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眼泪从云莺面庞滑落。
可若是去求秦王,秦王对她是何种心思她清楚的很,若想有所得,必要有所失。
她去求秦王,势必自个要付出什么,例如――随他回京,付出她的一生。
云莺紧紧地攥着手心,眼泪一个劲的往下掉,仿佛是走在人生岔路口,走错一步都会有截然不同的人生。
她当然可以一走了之,可她日后能睡得着吗?回想起义母、银筝,她能安心过一辈子吗?
云莺哭的脑仁疼,她心中抽痛,为何她偏偏要遇到这样的难题。
她来到云楼前,这里往日是最热闹的地方,可如今门可罗雀,谁也不敢往这来了,昔日最繁华的花楼,她生活了十年的地方,即将不复存在。
仰头看见屋檐下挂着的红灯笼光彩夺目,可此刻却在云莺眼前变成了白色的。
她又走到云宅前,从前她常来这,云楼也只有她才有这样的资格,义母常常在这里教她如何打理庶务,如何算账,如何收管铺面,这些云楼姑娘都不必学的东西,悉数教了她,如同母亲一般。
云莺低头望着手中那枚玉佩,她想,她已避无可避。
她咬了咬唇,下了决心,转身离开此处,前往秦王别院。
到别院时星幕四垂,天黑了,那座大开的雕漆朱门,仿佛是张开的血盆大口,只等她羊入虎口。
她一步一步的走过去,每靠近一分,心里便痛一分,这条路,她已回不了头了。
云莺将手中的龙纹墨玉佩交给门前的小厮,“劳烦通传,云莺求见秦王殿下。”
第25章 .诚意“莺莺愿随殿下回京”
云莺在屋外等着,从起初的坚定到有些焦急,她担忧殿下不愿见她。
若是殿下已不想见她,那她又该如何救义母,救银筝。
等了半刻钟,方定才出门来,“云姑娘,王爷让你进去。”
再见到云莺,方定并不诧异,前几日送云姑娘离开时他就觉得诧异,殿下并不是半途而废之人,也不是会妥协之人,既已认定某件事、某个人,势必无法放手。
只是方定好奇殿下会用何种法子再让云姑娘回到身旁,答应他一起回京,不曾想到殿下还未出手,汤吉便抢先一步阴差阳错帮了殿下。
方定在心中叹了口气,主子是个执拗的性子,想要得到的东西不会放手,云莺姑娘终究躲不过。
可云莺姑娘如此,两人之间,怕是难免会有一番波折。
“多谢。”云莺颔首,提起裙摆,迈入别院门槛,在脚步踏入别院时,仿佛是如释重负,再也不必做选择了。
方定带着云莺到了书房的院子里,“云姑娘,现下主子在忙,你先稍等。”
云莺红唇翕动,“是。”
看来殿下并不想这样简单就给她机会,非得冷着她,也罢,她来之前已晓得是何种境况,既然来了,她别无选择。
云莺安静的立在一颗桃树下,已到晚春,桃花也就最后一茬了,晚风一吹,簌簌往下落。
秦王殿下一定觉得她不知好歹吧,若是之前不离开,许是云家便不会落难,汤吉总要顾忌她留在秦王身边的,即使汤吉动了手脚,云莺也能求殿下,如今却连殿下的面都见不到。
可云莺并不后悔,她本就不愿去上京,哪怕再给她一次选择,她仍旧不愿,今日站在这,不是自个的选择,而是为了义母,为了银筝。
人这一生,总得做些事与愿违的选择。
“主子,云姑娘到了。”方定轻手轻脚的进入书房。
裴烬偏头从窗口看过去,瞧见黑黢黢的院子里,桃花树下站着一抹瘦小的身影,仿佛和飘零的桃花花瓣融为一体。
裴烬一字未发,低下头继续看公文,这些日子忙的他不可开交,分明十分疲倦,却又似乎不知疲倦。
他总在深夜想,是不是不该强行将云莺留在身旁,可一想到她日后入了东宫,又被折磨至死,他还是不忍心。
起码,跟在他身旁,她能一生安康,不必计较性命得失,她不是最爱惜那条命吗?怎就不懂他的心意呢。
裴烬也为她开脱过,上次被绑走,一定吓坏她了,确是他有愧,最终还是放她离开,也盼着她能主动回来找他。
五日过去了,她毫无动静,甚至想离开扬州,走的远远的,走到他再也找不到的地方去,裴烬如何能忍,所以在汤吉动云家的时候他并未制止。
裴烬问了云莺两次是否自愿,他原先希望云莺能自愿留在他身旁,可两次都被拒,这一次,他想,被迫便被迫吧,她在自个身旁就行。
方定安静的站着,过了一刻钟,主子还未发话让云姑娘进屋,看似专心的看着公文,实则面前的公文一页都未翻动。
方定往外瞧了一眼,起风了,现下晚上还有些凉,云莺姑娘穿的又是单薄的石榴裙,前些日子还受了那样的惊吓,若是再生病,心疼的还是主子,这又是何苦呢?
