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劳烦殿下亲自跑这一趟了。”
老人诚惶诚恐,去将东西捧出来,是一柄剑,温瀛接过,递到凌祈宴面前,微抬下颌:“看看。”
凌祈宴迟疑接过去,这剑不算沉,但质感看着十分之好,乌金剑鞘内敛贵气,剑柄上镶嵌着罕见的金沙黑曜石,如同黄金眼,在烛火下若隐若现,华美异常。
他握在手中爱不释手地摩挲一阵,缓缓抽出。
剑刃锋利,闪烁着寒光,果真是把好剑。
“喜欢么?”
凌祈宴下意识点头,抬眼望向温瀛:“这哪里来的?”
“给你铸的,你收着吧。”
凌祈宴张了张嘴,不待他说什么,温瀛已示意人付银子,再与那老人说:“明日去王府,本王叫人给你安排差事。”
老人一愣,激动万分地谢恩。
从巷中出来,凌祈宴美滋滋地颠着手里的剑,胳膊肘撞了撞温瀛:“这剑特地给我铸的吗?”
“嗯,你要跟我去战场,得有个防身之物。”
温瀛的语气平淡,但凌祈宴听得十分舒坦,顺嘴问他:“那老人是做什么的?这么好的剑,你怎叫住这种地方的人来铸?”
“他从前是上京城中的名匠,最擅长铸剑,还被工部招揽过,后头因一些事被人牵连,流放来了这边。”
凌祈宴心想他就没听说过这号人物,不过这种小人物,从前他也压根不会去在意:“那你怎么找到他的?”
温瀛转开眼,没答。
从来这里第一日起,他就想给凌祈宴铸一把剑,多方打听才知道凉城里藏了这么个人。
凌祈宴知道他就这么个毛病,经常话说一半就不往下说了,早已习惯,懒得跟他计较,伸手摸了摸他腰侧佩的那柄剑:“你这御剑是皇帝赐你的吧,我这个似乎也不比你的差。”
“这御剑也是刚才那人铸的。”
那难怪了。
凌祈宴又细瞧了瞧他的,和自己的,深觉还是自己这柄好看。
于是也将剑佩到腰间:“谢啦,我以后也日日都佩着。”
他的眼眸含笑、潋滟招摇,衬着身后的市井灯火。
温瀛停住脚步,就这么不出声地看着他,眸光逐渐柔和。
三年前,这人将别人赠他的短刀送与自己,如今他还了他一柄精心铸造的宝剑,只愿他高兴、欢喜。
坐上回程的车,凌祈宴很快哈欠连天,手里抱着新得到的宝贝,躺进温瀛怀中。
阖上眼,迷迷糊糊间,他小声嘟哝:“穷秀才,你送我这么个宝贝,我得还你什么,不然不是占你便宜吗?”
“不用。”温瀛靠着车壁,一手轻抚他面颊。
“别啊,你跟我客气做什么,我好东西可多了,随便你挑。”
温瀛没再理他。
半日没听到动静,凌祈宴迷朦抬眸望向温瀛,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坚毅的下巴弧线。
凌祈宴“唔”了一声,犹豫一阵后,取下他右手拇指上那个白玉扳指,拉起温瀛的手,塞他手中:“送你这个。”
温瀛缓缓收紧手又松开,哑下声音:“不需要。”
“为何不要?”凌祈宴说罢想到什么,拖长声音,“你是不是还在生气,当年我将送你的扳指又送给别人,害你被革除功名之事啊?”
“都过了这么久了,你不要这么小气嘛。”
“你得想,要是没有那事,你就不会去战场,不会碰到靖王,说不得我们身份现在都没换回来呢,那你不是更惨。”
“说来说去,其实是我帮了你对吧?”
“……这又不是原来那个扳指了,大不了,我以后再不乱送别人东西,你就别生气啦。”
凌祈宴越说声音越低,最后一句已似梦呓一般,几要睡着了,也不管温瀛到底要是不要,闭着眼摸索着将扳指戴到他拇指上,再捏了捏他的手,不待松开,就这么握着他的手,沉沉睡去。
温瀛垂眼,盯着那枚扳指看了片刻,又落到怀中那种如玉的面庞上。
半晌后,他弯下腰,一个轻吻落在凌祈宴的额头。
第65章 你不要脸
八月,巴林顿五百骑兵来犯大成边境,夜袭下骆关以西百里外的四座村落,遇大成兵马伏击,丢盔弃甲、仓皇回逃。
镇守下骆关副总兵张戗亲率兵马一路追击,夜奔三百里,将来寇尽数斩于骆水河畔。
天亮之时,温瀛率大部队至骆水,这里的战事已然结束,张戗提着对方主帅的头颅前来复命,温瀛看罢,下令往西北方继续行军。
凌祈宴推开车窗朝外看了一眼,流血漂橹、尸骸遍地,连青草都染上了血色,在天际朝阳的映照下,触目惊心。
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回头问温瀛:“你怎知道这些巴林顿人这回挑中的,是这下骆关附近的村庄?”
温瀛将热茶递给他:“猜的。”
凌祈宴不信:“这也能猜中?怎么猜的?”
大成朝与巴林顿的边境线绵延数千里,有关口和城池数十座,这些巴林顿人回回来打劫,从来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出其不意,若当真这么轻易就能猜到他们的打算,就不会这般防不胜防了。
温瀛淡道:“将他们这些年每回过来的地方,在地形图上一一排布出来,次数足够多,就能发现一定的规律,这次他们最有可能选择下手的地方共有三处,我都已事先安排了人埋伏。”
还能这样?
