戚,落下泪来。金晚晴见姐姐也哭了,更是哭的大声起来。两姐妹越想越心伤,最终搂在一起失声痛哭,真是凄凉!

  寒雨渐渐停了,温暖的太阳也慢慢地升了起来,金夜昕将睡在自己身上的妹妹轻轻移到地上,给她盖上稻草,就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她从破庙里出来后就到处去找事做,只是她一个弱女子,从小又是在金乐轩的呵护下长大的,虽说不是名门贵媛,但金乐轩也是将她们当成掌上明珠来养的,所以并不会做什么粗活,因此大家都不愿意请她帮忙。金夜昕十分伤心,想着妹妹从昨天到今天还未进食,如今定是饿了,可自己找不到事做就没办法给妹妹带吃的回去,这可怎么办啊?为了金晚晴,金夜昕只好含羞到一户看起来比较富贵的人家向他们讨些饭菜带回去给金晚晴吃。她低着头,十分不好意思地敲了这户人家的门。

  “谁啊?”里面传来一个听起来有些熟悉的声音,是一位中年妇女,听着很慈祥。她开了门,见门口站着一位小姑娘。

  “小姑娘,你有什么事吗?”

  “我……”金夜昕抬起了头,刚想道出自己的请求。

  “小姐?!”妇人一声惊呼,金夜昕不禁吓了一跳。

  她拉着金夜昕的手,金夜昕有些害怕,却又挣脱不开,“你放开我,你干什么?放开!”金夜昕拼命挣扎。

  “小姐,我是给你做衣服的柳婶啊,怎么?你不记得我了?”

  “柳婶?”金夜昕此时才抬起头来,仔细地看了看妇人。“柳婶,柳婶……真的是你。”金夜昕一见故人,不禁悲从中来,扑在柳婶怀里哭了起来。

  “小姐,你这是怎么啦?怎么弄成这副摸样?老爷还好吧?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了?”柳婶牵着金夜昕的小手着急询问。

  金夜昕此时正是满腔委屈,哭得梨花带雨,无暇回答柳婶的话。

  柳婶见金夜昕哭得这般伤心,轻叹一口气,也就只好暂时压下心中疑惑,将金夜昕带进家中,“来,先随我进屋吧。你哭成这个样子,先进屋擦擦脸。”

  金夜昕随柳婶进了屋,在柳婶怀里哭够了才将所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柳婶,柳婶一听义愤填膺,只想去为金夜昕姐妹讨回公道,金夜昕劝阻了许久才使她压下这个念头。

  “小姐,既然赵氏不要你,你以后就住在柳婶这儿好了。你和二小姐是金老爷的心头肉,从小锦衣玉食,怎么可以住在破庙里?金老爷以前经常光顾我,更为我介绍了许多达官贵人,才让我能有今天的家业。柳婶不是那种知恩不图报的人,我们现在就去把二小姐接回来,我养你们姐妹俩。”

  金夜昕十分感激,因为之前她们姐妹的衣服都是柳婶给做的,所以和柳婶也算是熟络,如今柳婶愿意抚养她们,使她们姐妹两人无需再受餐风饮露之苦,金夜昕自然是求之不得。当下就与柳婶一起到破庙之中接回金晚晴,从此两人在柳婶家中住下。

  柳婶心地善良,又因为夫君早丧,膝下没有一儿半女,所以对金夜昕姐妹视如己出,十分疼爱,但同时又谨记主仆之谊,不敢逾矩。因此,金夜昕、金晚晴两姐妹虽是住在柳婶家里,寄人篱下,柳婶却是一直“小姐、小姐”的叫着,只把她们俩人当成主子。金夜昕、金晚晴二人心中十分过不去。在她们的坚持下,柳婶终于同意改称她们的名字,金夜昕姐妹也十分伶俐,因感柳婶收养之恩,认了柳婶为义母。