“主子,云姑娘在外边站了一刻钟了。”
谁知裴烬只是扫了方定一眼,寒眸似雪:“多嘴,出去。”
方定闭嘴了,垂着脑袋出去站着,唉,我的好主子,何必呢!
时辰一点一滴过去,屋内安静的仿佛能听见外边花瓣砸在云莺肩膀上的声音,裴烬冷着脸,双眸黑沉沉的,心情并不算好。
他知晓云莺刚受了伤,身子还未恢复,不该这样,可是想到她决然的要离开他,裴烬又觉得不冷一冷她便不知自个错在哪。
裴烬把玩着那枚龙纹墨玉佩,上头仿佛还有云莺的温度,若不是他逼她,为了云家,怕是他再也难见她了。
前世的覆辙,他再不会重蹈。
云莺有些站不住了,夜风凉飕飕的,她心里又着急,怕秦王不见她,手心攥的紧紧地,才结了一层薄薄疤痕的手心又被她弄破了,传来丝丝缕缕的疼意。
云莺晓得,秦王这是要让她长教训,日后不敢再违拗秦王,就如同有的花楼里对待不肯接客的姑娘,用鞭子打一顿,就能晓得痛,也就想通了。
她咬了咬牙,继续站着,无论如何,她今日都要救义母。
又过了一刻钟,裴烬终于开口,“让她进来。”
方定也终于松了口气,可算是松口了,再站下去,方定怕云莺撑不住,届时主子又要心疼了。
云莺迈开第一步时摇摇欲坠,咬紧唇瓣,痛意传达全身,她才勉强站稳,一步一步往书房去。
走进去,裴烬在紫檀木的太师椅上靠着,姿态闲适,仿佛不知云莺在外边等了半个时辰。
“莺莺见过殿下。”云莺屈膝行礼,膝盖骨轻微的咔哒一声,她站太久了,连骨头都有些僵硬。
“免了,真是稀客,莺莺不是执意要离开,又回来做甚?”裴烬轻佻的笑了笑,掩饰了自个对她膝盖的关注。
“殿下,云家并不曾沾染私盐案,只是向钱同知送过年礼,如今汤知州将云家上百口人落狱,还请殿下明察秋毫,饶云家一回。”云莺的声音很轻,嗓子有些干。
裴烬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冷笑一声,“呵,莺莺可真是乐于助人,云家如何,与你有何干系?”