温瀛没再说,摊开羊皮纸地图,细细查看起他们将要去的骆塔山一带的地势。
凌祈宴凑过去与他一块看,被温瀛顺势揽进怀中,他想挣开,但这人一贯的力气大,就这么摁着他,眼睛盯着手下的地势图,还能将他从头到脚都揉上一遍。
凌祈宴软了身子,只能哼哼唧唧地窝在温瀛怀里,由着他揉弄,不再试图反抗。
“别闹。”温瀛在他耳边沉声提醒。
……谁闹了?分明是你自己没个正经,臭流氓。
凌祈宴腹诽,但没敢说出来,要不他估计又得屁股开花,虽然他们眼下是在行军途中。
温瀛修长的手指点着图上的骆塔山脉,告诉凌祈宴:“这次来袭的五百骑兵,都是巴林顿靠近我大成朝这边最大的部落骆塔部人,他们的老巢就在这骆塔山的山麓里,但具体在哪里,外头从未有人进去过。”
凌祈宴随口说道:“外边不还有近百活口吗,严刑逼供就是了。”
“没那么容易,”温瀛皱眉,沉吟道,“骆塔部是对我大成边境威胁最大的一个部落,几乎每年都要来犯一回,从我大成朝掠走人和物不计其数,这边的边民对之深恶痛绝,靖王和张戗他们这些年没少抓到他们的活口,但无论怎么严刑拷打,都问不出他们的部落具体所在地,靖王其实派兵来这边侦察过数回,但一无所获。”
凌祈宴不以为然:“所以为何一定要选他们下手?换个部落不行吗?”
“杀鸡儆猴,自然要挑最难对付的那只。”
凌祈宴踢他一脚:“歪理。”
行军一整日,傍晚时,大军在骆塔山东南面的山脚下下寨,很快升起篝火。
用过晚膳,温瀛召部下商议明日行军的路线,凌祈宴没兴趣听,自个去了外头转悠。
军营后方,郑沐正带人在审问今早俘虏来的骆塔部骑兵,凌祈宴走过去,在旁听了一阵,终于知道温瀛说的没那么容易是何意。
这些个人哪怕刀架到脖子上,都没几个眨眼的,郑沐刑讯逼供什么手段都使了,硬是没人愿意吭一声,与对牛弹琴无异,反把郑沐气得够呛。
见到凌祈宴过来,温清来跟他打招呼,凌祈宴看他一眼,在军营里历练了几个月,这小子如今又壮硕了不少,他再看看自个细胳膊细腿的,很是不快。
温清半分没察觉到他的嫌弃,憨笑道:“哥你咋来了,这里污糟,别脏了你的眼。”
“行了你,学什么不好,学这种没用的虚话,”凌祈宴摆摆手打断他,又盯着那些俘虏看了一阵,问他,“半点都问不出来么?”
说起这个,温清也没好气:“这些人根本油盐不进,郑大哥说话,他们只装听不懂,嘴皮子都难得撬开,更别说让他们老实交代。”
“杀几个人试试呢?”
“都杀了好几个了,先头还当着他们面凌迟了一个,也没见他们变变脸色。”
凌祈宴的眼珠子转了转,他不太信,是人怎可能没有软肋,就算不怕死,也总有怕的东西吧?
眼见着这边一时半会地是问不出什么了,凌祈宴转身回去,走进帐中,温瀛的那些部下已经离开,只余他一人,还在盯着手下的山脉地势图看。
凌祈宴走过去,温瀛听到脚步声抬眼看向他:“去哪了?”
凌祈宴笑嘻嘻地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去看你的人刑讯俘虏。”
“问出什么了?”
温瀛的嗓音平淡,显然对那边不抱什么指望。
“没有,一个个都硬得跟石头一样,压根撬不开嘴,你打算怎么做?”
“明日分三路进山搜找。”
那得搜到什么时候去?这骆塔山是这一带最大的山脉群,纵横数百里,且其中地势极为复杂,用最笨的法子去找,只怕到明年都未必找得到。
凌祈宴话到嘴边,触及温瀛蹙着眉冷峻的神色,突然不想说了,罢了,何必打击人信心呢。
啧,他可真是个心善的。
凌祈宴伸了伸腰,困意来袭,决定回去帐子里睡下,刚要走,被温瀛捉住手攥回来:“就在这睡。”
凌祈宴不乐意:“你注意点好不好,这是在外头行军,我跟你睡一个帐子,传出去成什么样。”
“本王与军师秉烛夜谈,有何不可?”温瀛定定看着他,黑沉双眼中映着火光。
凌祈宴被盯得不自在,转开目光,……要脸不要?
他俩能秉烛夜谈个什么,颠鸾倒凤还差不多。
后头到底还是留下来了,他如今已深刻领教了温瀛的脾气,若是执意走了,只怕这人会去将他扛回来,那才真真是丢人现眼。
躺上榻,凌祈宴习以为常地枕进温瀛怀中,小声问他:“明日你也进山吗?”
“且再看看。”
“噢。”凌祈宴本想说他一起去的,但温瀛似乎没有要亲自去的意思,那他也不去了。
温瀛抬手,捏着他后颈轻轻揉弄,将人摁进怀中亲上去。
唇齿相贴,凌祈宴含糊道:“……不要做。”
温瀛沉下声音:“在外头,不做。”