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耗子!”张一农大吼一声,毒耗子连滚带爬地从外面应声跌了进来,战战兢兢地候在门口。
张一农瞪着眼睛问道,“你可有按我的药方子给她服药?”
“有!有!”
“那可奇了!”张一农摸着胡须暗自思忖,他明明给这女娃子下了猛药,表面上看起来是一日好似一日,可实际上,只是保她不死,人永远也不会醒来!是灵隐山的功夫厉害,还是这女娃的体质出奇?竟然化解了药性!张一农有些雀跃,这么好的试药人,可不能浪费!反正敬王只说不让她死,又没说让她恢复如初!
一想起当日差点死在炼红裳的手中,张一农就恨得牙根儿直痒痒,提笔重写了一张药方,让毒耗子照方抓药煎药,自去不提。
毒耗子到了屋后的药房,瞅瞅四下无人,将药材添添减减,熬制了一碗药汁,捧着来到红裳屋内。
“姐姐!姐姐!”他轻声唤道,红裳十分艰难地微睁开眼,冲他笑了一下。毒耗子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换了,药!”
红裳由着他喂了药,又勉力在他手心划拉着写了几个字,只这一会儿的功夫,就好似消耗了浑身的气力,再也动弹不得,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毒耗子出了门,循着小道,一路出了谷,一笔一划按红裳教的写了字条,从身上掏出几只小老鼠,将字条绑在它们身上,放了出去。他坐在原地楞了一会儿,才起身往回走。
趁着这阵子张一农外出寻药的档口,毒耗子每隔几天就会出谷一次,如此这般操作一番,哪知这次却碰上了故人。
毒耗子惶恐地看着眼前四人,他认得其中一人正是当日要杀他和张一农的,地鼠风信!
风信拎着毒耗子刚放出去的老鼠,满脸狐疑,“你从哪里学来的使唤老鼠的本事?”
“我、我,生下来就会!”
“哈!”庞如画失笑,“难道你竟是老鼠托生的不成?怪不得叫‘毒耗子’!”
风信却一脸震惊,不住上下打量毒耗子,待要细问,又被段明廷打断,“此事以后再说,当下之事,是要赶紧把裳儿救出来!”
王杵冷哼一声,“段公子一定要跟着,到底是救人还是杀人?可知会你老子了?”
段明廷愧疚、羞恼交加,欲言又止,凝神侧耳倾听,“有人来了,躲!”
几人纷纷隐藏起来,屏住呼吸,只见不远处的林荫道上,有一队人极快地移动着,约莫二十来人,去向正是张一农那里,看他们行动秩序井然,并不像是江湖中人。
他们是什么来路?四人惊疑不定,段明廷拿了主意,“我们悄悄跟上去!”,他一马当先,风信拎着毒耗子紧随其后,王杵庞如画断后,跟着那队人就要一探究竟!
京城,敬王府后花园,芜烟斜躺在廊下,空洞的眼神,苍白的面容,木然看着荷塘,没有一点儿生气。
因失了红豆骰子,他几乎疯了去,敬王为了安慰他,将别苑翻了个底朝天,却也没找到。皇上急诏,敬王只能连夜赶回京城,自然不会将他一人放在那里,强行把他带了回来。
已是暑末,荷塘中的荷花渐渐有些开败的迹象,芜烟看着立在水面的莲蓬,不由想到,若是红裳在,定要下去摘来吃,恍惚间,似乎看到她撑着小舟,半隐在荷塘中,手里拿着只莲蓬,笑嘻嘻的问他,“我将青莲子挖出来,要不要吃?”
芜烟身子向前微倾,刚答了声“要”,身后便猛然一沉,已是被人扑倒在地。
敬王压着他,“想要?我这就给你!”
芜烟十分厌恶的格开他的手,“我让你找的东西呢?”
“你瞧,这是什么?”敬王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芜烟的眼睛陡然有了光彩,支起身子就去夺,敬王摁住他,笑道,“为了这么个小东西,不光是我的亲兵,甚至京卫大营我都动用了,截流断河,掘地三尺,才把它给找了出来,这般兴师动众,连皇上都叱责我几句,又怎能这么轻易就给了你?”
芜烟冷笑一声,“你不过是为了得一个‘沉迷美色、荒诞不经’的名声,好让皇上减少对你的疑心罢了,少把这些算到我头上!”
