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云川抬起手,阻止了她的话,从榻上起身,走到她身前,“过了上元节,我会休弃贺氏,你是不是一定要和离?”
他还是盼着岳莲能给他一句实话的,可显然,如今是不可能了,也好,正如殿下所说,和离再娶便是,孩子在府里,他有的是办法。
岳莲的脚步微不可察的挪动着,她想后退,可想到跟前的是世子爷,她到底还是忍住了后退的步伐,微微屈膝,“是,妾身已执意和离,求世子爷成全。”
既然贺氏被休,那府中已没有能威胁到两个孩子之人,后院的那些妾室都伤了身子,不能有孕,为了后半辈子计较,他们只会对一双孩子倍加疼爱。
这样,即便和离之后世子爷不再娶她,她也可以安心了。
梁云川转身背对着她,语气艰涩,“好,我答应你了,上元节一过,我便与你和离,但两个孩子你不能带走。”
岳莲诧异的抬头望着他的背影,她还当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应允她,不曾想到这样快,“多谢世子爷,妾身明白,只是侯爷夫人那?”
她便没想过能带走这一双孩子,侯爷侯夫人一定不会答应,到底梁家是侯府,而她岳家已无人所依,怎会将孩子给她。
“我会去说,你好生歇息吧。”梁云川大步离开她的院子,心中似压了一块大石头,他从未想过与她会走到这样的一步,分明两人前些日子还十分温馨美满。
梁云川一走,岳莲扶着案几坐在榻上,望着那件做好的小衣裳,忽然悲从中来,眼眶红了,分明这是她自个求的,怎的还难受起来了呢?
不再为人妾室,这不是她的心愿吗?不必再被人瞧不起,如今她是县君了,多高贵的身份,再也无人能为着她妾室的身份折辱她了,还有什么好难受的。
要与孩子分离,当真是剜娘的心头肉,可为了这一双孩子断送她的一辈子,又值得吗?全当她是自私之人吧,岳莲无声落泪。
梁云川从她院子里出来去了侯夫人的院子,这个时辰侯爷也在,他与双亲说了自个的打算。
“什么?你要与岳氏和离?”侯夫人最先站了起来,“这是为何?她是妾室,怎能和离?”
“按照大豫律法,身有爵位的女子是可以休弃夫君的,自然也可以和离。”侯爷回道,但也不解,“为何要和离?是她想和离还是你想?”
梁云川面无表情,“县君如今身份不同以往,堂堂县君再没有给咱们家做妾室的道理,县君提出的和离,我已答允了,过了上元节,便去官府办理和离。”
“她是想逼你抬她为妻吗?”侯夫人的脸色变了,好端端的,还过着年呢,怎的却要和离。
梁云川摇了摇头,“县君不想二老为难,即便我答允了她日后会抬她为妻,她也不愿,母亲莫要误会她了。”
“非得和离吗?她连两个孩子也不要了吗?”侯夫人不是看不出来自家儿子对岳氏有意,这么些年,难得见他心仪一个女子,为了梁云川,侯夫人已是步步退让,正如白梁氏所说,便没有她还在世,妾室执掌中馈的道理。
梁云川深吸口气,“母亲,别问了,儿子只是来告知你们一声,同时,我也会休弃贺氏,将她送回贺家,若是贺家不要,便送去寺庙吧。”
他已不想多说了,侯夫人多问一句,便是多在梁云川心口割了一刀,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也会痛,天知道他有多不愿和离,可他也不想桎梏着岳莲,让她不高兴,让两人之间生出隔阂,即便强行留她在府里,两人也会逐渐成为陌路人,这样的结果,不是梁云川想要的。
“我正想与你说呢,贺氏病重,怕是撑不了几日了,我还想着明日与你说,这几日都不见你的人影。”
侯夫人自从得知贺氏那些罪行之后便没少折磨她,后院的阴损招术多的是,既无需闹大,又会让人生不如死,贺氏本就只剩下一口气吊着,谁知吹了风,发起了高热,病了,请了大夫去瞧,短短两日,病情却急转直下,也不知是为何。