  虽然柳婶待二人极好,或许是寄人篱下,终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也实在脸上挂不住,金夜昕姐妹每日都十分勤劳,帮着柳婶忙里忙外。柳婶心中十分欣慰,整天乐得合不拢嘴,见人就夸自己的两个女儿乖巧可人。邻里也十分喜欢这两朵美丽又懂事的姐妹花。

  “后来,我就随着庞先生进了长公主府,”说到庞先生时,金夜昕的脸色不觉柔和了许多,“然后见到了陛下,被陛下选进了宫中。”

  冯郡萱听完后面有悲戚,同时又愤愤不平,“那赵氏怎敢如此对待你们?难怪当时我去了金家找不到你们。那赵氏竟还欺瞒我说乐轩逝世,家中忙成一片,无暇顾及你姐妹二人,你姐妹二人这才走失了。”

  金夜昕淡淡一笑,颇为讽刺,“夏夫人与父亲不过是主仆之分,竟对夜昕、晚儿这样关心,夜昕真是感动!只是当时夜昕与晚儿都已是十几岁的人,岂会如三岁小孩一般走失了。夏夫人真是关心则乱,这样的话也相信。”

  冯郡萱张了张嘴,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泪珠越发滚落得快了。

  金夜昕此时疑虑更甚,看着冯郡萱这般也实在于心不忍,只好又柔声问道:“义父义母与父亲是至交好友,不知如何认识的?”

  冯郡萱双颊绯红,轻声说道:“乐轩是有名的乐师,当日府中摆宴,郎君向来好乐,便请了乐轩前来助兴。乐轩一管清箫弄月,悠扬动人。郎君十分欣赏,当即留下了乐轩为夏府乐师,这才相识。”

  冯郡萱虽是这般说着,思绪却早已飘远,飘到了二十几年前那花前月下、郎情妾意的时节。

  金夜昕看着夏夫人一脸的幸福,再听着那淡然如水的说辞,知道事情并非那么简单。可是,事过多年,即使夏夫人真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若她不愿承认,自己又凭什么确认自己的身世呢?

  金夜昕眼含清泪,不管她多么懂事知礼,她终究只是水一般的女子,多年来所受的苦让她变得坚强,却也让她更加渴望能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以享受难得的天伦之乐。如今看着这般情景,只怕这夏夫人就是自己的生身母亲,而自己的父亲竟非夏大人,这也就难怪母亲不愿相认了。或许自己的亲生父亲就是那养育了自己十几年,爱护了自己十几年的养父。若果真如此,上天总算是对自己不薄,让自己得以和亲生父亲共度十几个寒暑,一享父爱。想到了金乐轩,金夜昕不觉滴下泪来。

  一条丝帕轻柔的滑过脸颊,金夜昕抬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为自己拭泪的冯郡萱,冯郡萱也是泪如雨下。

  虽然这么多年来,冯郡萱都没对自己尽过身为人母的责任,但是能见到生母,金夜昕也就不计较了。她含泪一笑,“母亲,如今我与妹妹认了夏大人为父,您就是我与晚儿的母亲,我去唤来晚儿一同向母亲行礼。”

  冯郡萱并未阻止,只是越发抽泣起来。但与刚才不同,那泪水中多了几许欣慰,几许甜蜜。

  “寒月,”金夜昕起身,“你去拿两个蒲团过来。”

  “诺。”

  寒月刚将蒲团放好,金夜昕就携着金晚晴进来了。金晚晴傻乎乎地看着金夜昕,一脸迷糊。金夜昕眼中含泪,动情道:“晚儿,随我一同拜见母亲。”

  金晚晴刚想说话,却见金夜昕已跪于蒲团之上,只好合上樱唇,随着金夜昕一同向冯郡萱行了大礼。

  冯郡萱满脸泪痕,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一味的哭泣,半天才开口道:“乖女儿,快起来,快起来。”

  寒月、冷月将金夜昕、金晚晴扶起,金晚晴怪怪的看着泪流满面的冯郡萱,挤到金夜昕身旁细声问道:“姐姐,我们只是为了让你为后,一时权宜之计才认了夏大人为义父,你怎么对初次见面的臣妻行这样大的礼?而且,”金晚晴又转过去看了看冯郡萱,“我看着这夏夫人好像有点怪异,一见到我们就哭个不行,虽然我觉得她很熟悉,但现在她这样我心中觉得很不舒服,我们还是先出去吧。好吗?”