被他点破,敬王一时有些下不来台,又想自己对他如此低声下气,却总也换不来他的好脸色,恼羞成怒,便作势要把那红豆骰扔出去,“既然你不稀罕,那何必留着!”
“不要!”芜烟终究拗不过他,声音沉了下来,“你知道我不会违抗你,又何必故意来气我。”
敬王心里这才舒服些,便把那颗骰子给他系在项下,“我又怎忍心伤你?要知道,自从那年在灵隐山偶然为你所救,我就对你念念不忘。……那时你可不是这个模样,小丫头只喜欢姿容秀美的,自然瞧不上面貌平平的你,可我不同,无论你什么样子,我喜欢的,终究是你这个人!”
“偏偏你又对那个没心没肺的丫头如此上心,我……”敬王咬着他的耳朵,又恨又气,将芜烟双手缚起,吊在廊檐下,也不管园中还有无他人,就开始宽衣解带。
“喜欢?呵……”芜烟自嘲一般笑了起来,“你不过是喜欢将人踩在脚下,为你掌控的感觉。昔日高高在上的灵隐山掌门,如今被你豢养,如娈童妓子一般玩弄,这种感觉如何?”他扭过头看着敬王,目含戏谑,一双眼睛如水雾罩着一般,朦朦胧胧,愈加迷人。
敬王不禁有些看呆了,又慌忙甩甩头,狠狠拍了几下脸,拿起帕子将他眼睛蒙上,“真是一不小心就要中招,对你还真是马虎不得!”
因这阵子忙于朝政,敬王已有数日未归,加上芜烟每月发作的怪病,也有大半个月没有开荤,今日得此良机,如何肯放过?便将生平所学尽数拿了出来,也不管什么白日晚上,屋内院外,发狠地操弄起来,直把一个病公子折磨得昏死过去几次方才歇了手。
也不知什么时刻,芜烟才转醒,身体似乎被石磨碾过般的痛,连一根手指也动不得。敬王见到他竟有点不好意思,“这几日你安心养着,一应事务,让下人来伺候即可!”
外面有人轻唤王爷,敬王应了声,起身出去。
隔着窗扇,来人低低说着什么,芜烟隐约听到“起火”、“驻军”几个字眼,又听敬王惊呼一声“什么”,便又安静下来,只能听到外面嘀嘀咕咕,然而具体说什么却丝毫分辨不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敬王才进来,芜烟看他脸色不好,问道,“出了什么事?”
敬王心绪不宁,也就没察觉到芜烟竟然主动问他的事情,答道,“没什么事,不过是军营里出了点岔子。”
军营?想想也对得上,芜烟心中稍安,不是红裳那边出事就好,“我想过几日去药王谷看看红裳。”
“不可!”敬王脱口而出,怕芜烟疑心,解释说,“军营出了事,眼下我离不开身,等过了这几日,我再带你一起去!”又说,“我要即刻出去,唤燕儿来服侍你!”
芜烟休养了几天才能下地,也不知敬王是不是因这次玩过了,羞于见他,这段时间一直不见敬王人影,而芜烟正好也乐得清净,只盘算着如何见红裳。
宁静的午后,不合时宜的,门咣当一声开了,燕儿慌慌张张跑进来,又退回去看看四周无人,方转身将门关好,“公子!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芜烟讶然,燕儿眼泪顷刻滚滚而下,“公子,不必再受折辱了,敬王他骗了你!炼姑娘……炼姑娘,她、她去了!”
“你说什么?”芜烟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失声叫道。
“我偷听到的,敬王和苟总管在书房中说,那药王谷前几日莫名起了场大火,一切都烧了个干干净净,只有守在谷口的几人勉强逃了出来,其余人都死在里面了!炼姑娘……炼姑娘也……,这几日,敬王缘何没来,他就是想着怎么布个假场面,骗你炼姑娘还活着呢!”
芜烟摇摇脑袋,满脸的不可置信,他木木地坐下去,又突然站起来,在屋里转了几圈,看着燕儿,神色茫然,“你说什么?”
燕儿拉住他的衣袖哭道,“公子,公子,我知道你不好受。可眼下不是难过的时候,炼姑娘死了,敬王没什么可以挟持你的了,趁他现在没心思管这里,咱们赶紧逃!”