“还能撑几日?”梁云川原本没打算这么快要贺氏的命的。
“大夫说也就四五日了,如今天气又冷,她的身子早不如从前了。”从前贺氏是装病,如今却是真病了,是被侯夫人亲手磋磨的身子一点点垮了下去。
想起这么些年被贺氏蒙在鼓里,耍的团团转,侯夫人如何能不气。
“那今日便休了她吧,莫要拖下去了。”若是贺氏死在梁家,便不能休弃了,这样他日后即便娶了岳莲,她也要尊着贺氏,在贺氏的牌位跟前执妾礼,只有休了贺氏,贺氏才不能压在岳莲的头上,日后能成为真正的世子夫人。
“这么急?”侯夫人诧异不止。
“嗯,我现下便去找她,将此事告知与她,待明日再去顺天府记档。”梁云川等不下去了,正好他现下也无心入睡,“父亲母亲早些歇息吧,儿子先行告退。”
梁云川转身离去,侯夫人看了永康侯一眼,叹了口气,“咱们家怕是要不安生了。”
贺氏被休,岳氏和离,往后还不知要闹出多少事来。
“永康侯府迟早也是云川的,随他去吧,你我操心又能操得了多少?”并非永康侯不想管,而是如今他也未必能管得了梁云川多少,他老了,儿子长大了,如今是太子跟前的红人,前途似锦,只是这感情上啊,有笔糊涂账。
梁云川先回了趟书房,再去关押贺氏的地方,从前这里就是贺氏的院子,只是如今贺氏只被关在其中一间很小的屋子里,贺氏的心腹等也得被杖责发卖了出去,这个院子里的人,都是新拨来的。
再见贺氏,犹如隔世,自从揭露贺氏那些罪孽以来,他就没再来过,如今再看贺氏,她伏在床榻间,骨瘦嶙峋,面容蜡黄,发髻散乱,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对于贺氏,梁云川从未有过旖旎的想法,只是按照父母的吩咐,履行着梁家传宗接代的义务,他知给不了贺氏情意,便在金钱上多加弥补,从未刁难过她,却不想原来她私底下干了这么多见不得人的勾当,如今再见,对于贺氏,犹如陌路人。
“世子爷,世子爷来了。”贺氏的嗓音嘶哑难听,声音几乎没了,她乍一看见梁云川,还当是自个看错了。
“世子爷,你是来救我出去的吗?求求你,放我出去吧,我再也不会欺负岳氏,再也不会对付你的妾室了,我日后一定好生听话,端庄大度的做你的世子夫人。”
贺氏被关了起来才晓得后悔,从前那些她报复在别人身上的手段,都被侯夫人一点点报复在了她的身上,她一个人承受了不知多少的痛苦,她要撑不住了。
“我这是休书,明日我会送你回贺家,你与梁家再无瓜葛。”梁云川扔下一份休书。
梁云川的话语极冷,见着贺氏,并无丝毫悲悯,他可怜贺氏,那谁来心疼那两个才不足周岁却几次三番被她迫害的孩子,谁来心疼那些年纪轻轻就被贺氏毁掉的女子,贺氏的下场,都是咎由自取。
“不!我不要被休,我不要!”贺氏往后退,不想去看那张休书,她才不要被休,“我就是死,我也要死在梁家,我永远是你的妻,是你的世子夫人,那个贱人休想抢了我世子夫人的位置。”
说到这时,贺氏激动起来,嗓音尖利,比方才可高声的多,看来岳莲始终是她心头的刺。
“我不是来问你,是来通知你,明日便去官府记档,理清你的陪嫁,各自归家,你我夫妻情分早已断了。”
“我不,大夫说我已活不了几日了,世子爷便要如此绝情吗?我都要死了,你还要休了我。”她不要被休,她要死在梁家,墓碑上要刻着梁云川之妻的印记,往后无论是谁进门,都要给她磕头。
贺氏从床榻间爬了起来,冲向了梁云川,“世子爷,您不能这样绝情,我快死了,碍不了你的眼了。”
梁云川挥了挥手,小厮忙上前摁住贺氏,他无情道:“正是因为你要死了,我才要休了你。”
“不能,世子爷,你不能这样……”
贺氏本就身子孱弱,哪有力气来反抗这几个小厮,轻易便被摁住,梁云川展开休书在她眼前,“无子,妒忌,身有恶疾,已犯七出之三,可以休弃,贺氏,好自珍重。”
第184章【第二更】吃醋……
“郡主,薛大人来了,说想见见你,郡主可要见他?”