  金夜昕轻喝了金晚晴一声,“不要胡说。我们既然认了夏大人为义父,夏夫人就是我们的母亲。女儿向母亲行大礼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至于夏夫人,她只是一时心里欢喜。以后你不可在这样说夏夫人,知道了吗?”

  “喔。”金晚晴低下头,乖乖应道。

  冯郡萱看到金夜昕温婉聪慧,金晚晴天真可人,心中五味杂陈。既欢喜自己的两个女儿这般出色,却又伤感二十几年来自己不能陪在女儿的身边,致使女儿受了那么多的苦,双双入宫。虽说如今宠冠后宫,可是伴君如伴虎,谁能保证永得帝王心?只可恨自己只是人臣之妻,无力将女儿救出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险境,只能期盼皇帝对两个女儿真心,好好护着她们。

  “昕儿,晚儿,今日我们母女重逢,母亲没有什么奇珍异宝,只有这一对玉镯是从当初成亲之时我的母亲给我的,也算是祖传的宝贝了。今日就赠与你们姐妹两人,权当贺我们母女相逢之喜。”冯郡萱一时激动,竟说出了这一番话。

  金夜昕听得冯郡萱的话,心中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她忍住哭泣,乖巧的伸出玉手,让冯郡萱亲自为她戴上玉镯,享受那迟来的母亲的温暖。

  金晚晴见金夜昕伸手,她也就依葫芦画瓢,一样将自己白白嫩嫩的手伸到冯郡萱面前,朱唇轻动,“母亲真是欢喜得糊涂了。我们今日初次见面,以前从没见过,怎能说是母女重逢呢?”

  冯郡萱一听才知道自己刚才一时激动道出了实情,为金夜昕戴玉镯的手不觉抖了一抖。

  金晚晴却没发现,还接着对冷月说道,“母亲这样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母亲亲生的女儿呢?何况我们有长得这么像。嘻嘻。”

  “晚儿。”

  金夜昕稍稍提高了声调,金晚晴吐吐舌头,用手捂住自己的樊素口,指缝中传出来一丝声音,“我知道,我闭嘴,不胡说了。”

  “母亲,”金夜昕柔柔握住了冯郡萱的手,“你若有暇,还望多来看看昕儿和晚儿。”说着竟又抽泣起来。

  冯郡萱一见金夜昕哭了也落下了泪水,“你放心。我一定会时常到宫中去看望你们两姐妹的。”

  “母亲~”金夜昕靠在冯郡萱的怀中,嘤嘤哭泣。

  正当此时,于泽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昭仪娘娘,宁婕妤,陛下要回宫了,让奴才前来请娘娘出去。”

  “知道了。”金晚晴脆声答道。

  “母亲,女儿告辞了。”金夜昕泪如雨下,却又不能抗旨不尊,只好一步三回头。

  金晚晴见金夜昕那样喜欢冯郡萱,而且冯郡萱对她们姐妹二人又那般好,虽说她天生乐观,不似金夜昕那般多愁善感,又有金夜昕长姐为母的照顾,但终究也是没有母亲疼爱的可怜之人,如今突然有了这样好的母亲,却又即刻要分离,不觉也收起了嬉笑,伤起心来,“母亲,晚儿先回宫去了,您一定要进宫来看晚儿。”

  “晚儿放心,母亲一定会去看你们的。”冯郡萱声音哽咽,靠着碧栏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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