他在她心里连云家都比不上,他还偏偏离不得她,真是笑话。
不曾想到大豫战神也有这样一日。
“云家林氏乃是莺莺义母,莺莺求殿下。”云莺的心七上八下,殿下又变了,比初次见时还要冷,显然是恼了她。
裴烬抿着唇,仿佛是没听见一般,放下茶盏又摆弄起了折扇。
云莺咬了咬牙,提起裙摆跪了下去,“莺莺自知先前鲁莽,冲撞了殿下,求殿下大人大量,莫要与莺莺计较。”
裴烬起身走到云莺跟前,用折扇抬起她的下颌,盯着她的剪水秋瞳,懒散一笑:“本王可不喜做善事,莺莺总得拿出点诚意。”
云莺轻咬丹唇,眼含秋水,双手死死的攥着石榴裙,垂下轻颤的羽睫柔声道:“从前是莺莺不识好歹,莺莺愿随殿下回京。”
裴烬收回折扇,转身去抚摸多宝格上的玉貔貅,敛了敛眉宇,“莺莺可是心甘情愿留在本王身旁?”
事不过三,这已是裴烬第三次问云莺。
前两次云莺都拒了他,而这一次,云莺毫不犹豫的叩首道:“莺莺心甘情愿侍奉殿下。”
此时再犹豫已毫无价值,她想,日后得换个活法了。
过了一会,裴烬的大手攥住云莺的胳膊,她一阵颤栗。
“起来。”
云莺低着头,被裴烬拽了起来,这才发现裴烬腰间挂着她亲手做的那枚竹鹤香囊。
裴烬静静的望着她,从怀中取出一方青色帕子擦干净她面上的泪珠,云莺不敢动,只是扇了扇眼帘。
“殿下……”她张了张唇,嗓音颤抖。
“云家会没事,只要你乖乖随本王回京,莺莺,老实待在本王身旁,本王不会亏待你。”裴烬收回手中帕子,此时语气已温和许多。
“是。”云莺颔首应下。
“方定,送她回西厢房。”裴烬转身回到案桌旁。
“莺莺告退。”她的嗓音还带着哭腔。
从书房出来,云莺收敛了面上的神色,她一个孤女,能得秦王殿下这般对待,也是荣幸。
方定将云莺送到西厢房,里头的摆置还如之前一般,没有变过。
“云姑娘,其实主子很在意你,你不如放下芥蒂,接受主子。”
方定也是看不下去了,自家主子身旁从未有过姑娘家,也不知该如何哄姑娘家,如今瞧着,这是攻心不成要攻身了,先把人桎梏在身旁在说,可方定怕这样一来,云莺会和殿下越走越远。
云莺笑了笑,“多谢将军提醒,莺莺明白。”
再如何,路是自个选的,用她换义母和银筝,她心甘情愿。
其实也不必这样悲观,又不是即刻要她去死,只不过回京罢了,说不定殿下会信守承诺,不会亏待她,兴许真如旁人所说,飞上枝头变凤凰,从此大路通天也未可知。
方定走后云莺进入屋子,现下手脚还有些冷,绿皎得了信不一会便到了,“云姑娘。”
“绿皎,又见面了。”云莺喝了口冷茶。
“云姑娘别喝冷茶,呛嗓子,奴婢这就去沏茶,您可要沐浴,奴婢去吩咐抬水来。”
“好,劳烦了。”她今日去了大牢,又在寒风中站了许久,是想泡会热水。
绿皎应声而去,很快热茶有了,热水也有了。
“绿皎你去歇息吧,明日再来收拾,我沐浴后便睡下。”云莺此刻谁也不想见。
“是,那姑娘注意些,别着凉了,外边用小火炉煨着一碗鸡丝燕窝粥,姑娘记得吃。”
云莺点了点头,绿皎便带上门出去了。
她走到浴桶前,解下系带,褪去衣裳,踩着脚踏进了浴桶。
这是一个金丝楠木的浴桶,极其大,能容纳三四人,比她在云楼用的好上许多,跟在秦王身边,富贵自是不必说。
云莺向来是识时务的,既然不能改变,那她就要换种心态,换种活法,总之,这条命,她还不想丢。
这夜云莺想了许久,直到水凉了才从浴桶出来,把那碗鸡丝燕窝粥喝了个干净,想要谋日后,便要有个好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