程筠在窗前打着珠络玩,烟柳前来回禀道。
“薛承煦大人吗?”想来她也回京有半月了,薛承煦竟也忍得住才上门,与薛承煦之事,她也告知了爹娘,怕是爹娘对他比对殿下要温和的多,说起来若非薛承煦,她也不知要何时才能遇到爹娘。
“正是,郡主可要见吗?”
“我去暖房见他吧。”这是她的闺房,薛承煦是男子,不好请他进来,不过这几日殿下日日都来,她却从未想过不许让殿下进,虽她未明言,实则殿下在她心中早已与旁人不同。
雪柳扶着程筠去了暖房,过了一会薛承煦到了,烟柳上了茶点后程筠让她们下去,只余他们二人在屋子里。
薛承煦望着她隆起的小腹,心情复杂,除夕宫宴,他没资格参与,并没亲眼见着她,之后听人传言,信阳郡主与先前的秦王侧妃长的极像,他便猜到了,再听闻信阳郡主有了身孕,几乎夜夜难眠,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你还好吗?”
程筠点了点头,笑着示意,“挺好的,薛大人请喝茶,我一直想着,你要几时才会来呢。”
薛承煦望着茶盏,却没端起,“我听说你失忆了,可如今看来,你并没有。”若是她当真失忆,便也不会晓得他迟早会来。
程筠莞尔,“那是骗殿下的,殿下现在还不晓得呢,薛大人可千万替我保密,莫要让殿下晓得了。”
为着她失忆了,殿下总是在她跟前胡说八道,程筠就爱听他瞎编的那些话,再时不时戳穿他几句,看他绞尽脑汁的圆谎,使劲瞎编,一个谎言便要用一百个谎言去圆,让程筠想想都觉得好玩。
本想将装失忆之事告知殿下,可瞧见殿下那般模样,她又不想说了,且再多逗弄殿下几日吧,就算是给她无聊的日子找些趣味了。
薛承煦看着程筠的笑容,如何看不出她是为着裴烬才如此喜悦,他当真是输了,输的一塌糊涂。
“你心中已有太子了吗?”薛承煦仍旧不死心,他盼了多久,盼着他与薛桃能有个好结局,可到头来,还是什么都不曾得到。
程筠晓得薛承煦对她仍有旧情,便也不得不说清楚了,“薛大人,我很感激薛家当初买下我,给了我饭吃,没让我饿死,可我们才相处了短短的几年,那时我尚且年幼,是无法生出旖旎的想法,我对薛大人始终都只有兄妹之情,分开多年,这点子兄妹之情也散的差不多了,薛大人会遇见更好的女子。”
程筠抬手抚了抚腹部,眼神温柔,“我若并非心甘情愿,是不会怀上殿下的孩子,薛大人也要往前看,莫要执迷于过去之事。”
殿下是诓骗过她,也利用过她,但殿下已和她解释清楚了,她不怪殿下,而这个孩子虽是意外,却也是她自个主动不避孕,这才怀上的,不是殿下强逼她怀上的。
怀胎十月当真是辛苦,若心中对殿下无丝毫的情意,程筠可未必能坚持得下去,哪能像现在这样满心期待着孩子的到来。
程筠这话,让薛承煦苦笑出声,“我已不知前路在哪了。”
他执迷于薛桃,现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可如今她已不需要他了,他的存在,又有什么价值可言。
“薛家门楣还靠着薛大人撑起,薛夫人还想看薛大人成家立业。”程筠顿了顿,继续道:“不知能不能问,我一直很好奇,你不过初初入仕,为何却晓得许多事,竟能在殿下眼皮子底下助我出逃?”