芜烟铁青着脸,用力推开燕儿,指着她怒喝,“胡说!红裳怎么会死?我知道你不喜欢她,可你再敢咒她,我定要杀你解恨!”
“公子!”燕儿掩面哭个不停,“我怎敢咒她?是我亲耳听到敬王和苟为东说的,他们现在正满天满地找和炼姑娘身形模样差不多的人,等着糊弄你呢!”
这般言之凿凿,红裳难道真的……,芜烟惨白着脸,直愣愣地盯着半空中,燕儿有些害怕,紧紧攥住他的胳膊,不停地喊他。
她就在眼前,挑着眉,斜勾着嘴角,嬉皮笑脸的,“美人,给大爷我笑一个!”,又抱着他的胳膊,直往他怀里钻,“青冥哥哥,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一转脸,又笑吟吟地说,“芜烟,放心,我是怎么也不会放开你的手了!”
芜烟不自觉就摸向那颗红豆骰子,上面似乎还留存着她的气息,他大口大口吸着气,却喘不过气来,心口疼得要裂开似的。芜烟揪着胸口,身子慢慢弯了下去,噗地吐出口血。
燕儿吓坏了,紧紧扶住他,不停地唤他名字。芜烟他耳边嗡嗡作响,燕儿的声音好似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眼前也模模糊糊的,好似被一层幔子遮着,然而脑子却逐渐清醒……
他深深吸口气,强撑着身子,跌跌撞撞地向外走去。燕儿跟上来,却被他一把掐住脖子,“你若想保命,就助我出府!不然”,芜烟冷笑道,眼中满是冷酷,“等敬王回来,我只消对他说上几句,你就等着千刀万剐吧!”
也不知是燕儿真的神通广大,还是敬王府疏于管理,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一身宦官打扮的芜烟就从王府中混了出来。
道路漫漫,芜烟催马扬鞭,一刻不停,他料想敬王必会派人来拦,更不敢歇息,可奇怪得很,一连跑了两日,都不见有追兵。这两日下来,别说他被颠簸得够呛,连马儿也受不了,终是口吐白沫累瘫了。芜烟弃马而行,强自挣扎,不让自己昏过去,可他本来就体弱,又受了连番罪,到底坚持不住,昏倒在路旁。
他昏过去没多久,就有一老妇现身,将他搀扶到一处农舍中,细心照顾。待芜烟转醒,便道,“柳公子,多日未见,向来安好?”
芜烟认出她是赵彘身边的孟妈妈,“你有何所图?”
孟妈妈没想到他这么直接,讪讪说,“柳公子这是哪里话,自从上次分别,我家主人惦念你二位安危,命我四处打探,这才刚刚探到炼姑娘的消息……,可巧就碰到了你。”
“她如何了?”芜烟惊坐起来,双目紧盯着孟妈妈,心砰砰直跳,声音微颤,不知不觉中语气里竟带了一丝丝恳求。
看着他满含希冀的目光,孟妈妈暗叹一声,转身捧出一柄扇子,“柳公子,节哀。”
如遭雷击,芜烟脑子一片空白,那是红裳的铁骨扇,如今烧得只剩下扇骨。孟妈妈苍老疲惫的声音缓缓说道,“药王谷失了火,整个峡谷山林都烧了,大火烧了快有十日,等我进得谷中,什么都没了,只在几具尸首旁边找到这个。”
“尸首烧得如黑炭一般,勉强认出来一具是张一农那胖子的,一具是个孩童的,一具是个女娃娃的……”
“不要说了!”芜烟失声打断她,嘴唇发白,不住颤抖,“你怎知是她?”孟妈妈怜悯地看着他,只是摇头叹息,并不回答。
“啊啊――!红裳!是我害了你!”撕心裂肺的悲鸣声中,是无法承载的痛。他把头深深地埋在膝盖中,双手不停地揪自己的头发,嘶吼着,哭喊着,状若癫狂。
“柳公子!”孟妈妈眼圈也有点发红,“你要保重,不然枉费炼姑娘为你而死的一片心!”
芜烟蹭地抬起头,他双目赤红,牙齿咬得格格响,狰狞的脸,如同地狱归来索命的厉鬼,“赵珏!赵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