她是当真好奇,从上京到北漠的一路上,她都在想,薛承煦到底从何而来的能耐,不惧殿下,有这通天的本事,当真让她从殿下手中逃了出去。
“终有一日你会知道,但如今,我不能说。”薛承煦坐在不远处看着她,做了母亲,身上的气质柔和了许多,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他无数次在梦里见过,若是他父亲不曾病逝,是不是如今她怀的便是他的孩子。
程筠点了点头,“那好吧,我便不追问了,殿下应当不晓得是你助我离开的吧?”按照殿下的性子,若是晓得,怕是薛承煦不能完好无损的坐在这儿。
“不,他知道,太子殿下曾来找我过,逼问我关于你的下落,我不曾说,但他还是查出来了,兴许就是你回到程家之时,因而我们都失去了你的下落。”
“他知道?那他可曾报复你?”程筠看着,他身上好端端的,也不像是备受打压的样子。
薛承煦摇头笑了笑,“看在你的面子上,他不曾动我。”
也正是因此,薛承煦才觉得他与裴烬当真是有差距的,裴烬兴许不比他爱的少,为了曾经薛家那一点点的恩情,裴烬竟能饶过他,他自个也不信。
程筠松了口气,“那便好,你仕途一片大好,日后还是莫要再牵扯进这样的事去,我会叮嘱殿下,不会打压你的仕途,权当是报答你,若不是你,我也不能找到生身父母。”
程筠本就是有恩必报之人,薛承煦的恩情,她该还的。
薛承煦闻言心情却越发低落,如今她都能理所当然的吩咐太子了,可见两人的关系是突飞猛进,早已不是他能插入其中的了。
“这是天意,你过去的十余载已经够苦了,本就该找到父母,过更好的日子,与我无关。”薛承煦站了起来,“既然你一切都好,那我便先走了,日后我不会再来打扰了,愿你长乐永康,与太子白头偕老。”
他也是时候该退出这场执迷不悟的挣扎,默默地祝福她便好,她的人生轨迹里早已没了他,如今背靠程家,太子对她好,她又有了身孕,哪里还需要他的庇佑,也许离开也是另一种保护吧。
程筠也扶着腰起身,莞尔一笑,“谢谢你,也祝你鹏程万里,得遇良人。”
薛承煦回以一笑,转身离去,好似肩膀上的担子一下子便轻了。
*
薛承煦离开后不久裴烬便来了,提着个食盒,进来也不说话,看着脸色不是很好,程筠只当没瞧见,也不问他怎的了,只打开食盒,瞧见是素香斋的栗子糕,不等裴烬说什么,自个便拿起吃了一个。
“许久不曾吃素香斋的点心了,还真是有些想念。”
程筠细嚼慢咽,吃着栗子糕,喝着牛乳,好不满足,她不能吃牛羊肉,闻着膻味便想吐,不过对牛乳又十分喜好,周大夫说多喝些牛乳对孩子好。
她坐在榻上,晃着脚上的绣鞋,绣鞋是今日才换的,宽松舒适,不会挤脚,娘亲说随着她的肚子越来越大,腿和脚都会水肿,所以做了些宽松的鞋袜。
裴烬黑着脸看她吃的津津有味,完全不在意他的情绪,心中酸涩不已,从前她时时刻刻照顾着他的情绪,如今风水轮流转,他时时刻刻照顾着皎皎的情绪,皎皎还未必愿意搭理他。
“皎皎,薛承煦来做什么?”到底还是裴烬先投降了,带着酸意的问她,瞧见薛承煦,裴烬心中便不是滋味。
当初瞒着他与薛承煦里应外合出逃,始终是裴烬心里的一根刺。
“咦,你瞧见他了?”程筠又拿了一块栗子糕,她说嘛,好端端的裴烬怎的这副面孔,原来是瞧见薛承煦了。
“嗯,他不是好人,你莫要与他来往,他说什么,你都不能信。”谁知薛承煦还能做出什么来,若是再敢撺掇皎皎离开他,他非得废了薛承煦。
“真的吗?”程筠皱了皱眉,好似真有些苦恼的问,“可他祝福我与你白头偕老,这也不能信吗?”
裴烬被噎住了,难以置信的看着程筠,“他能说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